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儿时的年味

俗话说:大人盼春耕,小孩盼过年。

小孩小孩不要馋,过了腊八就是年。进入腊月,大人们总会邀约着一起上街赶集,一方面准备各种年货,另一方面也给小孩子们扯一些布,做一件新年的新衣裳,一群孩子兴奋、热闹地跟在大人们的身后,仿佛出笼的兔子。年货与新衣都是孩子们的最爱,一年的期盼终于有了回响。

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吃饱穿暖是一种奢望,平时总穿着带补丁的破衣服,只有过年才会穿上新衣服,见人总会炫耀一番。那些没有新衣的孩子,也会毫不示弱地摘下自己的帽子,露出那个为过年而被爹妈用剃头刀刮得锃亮且样式非常别致的头来,眼睛眯着说:“你有新衣,我有个新头!”激起了一阵哄堂大笑。此时,家里有大人在喊:“吃团年饭啦!”

我们那里的习俗,团年饭一般中午正点开始。那时候我家有十口人,在吃团年饭之前,父亲就在神柜前面香案上,摆上菜肴、倒上白酒、点燃香烛、率子女们叩拜,请先祖用过饭之后,我们才开始享用。母亲围着厨房打转,整个房屋都是热气腾腾,把炒好的菜端上方桌来了,桌上八盘菜:鱼、鸡、蒜苗炒瘦肉、芹菜炒香干、花生米、莲藕、凉拌菠菜、白菜炒肥肉、一个肥肉蒸笼格子、一个瘦肉蒸笼格子。父亲端起酒杯,说说家里的事,分享一年的得失,畅聊新的一年计划和打算,兄弟姊妹欢声笑语,家人团聚在一起享用团年饭,其乐融融。虽然简朴,但绝对是盛宴,实在是幸福不过的好“食”光。吃完团年饭,过一会就要吃年夜饭,年夜饭就是团年饭的剩菜剩饭,寓意年年有余。

记得那时候,每当吃过年夜饭后,母亲洗刷完碗筷锅盆,便会换上干净的衣服,在厨房烧香敬灶神,因为这是年末最后的一次炒菜做饭,母亲敬过灶神之后,心里就觉得踏实多了。转身间,她就到房间捧出储藏在罐子里的焦切、金麻果、酥心糕,还有年前炒的蚕豆、高梁泡、南瓜子…用盘子装了摆上饭桌,再摆上一捧糖果。然后,拎来热水瓶给父亲倒一杯茶,父亲笑眯眯地接受;长年累月的艰辛,仿佛在一杯冒着热气腾腾的茶水间霎时消散地无影无踪。接下来,母亲拿出碗来,碗中放一把调羹和一大勺红糖,再给我们兄弟姊妹几个冲上一碗泡米子(糯米蒸熟后晒干,再用铁锅炒泡),让我们慢慢地喝起来,寓意着一年的生活甜甜蜜蜜。兄弟姊妹几个在父母慈爱的目光中,美滋滋地喝着甜甜的泡米子,一家人无比温馨。使我最难忘是1969年吃过年夜饭后的一件事:一阵急促地敲门声在门口响起,父亲赶紧开门,原来是在温峡水库做工的三姐。全家人既高兴又吃惊,忙问究竟:“你这个点怎么回家了?”三姐讲:今天,大年三十早晨,温峡水库指挥部突然下达通知,放所有民工回家过年,大家接到消息后,数以万计的民工飞奔回家,从温峡水库走到钟祥县黄庄汉江码头就有几十里路程,到了此地,然后还要乘船渡过汉江到对岸钟祥县文集码头;由于河西文集、冷水、胡集、石牌四个乡镇的民工同时走到了钟祥县黄庄汉江码头,码头上聚在一起的民工人山人海,加之,汉江码头上船又少,大家归家心切,船还未靠岸,人潮就汹涌起来,民工们脱下鞋子,用手举着鞋子就往水里冲,抢船过渡后,又从文集走回家几十里路,裤子边走边滴水;所以,这时才到家。当年三姐才16岁,母亲一听就哭了。父亲说:“大过年,没什么好哭的。”

吃完泡米子,就是我们盼望了一年的重要时刻:父亲将事先用红纸包好的压岁钱塞在我们兄妹手中。母亲叮嘱说:“压岁钱不能当场拆的,要放在帎头下过夜,到大年初一才能拆开。”那时父母能给的压岁钱通常是2角,至多5角。夜里将近零点,神柜上放的一个老式摆钟响起(这个摆钟是我姑爸上个世纪四十年代,在鲁庙小学教书留下来的,哥哥教书时从姑爸家中抱回家里。每到半点就“当”一下,整点就“叮当、叮当”,有几点发出几点声音,忠实记录着过往岁月里每个时光,往复地履行着自己报时职责,那个年月可能全村只有我家有钟)。辞旧迎新的时候,父亲把迎年鞭细心地拿出,再拿一根竹竿将鞭炮缠绕在上面,点燃放了起来,噼里啪啦的声音把年味推到了极致。零点到了便正式守岁的时候了,全家人围着火盆烤火,嚼着蚕豆、嗑着南瓜子,吃着焦切、酥心糕副食、喝着茶、说说讲讲…家人闲着,灯火可亲。火盆里的柴火炭块向外吐着红红的火星,屋外天寒地冻,有了这火盆,屋里温暖如春。过年的味道正是一家人团聚与亲情的味道!

大年初一,一大早,父亲放完开门红炮仗,就把兄弟姊妹几个叫在一起,敬祖、叩谢,祈祷先祖保佑我们一家人平安健康。母亲已在堂屋方桌上摆好了卤菜,十盘腊碟子。吃完早餐,父亲就带兄弟姊妹几个给先祖上坟,祈求一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之后与父亲一起给家门族长拜年,叔伯拜年还没结束,邻居家的孩子们就已经找上门了,三五成群挨个给邻里家拜年,只要嘴甜,去哪家都能带回满满一兜的糖果和零食。小伙们特别喜欢到曲轴厂何生明(抗美援朝时,任汽车连连长)厂长家去拜年,何大爸就把用红纸包好的压岁钱递我们手里,一般都是5角新票面;王大妈把武汉饼干塞在我们衣服荷包里。他家压岁钱大,相当于巨款,饼干好吃,放进嘴里嚼的发出嘎嘣嘎嘣的清脆声。走到厂值班室门口,还拿起电话,装模作样:“喂,今天过年啦!”每个小伙伴们都说一句:“过年好!过年好!”

村里文艺宣传队锣鼓喧天还在给各家各户拜年,表演人员有:毛土成、许光文、孟庆培、熊永兴、李志华、邓家海、王道秀、丁克英、杨忠英、还有我二姐等,他们都是活跃在我村多年的文艺工作者,给节日增添了一份特别的气氛。小伙伴们觉得还看的不过瘾,手拿着瓦块学着打锣鼓的样子,瓦块相撞发出“蹦蹦蹦”的声音,听起来很得意;边走边跳,洋洋洒洒走到街上看“城里”人过年的热闹情景。小伙伴们在大街小巷尽情穿梭,恰好跟镇上粮管所、搬运站、供销社几个单位踩高跷、玩采莲船的秧歌队在山街岔口(现法律事务所,当年是卫生所)的位置相遇,一下子“杠上”较起劲来了,他们都拿出自己的绝技功夫,彼此唱、跳,不相上下、各不相让,精彩表演赢得围观人群掌声不断,连连叫好!余兴未尽不肯归。

大年初一,这一天兴奋得不得了,放鞭炮是我们最爱的活动。那个时候,鞭以封为量词,一封有300头、500头、1000头。一封鞭一点就炸完了,没多大意思,我们喜欢拆开一个个地放,那才好玩。玩鞭炮小伙伴们是认真的:有的插在雪地里炸;有的点燃后扔到水里;有的点燃后往破缸破罐里塞…大孩子们将鞭炮点燃后,迅速用铁皮碗盖着,只听“轰”的一声,铁皮碗飞到天空十多米高,宛如一只展翅的小鸟,将小伙伴的欢乐捎向广阔天空;有时,还与小伙伴去捡哑鞭,捡到手上从中掰断,一点火喷出火花花,发出“蛐蛐蛐”的响声,常常手上脸上黑乎乎、赃兮兮的。更有甚者,点燃后直接扔到别人身后,一声爆响,吓得别人一哆嗦,旁人吓了,小伙伴们则乐了,四处逃窜哈哈大笑。以上玩法越来越有兴趣,一番脑洞大开、花样翻新,对牛屎打起了心思,也不嫌脏,将鞭炮插上面,一声巨响,牛屎纷飞。

大年初二,是跟父母一道去外婆家拜年的日子,父母准备的礼物,这个是外婆的,那个是舅舅的。用父亲的话说:“自家的生活可以马虎,但对母亲的娘家一定要真心实意。”听说要到外婆家,我们小孩子撒开脚就跑起来,高兴劲儿就已经撵不上脚步了。在外婆家,父亲和舅舅照例是要喝酒的,喝到兴浓时,他们大声谈论、开怀畅饮,每每此时母亲总会阻拦一番,让父亲和舅舅少喝。外婆却不乐意了,说大过年,让他们开心喝就是了,喝多了也没事,一年到头,难得如此开心,难得如此清闲。说着,外婆拿起压岁钱就往我衣服兜里塞。我说:“谢谢,外婆。”外婆用手示意:不用谢,便说:“出去玩一下下。”不知不觉,中饭连着晚饭两餐结束,已是夜暮降临了,要回家啦!

大年初三到姑爸家拜年,都会遇到姑爸家亲戚;初四到姨爸家拜年,也会遇到姨爸家亲戚。席间,在姑爸家,父亲与亲戚坐在一起,在姨爸家,父亲也与亲戚坐在一起,喝起酒来边吃边聊,交流着过去一年别后的光景,谈论身边的人和事,相互传经送宝;当喝酒喝到高潮时,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你来我往,我真你诚,礼尚往来。亲戚之间,谈笑风生,无拘无束,时间一晃,天色渐晚,日暮西垂催人回。父亲在回来的路上讲:“拜年不是走形式,民间就有‘有心拜年,十五不晚’,是人情社会的一种处世之道。”

随着正月慢慢走,慢慢到了初五、初六,人们要参加集体生产队劳动一一挣工分了。原本热热闹闹的春节,在短短的几天时间便落下帷幕,只有门框上大红的对联,大门上斗大的福字,门前鞭炮炸响后落下的残骸,还昭示着春节的热闹和幸福。

儿时的年是真挚的情感和无忧无虑的开心,小时候家中并不富裕,可还是盼着那场一年一桌的团年饭;吃的不一定好,可是大家团团圆圆,有说有笑,空气里洋溢着喜庆与团聚;看着家人忙碌的身影,总是感到浓浓的暖意;小时候的年总有令人温暖的画面,那时候没有电视,也没有手机和电脑,更没有豪华的娱乐场所,但是,小伙伴玩得开心,大家左拥右抱,开怀大笑。现在,每年都会有人说年味越来越淡了,其实并不是年味淡了,只是我们慢慢长大了,对于过年的追求不一样了:小时候,一件新衣、一串鞭炮、一颗糖果、一点压岁钱,那便是年,虽然简单,却有道不尽的幸福。

如今过年,物质极大丰富了,我们的餐桌上啥都有了,人们平日的吃穿比以往不知要好多少倍。乡村城市,街头巷尾,灯笼高挂,火树银花。特别是网络发达的今天,过年的方式也是层出不穷、千变万化一一电话拜年、视频拜年,越来越受人们的追捧;微信里发个信息,来一个视频通话,你一言我一语,闲唠家常,就是远隔千山万水,却也近在咫尺。我们的生活太幸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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