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十三岁那年的秋天，我读初一。
夏天刚刚结束，我也从懵懂幼稚的小学生升入有模有样的初中生，然而我对自己身份的改变其实并没有什么兴趣，我依然和小学时候的死党分在一个班里，我们热切地期待着下课铃声的到来，这样我们又能玩闹起来。
今天的第一节课是地理课，地理老师正在讲台上津津有味地讲解着他的经纬度，我翻了翻自己的书包大概有三遍，然后才绝望地承认，自己忘带书了，为了不被老师发现，我只好拿出一本练习册佯装低着头看。
其实我旁边就坐着一个挺好看的女孩，拿着铅笔在认真地写笔记，我很想友好地跟她微笑一下，然后说同学我忘带书了，我能和你合看一本书吗？
可是刚想开口，脸就发热，心像打鼓一般地欢快地跳动，我甚至想拿出镜子，检查一下自己的脸上是否有脏东西。
“你忘带书了吧？”还是那女孩清脆地问了我一声。
“嗯？那个？什么？我？”我扭过头，瞥了一眼我的新同桌。
她的嘴角挂着纯真恬静的微笑，一双温柔的大眼睛望着我，一点也不忸怩害羞，目光真诚透露出温暖，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特别地安心。
我终于吞吞吐吐地说：“我忘带书了…只是今天走的急，忘了…我可以和你看同一本书吗？”
当我把视线转移到书上的时候，我才发现女孩早就和我贴近了距离，将课本轻轻地移到了桌子的中央，而一直在胡思乱想的我，未能及时注意得到。
那一刻我实在很感激和欣赏女孩的大方开朗，一种暖暖的喜悦在我心里蔓延开来。
那节课的内容我已经记不得了，书上面的文字也全无印象，一直到今天，留在我记忆里，都是那天她漂亮的侧颜，以及我们靠的很近她身上好闻的香味。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我开始和她热情地交谈，我从对话里了解到，她家住在我们隔壁的镇子上，今年就读于我们这里的初中，是一个很漂亮阳光的女孩子。
为了表示对她的谢意，我说下午要给她带一张我妈烙的特好吃的煎饼，我妈烙的饼可好吃了。
当我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就会笑盈盈地仔细听，不时还有一些小小的夸奖和赞叹，这让我越发得有一些得意，以至于死党拉我去玩游戏，我都爱搭不理了起来。
二
这个与我同桌的女生叫做佳。
性格真诚开朗，举止灵秀洒脱，喜欢伶牙俐齿地逞口舌之强，长相很漂亮，喜欢编起两根很美的小辫子，整天都是一副无忧无忧，天真烂漫的样子，实在是很可爱。
说来也奇怪，从前我是镇子上出了名的最调皮捣蛋，最固执任性，最让老师头疼，最惹家长惦记的熊孩子，没有我作不了的恶作剧，也没有我干不了的“坏事”。可是自从认识佳之后，我渐渐地发现自己身上有了很微妙的变化。
我突然开始很注意自己的形象，每天穿戴得整整齐齐，再也不和其他的孩子到处胡闹将身上弄得脏兮兮的；我开始喜欢读书，读报纸和看杂志，以便自己可以在佳的面前滔滔不绝地发表一些“高谈”和“阔论”；从来不学习的我，居然也会静下心来认真地听课，学习，背书，做笔记，免得佳问我问题的时候会不知所措；放学后，我也不再到处疯跑疯玩，而是钻进自己的房间一本正经地练习自己的钢笔字，坐在我身边的佳，写的一手好字。
妈妈一开始也被我这样的反常行为弄得一头雾水，然而大人一般都是很容易推理出孩子的小心思的。
同样是一个阳光安静的午后，妈妈给我装上烙好的烧饼，然后笑吟吟地问我：“那个叫做佳的朋友是谁呀？什么请人家来家里做客，让妈妈看看？”
我常常是一溜烟就跑远了，我跑的很快，因为我的心扑通扑通的。
三
我在老师和爸妈的眼里开始变得很乖，很听话，很懂事。
大家都说我上了初中就长大了，但是只有我知道这些改变都是佳给我的，因为遇见了她，我的青春岁月才开始色彩艳丽起来。
学校的日子总是匆忙伴随着喜悦的，我经常因为看着爸爸的报纸和藏书到很晚，所以成为了有名的迟到大王。每次看到我在门口被老师说教的时候，佳就会在座位上用书遮住自己的脸偷笑，而我回到座位的时候，也会很礼貌地冲她做一个鬼脸作为回礼。
同佳一起学习和聊天，是一件心情很愉快的事情，我很喜欢看她因为思考一道题，眉头一皱思忖起来的神情，因为这个时候她往往需要我的帮助了，看着天真漂亮的佳眼神放光般地看着我三下五除二就把难题解出来的模样，心里的成就感满满的。
我觉得这份感情其实比友情是要多一点的，我常常在心里想着她，上学的日子都变得喜悦快乐了。
四
佳很喜欢画画。我偶然在某一天看到了佳的一个小本本，上面画满了很多我喜欢的卡通人物，诸如喜羊羊，开心超人，虹猫少侠等，我才发现原来女生也看动画片。
佳在那一天少见地害羞起来，她是一个谦虚的女孩子，那些画出来的人物，即使是现在的我看来，也是极好了。
“我画的不是很好的，”她的声音比平时小了起来，“这…只是我的兴趣。”
“我很喜欢。”我像个二愣子一样，使劲点头，“我觉得佳你以后会成为一个大画家。”
“你真的这么想？”她好看的眼睛又恢复了平时的活泼快乐的神色，“那你喜欢这些画里面的那一幅呢？”
说实话，我不会欣赏画作，现在的自己姑且都没有发现艺术的眼光，那个时候的我就更别说了，但是当一个女生两眼放光地看着你的时候，使劲夸她总不会错。
于是，我硬着头皮又翻看了一遍，然而指了一幅画。
那是一朵盛放的玫瑰，烂漫，明丽，鲜艳。
女孩子，总该是喜欢花的，虽然我的良心告诉我，我该选择开心超人。
“你不喜欢我画的开心超人吗？”她说，显得有点委屈巴巴。
当时的我，还不懂这些，女孩子让你选，自然是全选，这个时候，当然要和她说：“只要是你画的，我都喜欢。”
看到我惊慌失措的样子，她终于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来了，果然又被捉弄了。
“宇，不要生气了嘛。”她拍拍我的肩膀，可是笑声还是暴露了她，我决定先不理她了。
但是，我的脾气消去也是很快的，大概过了一分钟吧，我又忍不住想和她说话。
“为什么想到画玫瑰呢？” 我说，我的确注意到，那朵玫瑰确实色彩比其他的画鲜艳许多。
“因为玫瑰美丽又浪漫呀。”她露出喜悦的模样，“在童话里，王子都是手捧玫瑰向公主求婚的。”
我该不该告诉她，玫瑰都是带刺的，王子拿着它不会觉得硌得慌？
“其实，关于玫瑰还有一个浪漫的爱情故事。”她说。
“从前有一位军官，因为战争的缘故不得不奔赴战场，临行前，他买了一束玫瑰，和自己喜欢的姑娘表白心意，姑娘接受了他的玫瑰，在军官的脸上亲吻了一口，然后军官居然突然转身走了，这是为什么呢？”
“这还不简单，因为他赶时间上火车。”我说，“急着去打仗。”
“不对。”她的表情失落，“再猜。”
“难道是买花的时候，忘记给钱了？”我摸摸自己的脑袋，“被亲了，突然就想起了？”
“不对…”
“难道他急着找地方变成奥特曼？”
“……”
五
快乐的日子很快就像溪水一般淌远了。
就在那一年冬天来临的时候，佳要离开乡下的爷爷奶奶家，随父母去一个遥远又陌生的城市生活了。
有点像戏剧小说一般的情节，然而人生本不就是戏剧吗？戏剧本就是人生的缩影。
记忆里，那是一个寒冷清冷的下午，雪花小片小片地落，我冻得脸蛋发红，在她老家院子里一遍一遍喊她的名字。
佳看到我有一点惊喜：“你怎么来了？”
“我来送你。”我挥了挥手里的盒子，“这个给你。”
佳接过了盒子，好奇地拆开，躺在里面的，是一枝塑料的玫瑰花。
“那个，”我低着头，“我没有买到真正的玫瑰花，他们告诉我，玫瑰在冬天已经枯萎了，所以我只能买到这个来作为代替…”
“笨…蛋！”她突然扑哧地笑了，“你就是为了这个来找我的吗？”
“不喜欢吗？”我说，心里有无数只小鹿在乱撞。
“当然喜欢呀，你这个笨蛋。”她摸摸我的头。
“真的？”我抬起头来。
“真的，真的，”她说，“谢谢你，宇，这是第一次有人送我花。”
“对了，还记得你上次说的那个故事，我实在想不出来，就上网搜了答案。”我不好意思地说。
“所以，答案是什么？”她又变得狡黠起来了。
“军官又去买了更多的玫瑰，”我脸红起来了，“因为他想要更多的吻。”
我突然就鼓起勇气了。
“所以我以后要当个花店老板，只卖玫瑰，只卖给你。”
佳听到这里的时候愣了一下，不过她很快又恢复了平常的样子。
“好呀，不过这样你可能会破产的哦。”
六
我从此再也没有佳的消息。
我按部就班地学习，考试，升学。
佳离开的那一天，我大哭了一场，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我想起她的次数越来越少，原来人的想念是如此微不足道，可以终于在某一天冷酷无情，承认某一段记忆是可以忘记的。
但是人生依然是戏剧化的，大概在一周前，我们又遇见了对方，她通过老家的人要到了我的电话，电话接通的刹那，我们彼此都沉默了很久。
而当彼此熟悉的声音响起来时，我们心里的种种顾虑都消散了，那段美好的时光，依然是我们最珍贵的回忆。
我没有谈到那次笨拙的告白，也没有聊到彼此的感情状态，佳和我似乎有一种默契，我们只是简单地彼此问候，就像普通的朋友。
虽然有一点泄气，但是我依然很感激，我们可以再次遇见。
所以写了一篇文章，关于她。
以一个朋友的身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