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剑神域,Sword Art Online。
2022年,风靡日本的首次虚拟实境游戏(VRMMORPG)刀剑神域,在开始运行的第一天把一万名玩家困在了游戏里的浮空铁堡艾恩葛朗特里。
艾恩葛朗特有100层,每一层一个boss。打倒最高层的boss则全体登出。游戏期间,HP归零即等于真实世界的死亡。
“这虽然是个游戏,却不是闹着玩的。”
两年后,黑衣剑士打败游戏创造者茅场晶彦的角色Heathcliff,成功登出游戏,6147人生还,3853人死亡。
这是一个幸存者的故事。
1.
我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片白色。
白色的天花板,还有白色的灯光。
我已经想不起来多久没有看过这种LED灯亮白色的灯光。
我记得的,只有夜晚的时候,伊莱亲手为我点的烛火,那暖黄色的光。
心脏一瞬间收缩,松开又收缩又松开,我痛得开始咳嗽起来。
但我无法起身,这个躺在这张冰冷的病床上整整两年的躯体,根本负荷不了我的任何动作。何况,我也没有太大的意志,想动。
2.
我记得那天,天气设定——晴空万里。
当然,艾恩葛朗特看不到一万里外的天。
第四十七层的芙落莉雅,是整个艾恩葛朗特最好看的地方之一,也是最多药草的地方。
药师职人玩家不多,封闭测试玩家里面,也只有我在游戏正式开始的时候没有乘着设定重制学别的技能点。
毕竟封闭测试打下的楼层里,遇到的草药实在少,效果大大比不上NPC卖的水晶和药水。
于是,整个四十七层,也只有十数个药师在这里定居,包括我和伊莱。
生活不快不慢地进行着,我通过搜寻技能和炼药技能的熟练度,成为前线攻略组不可或缺的补给。
所以那一天,攻略组进行第七十五层攻略这件事,我是知道的,并早已送上我所有的高级药水。
我希望他们成功,再一次开出一片新的天地。
然而,那个午后注定是一个不平常的午后。
我和伊莱下着国际象棋的当儿,窗外的光线忽然暗了。紧接着,伊莱消失了。
我跑出门外,刚好迎来系统的公告:
“游戏攻略成功,将依次为玩家进行登出...”
这个我想都不敢想的词,就这么倏然地,以不可抗拒的姿态在我面前成为了现实。
成为了我眼前用电流点亮的白灯。
3.
我知道那些大人们私底下怎么看我。
十岁那年,父母车祸身亡后,我就迷上了游戏。在亲友的推卸责任间,只有揣在怀里的游戏机不离不弃。
如今回想起来,这也许也是我的错。我并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孩子,凭什么要他们为了那一点稀薄的血缘容忍我。
结果,那个独来独往的,很奇怪的,只会玩游戏的小女孩儿,被困在游戏里了。
都说打游戏不好。看吧,果然。
结果好不容易生还,还天天一副悲恸绝望的样子。
还有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短刀,竟是片刻不离身。
但他们却不知道,这是赌上性命战斗无可避免的后遗症。
脱离游戏的我们真的获救了吗,我从未真的这么觉得。
我们是回来了,但我们灵魂某处,早就留在了崩塌的艾恩葛朗特里了。
4.
据说,HP归零的瞬间,我们将散作万片银色的碎片,然后消失。
如此美丽的死亡,也许比血肉模糊的现实好。
我们被困在这个叫做刀剑神域的世界里的第一天,是我参与这个游戏的第三十一天。
游戏不再是游戏,是以性命为筹码,自由为奖励的一场豪赌。
懦弱的我,面对不了这样的赌约,躲在NPC旅馆里的房间,不吃不喝三天。
白天,窗外的阳光会溢进来淋在我的身上。夜晚,眺望处都是一簇一簇的暖黄色灯火。
街道上的人,脸上都带着死色。
我就这样靠着窗,漠然地看着路人脸上的漠然。他们的漠然底下藏着不甘和不敢相信的恐惧。我知道,我的眼底,也是这样的恐惧。
随着日子的流逝而膨胀,它终将有一天将吞噬我。
我们都不愿意死,我想。
可是,我看了三天,也没有从任何人的脸上读到活着的表情。
哪怕游戏才刚开始,哪怕所有人的HP条都在最大值,他们也早就死了。
我想,这样关在房里不作为的我,也是死了的吧。
不拼不争,就这样死在自己的恐惧下。
但在恐惧浓稠得让人窒息的氛围里,我不愿意这样死去,也不愿意这样活着。
三天后,我义无反顾地冲出了起始之镇,往东北方向奔去。
我是追着阳光的方向跑的。
5.
武器不离身的习惯,就是那个时候养成的。
我混迹在第一层的各大练功区,战斗着。
有时一个人,有时组队。其实还是一个人的时候比较多,因为我的打法总是太过不要命。
待得等级足够,我又一头栽入迷宫区里。
与其他人不同,我并没有在天黑后就离开,天亮了再回来。
日日夜夜都在迷宫里,哪怕睡觉的时候鼻息间都是死亡的气息。
我总感觉自己的心跳从未真正慢下来,浑身的毛孔都因为危险而在发抖。每一次怪物尖锐的叫声,每一次手中的短刀刺入敌人身体里的感觉,我的耳边永远充斥着血液流动的那种紧张感。
我却没有了最初始的恐惧,那种无能为力,只能等死的恐惧。
我在死亡的边缘间,找到了这个游戏里,活着的感觉。
和死去的方法。
6.
我不愿意就这么死,也没想要永久地活下去。
对于攻略游戏并全体登出这件事,我从不曾怀疑,但不知道为什么,我也从不曾觉得我会是活着等到那一天的人。
也许,我是不愿意。
毕竟,我从不离开练功区迷宫区,连回复药水解毒药水都是按封闭测试时候的经验自给自足,这样乱来的做法,到底是求生还是求死,我也说不上来。
我曾经在迷宫区里遇上桐人,那个黑衣剑士。他也是个乱来的家伙,是我唯一一个甘拜下风的人。
随着攻略组的形成,和职人玩家的后勤联系,我也和桐人保持着不亲不疏的朋友关系。
据说,七十五层的时候,是他打到了那个拥有绝对防御的男人,解放了玩家。不知道怎么的,我确实觉得,能做到这一切的,确实只有他。
一万名玩家,最后成功登出的只有六千人。
明明还有四千人永远留在了艾恩葛朗特,我怎么就出来了。
伊莱没了,我怎么可以还活着。
7.
我在医院里呆了两个月,才勉强能够回家。
所谓的家,就是姑姑和表哥住的地方。姑丈死的早,只留下客厅一张遗像和又丑又土豪的金项链。对我来说,其实也不过是从一个叫医院的地方换取一个一个叫家的地方。
各中差别,我不想细究,因为反正也细究不出什么差别来。
国家为了安慰SAO玩家和家人,给所有玩家都提供了津贴。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我也就没有心理负担地住了下来。
但其实住各种亲戚家也已经有了五年的经验,我本来就是不知感恩的白眼狼。大概无论如何都不会有负担的吧。
但是,好不容易回到现实世界,我是需要重新习惯的。
我总是起床帮姑姑准备饭菜。对于我竟然会下厨这件事,姑姑万分讶异。想来是我以前好吃懒做的传闻没少听过。
“好孩子,做得真好。”
其实SAO系统里做饭和刀技是一样的,只要做出起始动作,系统就会帮助你完成接下来的所有动作。
但两年,那么多个日日夜夜,终究是练成了些许手感。
“因为游戏里技能练满了。”
我看到姑姑脸上僵了僵,表哥却笑道:“是呢,羚子毕竟玩的是VRMMO,果然是有这种好处啊。”
那种轻松的笑声,让我不自觉地放松下来。随即,又有些深思。
“羚子啊……”
樱野羚子,我的名字。咀嚼起来有种游子不小心吃到家乡料理的味道,熟悉到了骨子里,却满口都是陌生。
“是的啊。羚子,如今你就叫羚子。”
表哥认真地看着我,一字一句地告诉我。
他的眼睛是黑色的,很深邃,让我想起一双同样深邃的蓝眼睛。
艾恩葛朗特每次大雷雨,划过空中的闪电就是那种蓝。
心又开始绞痛。我逃离不了的,艾恩葛朗特。我的心早就死在了那个世界里。
我落荒而逃。
8.
我第一次遇见伊莱,是在第三十五层的迷雾森林。
迷雾森林让人迷路,我也不例外。
彼时三十五层刚攻略成功,因为是封测是没有见识过的楼层,情报也就十分有限。
我习惯了独来独往,没想到遇见了圣诞活动的Boss尼古拉斯。
虽然打下这种大头目的经验值和稀有道具都很可观,但我的等级是不可能一个人将它打倒的。
边打边逃跑,最终抱着重伤在迷雾森林里迷路了。
那时候,我跌跌撞撞地跑着,把手中的短刀握得很紧很紧。
然后,我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扑面而来的是阳光和木的味道,抬头看,是比艾恩葛朗特最漂亮的蓝天还蓝的双眸。
“赶快走!”我推开他。“尼古拉斯正往这边跑来!快走!”
在这个game over就是死亡的游戏里,我不愿意连累任何人。
男子笑了,那抹让我惊艳的蓝藏在了眉眼弯弯下。
“别怕,他到不了这里来。”
说罢,把我打横抱起,走向他身后的木屋。
我才发现,这里已经不是迷雾森林了。大片的绿色草原,小巧的木屋,木屋旁是片片药田。
而抱着我的男子,看起来二十岁的样子。眉眼俊朗,嘴角含笑,及肩的黑发简单地束起来。
我感觉脸有点红。
但仔细一看,发现了他头上的箭头。
这个温暖的人,竟然是个NPC。
9.
原来,抱伤闯入那个地方,并且炼药技能足够高的我,触发了非主线任务。
被名为伊莱的药师救下,藉他的药恢复,可有两个选择。
一,留下,成为他的学徒,可习得SAO里独一无二的特殊技能:高等药水炼制。
二,帮他收集若干草药,作为报答,就可离开。
在SAO里,玩家都可以习得辨别草药和制作药水的技能,但熟练度很难提高,并且只能制作简单的药水,比起NPC商店里售卖的水晶和药水都差的多。
我自然是选择留下。
然后,再也没有离开过。
10.
现实世界里的东京,早就没有了真正的夜色。
我趴在阳台上,看万家灯火。
表哥走来我旁边,沉默地陪了我很久。
“表哥,有事吗?”我终于问。心里有点不耐烦,我想要独处。
“庆。”他敲了敲我的头。“我也不过比你大三岁,别叫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顿了顿,他敛去笑容,缓缓说道,“何况,你经历了那么多。你很棒,羚子。”
我听着有点鼻酸。
就像在那边不能说这边的事情一样,回到现实的我们也从不分享游戏里的事。
但我想倾诉,对庆,对姑姑,对任何人。我需要倾诉,在我疯掉之前。
“游戏里,我的名字叫泰西,因为我原本玩的是男号。这两年,所有人都叫我泰西,我有时都会忘了自己的真名是什么。”
“艾恩葛朗特,其实是个很棒的世界。我住在第四十七层。每天出门,都是一片看不到尽头的花海在迎接我。”
“四十七层的怪物都是花草化成的,我的特别技能能保留它们身上可以用药的部分。全SAO一万个玩家,只有我有哦,因为是独特技能的关系。系统设定里,只有十个这样的技能,一个是大BOSS的绝对防御,一个是桐人的双刀流。还有其他人,但我没听说。”
“那时候,我住在一间小茅屋。我的身边有一个人,唯一一个让我不孤单的人。那么多年了,现实里,那个世界里,他是独一无二的。哥哥,他是独一无二的。”
我哭了。
如果是失去伊莱才能回来现实,我情愿一辈子都留在艾恩葛朗特。
11.
伊莱是NPC,是系统设计的AI。
所谓的学徒,其实就是每天通过和伊莱说话和打下手获取关于各种药物的情报。
除了头上的箭头,伊莱根本就和普通玩家没什么两样。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看人时眼神总是专注,说话时嗓音磁性而缓慢。我和他的对话从不枯燥,因为他总是妙语连珠,又细心聆听。
我仍然夜夜噩梦,梦见现实里被抛下的感觉,梦见游戏里所有生死夹缝的瞬间。每次惊醒,都是一身冷汗,满脸泪水。
可明明是NPC的伊莱,却懂得起身过来握住我的手,用他温和的声音轻生说话,陪着我直到我再次睡着。
他像一个人,真正的人,但他没有过去,更没有未来。他也不能离开那片药田那座木屋。
甚至,等我技能习满离开,他便将因任务完成而记忆重置。
所以我们培养的默契,说过的话,甚至分享过的温度,都不复存在。
这个虚假而随时可能死去的世界里,夜里倔强和脆弱交错的时候,安慰我的并不是短刀冰冷的刀刃,而是伊莱温暖的双手。
他说,别怕,你一定可以回家。
可是他不知道,这里没有我的家。他手心的温度,早就成了我最坚实的依靠。
没有了这个温度,我一无所有。
12.
什么时候,伊莱成为了我心中重之又重的存在,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自己故意地不学习最后最难的一种药水,延长留下的时间。
攻略继续进行。我学有所成,也开始把自己的药水送向前线。
我的刀法很可以,也时常会在参加头目攻略。算是一个特殊的存在吧,又是后勤又是先锋的。
那天,第五十层头目攻略成功。我拖着虚弱的身子回去伊莱的小木屋。
SAO里没有血,也没有所谓的伤口。但HP减少所带来的虚弱和疲惫却是真实的。精神紧绷的战场上感受不到,但一放松就会格外明显。
伊莱在门口接我。见我虚弱,便扶着我。
我终于忍不住,往他怀里倒去。
他的怀抱有药香,还有木和阳光的味道。
该死的,这么温暖。
我抱着他,心酸得想落泪。
伊莱收紧自己的手臂,紧紧环着我。
“伊莱,我不想当你学徒了。”
我感觉到他人性化地颤了颤。“你要去哪里?”
我抬头看他,看他蓝色的眸。如此深邃,还有着我看不懂的情绪,这样的他,怎么可能是电脑设计出来的程式呢。
“我想留下来。不要有完成任务的一天,我离开的一天,你记忆重置的一天。”
我想我疯了,对一个NPC表白。但那又怎么样,这个游戏本来就是一个疯子设计的,有着疯狂的规矩和疯狂的惩罚。这样的世界,与末日何异。
但我害怕失去这个我已经赖以生存的温暖。
可我离熟练度满点已经太近,再拖下去,我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伊莱把我的头按进他颈窝里。“好。”他说,明明只是一道复杂的程式,嘶哑的声音却有着快溢出来的饱满情绪。
13.
一直到游戏攻略成功,我和伊莱就这样平平静静地过日子。我仍然会上前线,但少了很多。
我不知道伊莱怎么让自己离开小茅屋的。我们搬到四十七层,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游戏里的焦虑,现实里的孤独,慢慢消散。
我想要的一辈子,也不外如是。
那时候的我知道,自己的肉体正在萎靡,知道自己的生存不过是靠着营养液和Nervgear在维持。
可那又怎么样,我想,那又怎么样。就这么开开心心地活着,然后碎成一万片水晶消失,再没有比这个更好的结局。
14.
在姑姑和表哥...庆的陪伴下,我重新适应着这个名叫东京的城市。
SAO幸存的孩子们有自己的特殊学校,在那里,我们学数学和文学,我们学礼仪和体育。我们要重新学会,奔跑是为了破个人纪录,不是为了狙杀也不是为了逃命。货币是日元,不是珂尔。右手食指和中指从身前往下拉,不会跳出菜单,要拿出手机或电脑。不可以杀人,不需要杀怪,有事情就报警求助。
可能说来讽刺,失去艾恩葛朗特,这个困住我两年的世界,心里就像有一个呼啸作响的黑洞,仿佛暴风雨时没办法关上的一扇窗,只好湿透。
但姑姑和表哥和以前的那些人不一样。他们似乎是真的接纳了我,真的在对我好,希望我好。
姑姑每天晚上睡觉前都会给我一个拥抱。表哥从不忌讳和我说起那个世界的事。我不喜欢怜悯,但他看我的眼神不是怜悯,而是心疼。他没有安慰我,他每次都只说“辛苦了,真为你骄傲。”
他们好像,似乎,也许,真的把我当成家人。
心底那扇怎么关也关不上的窗,好像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和暴风雨对抗。他们也在我旁边,陪我逆着风雨,推着那扇窗。
只是,我真的没办法忘记伊莱。我也不可以忘记伊莱。
他是一道已经被删除的程式。他是我的救赎,是第一个给我温暖的人。那么多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回忆,如果我不记得,是不是就代表那个颤抖着拥抱我的男人,不曾存在?
15.
回到现实已有一年。
我依然常常梦到艾恩葛朗特,梦到伊莱。有时候梦是温暖宁静的小茅屋,有时候是胆颤心惊的前线,有时候是痛彻心扉的,伊莱消失的那瞬间。
我身上永远藏着短刀。那是我最趁手的武器,哪怕这里已经不需要。
这段时间,姑姑和表哥一直在我身边。我不知道我是否真的能脱离艾恩葛朗特这个世界,但我渐渐学会关心身边的人。
姑丈在表哥小时候就去世了,姑姑一个人带着表哥一直很辛苦。家里经济拮据,所以虽然很在意我的情况,但还是没办法插手。
一直到我从刀剑神域成功登出家族却根本没有人愿意接手我这个烫手山芋的时候,他们才把我接过来照顾。
政府的津贴不是小数目,但姑姑全部给我自己保管。
那天,我用那些钱给姑姑买了生日礼物的时候,她哭了。
原来真实的世界里也有温暖。我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但至少,我想要姑姑和庆能开开心心的。
对于没办法不藏着短刀这件事,我渐渐觉得惭愧,因为我知道姑姑很在意很担心,但少了那个重量,我就会害怕得浑身发抖。短刀总是带着一种让我熟悉的凉意,偶尔映着窗外的暖黄的路灯,有种小茅屋点着的蜡烛的感觉。
我的心已经逐渐平静,但我还需要更多时间。
16.
对于被困在艾恩葛朗特这件事,我一直不认为是不幸。
伊莱的眼睛是电流的颜色。那会是我一辈子最喜欢的色泽。
但那天我挡在姑姑面前的时候,我庆幸的不是遇见伊莱,而是经历过前线的厮杀。
入室抢劫,本来有惊无险,可是抢匪想拿走姑丈的金项链。
金项链又粗又长,俗不可耐,但这是他生前一直戴着的。哪怕最艰苦的时候,姑姑也没舍得卖掉。
我看着他们。
三个人。三个男人。
身材适中,其中一个还稍微有点胖。
拿着菜刀,但姿势并不娴熟。
说话粗鲁粗气,但眼神有点飘移。
我做了决定。
拿出短刀的那瞬间,我的心快速而有规律地跳动,如此生命力,我想起生死夹缝间,大口呼吸的畅快。
我把姑姑护在身后,我感觉到她在发抖。
“别,羚子。”她哀求。
“别怕,姑姑。我可以保护你。”
所有刀技,只要起始动作摆的对,系统都会自动完成。但是,两年,已经足够身体记住所有的步骤。
最重要的是,虽然他们在犯罪,但他们大概没有经历过要么战斗要么死亡的压迫。
混迹在最前线的人们都有一种眼神。坚毅,狠绝,有时近乎疯狂。每一场战斗都可能是赴死,每一个在身边说说笑笑的人都可能不再回来。
我有这种眼神。
他们没有。
我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的。姿势娴熟,眼神犀利。这一年来我并没有疏于运动,体力足够支持。刀刀狠绝,不留余地。不像他们,我的每一次战斗,都需要死亡终结。
他们带着伤跑了。血喷了一地。也有我的血,呵,我也受伤了。
失血的感觉和低HP的感觉差不多呢。一样的晕眩,一样的虚脱无力。
姑姑抱着我,好温暖。
曾经,我一个人,害怕,孤独,如履薄冰一样,一边害怕一边期待死亡。有一双温暖的双手抱住了我,我记得,我抬头看到一双比天还蓝的双眼。
第一次,我在清醒的情况下,嚎啕大哭。
哪怕艾恩葛朗特崩塌了,哪怕这世界上再也找不到一丝一毫你存在过的痕迹。我那么害怕忘记你,但其实我根本没办法忘记。
我记得我哭到脱力,晕过去的瞬间才想起,可能因为失血过多。
17.
伊莱。
我依然很想你。
我现在和姑姑和庆住在一起,他们是我的家人。姑丈的遗像旁,那条丑不拉几的金项链还好好放在那里。
我今年高三,明年打算升大学。我想读编程。刀剑神域是个很好玩的游戏,我也想创造出一个这么美好的世界。原来那时候艾恩葛朗特的资料没有完全消除,后来在ALO里又重新建立起来。
但我没有去找你。
系统重置设定,现在那个小茅屋里的非主线任务NPC,只是个NPC,不是你。
我听说扫描记忆的科技已经存在。只要我用力记住,也许有一天能找回你,但谁知道呢。
有这样的念想,已经很好。
在现实里,我找到了新的羁绊。你放心,我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伊莱,如果可以,我想一直留在艾恩葛朗特,在你的身边。
但我不能。
所以,我会记着你,然后好好活下去。
再见。
故事背景取于川原礫所著轻小说《刀剑神域》系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