看到一个词叫“Flagship Species”,意思是,当有动物或植物,它们所生存的自然环境受到人类活动的威胁时,环境保护者们会从中挑选出最漂亮最迷人的物种,作为“旗舰物种”向人们发起宣传攻势:快看快看,这么美丽的生物就要灭绝了,你们忍心撒手不管吗?快救救它们吧!这种做法效果出奇的好。
想想憨态可掬的大熊猫,如果没有人类的干预,或者,没有那在人类眼中非常“可爱”的外貌,很可能早就灭绝,哪里有今天在地球上至尊至宝的地位。如果恐龙还活着,也濒临灭绝,我很怀疑它们会成为被保护的对象,毕竟它们面相丑陋,又凶残暴戾,没有任何可作为宠物的潜能。人类允许存在的大型动物,只有大象这种憨厚又无害的一类了吧?
看似不相关的,锦江饭店创始人董竹君曾在她的自传中记录她的逃难经历。她领着几个孩子,挤在密密麻麻的难民中等船。等待是绝望的,每天都是无功而返。但是每天她都必然盛装出现,把她和孩子们都装扮得非常体面。终于机会来了,一个没有如期接到家属的小汽车停在了她们身边,把她们带走了。车主说:看你们像是好人家的,帮一个忙。董竹君总结她的人生经验:即使在最困窘的状态里,也要把最好的一面表现出来,让别人认出你来,一堆难民里,如果你和其他难民一样,别人躲着走都来不及,因为一看就是“无底洞”。你表现得像“好人家”,(有能力帮你的)“好人家”才会帮你。
董竹君真懂得生存之道:在乱世里人人自危,最好的活路不就是把自己变成“旗舰物种”吗?你得表现出你才是最值得被救的那一个,才有比别人更多的获救机会。可问题在于,是否值得被救,标准全在救赎者手里掌握。
小时候读到一个故事,大概是《中国青年报》上发起的讨论,这大概是一个说起开头所有人都知道结尾的故事,说的是一个小男孩在沙滩上捡拾搁浅的贝壳,把它们一个个扔回海里。一个大人经过说:你这么拼命,也救不了多少,它们终归还是要死,有什么意义?小男孩拣起一只贝壳,说:对这只有意义;继续拣起另一只:还有这只;还有这只……
故事并不考虑现实因素,比如小男孩体力有限,而搁浅贝壳的存活时间有限,极大可能是没等他胳膊瘫痪,剩下的贝壳就已经因为没有及时补充水分被晒成了肉干;故事也并不符合逻辑。如故事本身所宣称的,似乎小男孩是众生平等的践行者,认为人人都该得救,不分高低贵贱。可这实在经不起推敲:他的每一次捡拾都是在做选择,选择也就是排序。假设,他的某一次低头,视野里同时出现三枚贝壳,也许他会选择花纹最丰富的那只,也许他会选择颜色最美丽的那只,又或者他会选择个子最大的那只——总之,他必须做出选择,做出排序,在那一秒里他得选择谁最值得被救。
弱势者的尴尬就正在于:它/他们还必须同时具备审美价值。仅仅可怜是不够的,虽然可怜本身就是审美/观看价值之一种。只要弱者手中并无自救的资本和武器,只要弱者还需要或者希望从强者那里分割资源,他们就必须通过种种手段吸引强者的注意力,引发他们的同情心,刺激他们伸出援手。而实现这些的前提,是要让自己具备被观看被救援的审美价值——你得说服强者,你是值得被救的;当资源有限的时候——很不幸,资源永远是有限的,你通常还得证明你是比其他弱者更值得被救的那一个。
这证明过程其实就是一种表演。
人人都在表演。拼了命的叫唤。人人都在努力成为“旗舰物种”。这样他们才能从同类中脱颖而出,率先获得资源。所以你得在简历中包装自己,通过证书和title来证明自己,你还需要通过圈子来获取更多资源信息……
我很愿意相信,强者的审美标准里,有“正义”一项,而不止有观看价值。可眼看正义被滥用到不如擦鞋布,我的信心又泄了气。
总之,写到这里,我无趣地发现自己不过是絮叨了一个最最基本,路人皆知的进化论而已。
但这篇絮叨并非完全没有价值,至少,也许,可能证明了我的某种价值,比如:会絮叨,能写字,擅联想,以及,看上去像个loser所以可能具备某种不善竞争资源的性格特质因此可能是个好的队友因为抢不过所以可以列为鞋擦以备不时之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