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一个阳光和煦的日 子,我回了一趟老家,在老屋前,记忆中奶奶曾亲手种下的梨树,从满树白色的花朵,到吊在枝头上沉甸甸的鸭梨,我想再也不会出现了。如今望去独留下一个圆圆的墩子,像一枚巨大的印章,直直地盯在地面上,而那树墩上一圈圈的年轮依晰可见,如同当年奶奶那一圈圈的岁月,在无声的长存,诉说她过往的一切。
奶奶在我们村上,曾属最刚强的女人。她十六岁就嫁给患有肺炎的爷爷。
当年正值农民土地改革,广大的劳动人民开始批判资本家,在那场血腥风雨中,身为富农的爷爷奶奶及他们一大家子,每天都抓去批斗。日子过得相当的悲惨,加上连生了九个小孩,生活更是苦不堪言。
还好奶奶性格很坚毅,尽管患病的爷爷干不了重活,但她还是日复一日地咬牙把这个家庭撑起来了,如同她曾经种下那颗梨树一般,在经历了狂风暴雨后,长成苍天大树。
每当夏天,小孩子没有东西可吃时,奶奶便会领着大一点的孩子爬上树,用棍子敲梨下来,而小个一点的孩子,则在树下拣梨。
在往后的岁月里,子女们相继长大,一个个成为帮手后,摘梨的活,再也不用奶奶出手了。似乎梨也很顺从,越长越茂盛,每年孩子们都是拿箩筐来装的。
而到了九十年代初,摘梨不再成为孩子们游玩的乐趣。
当时国家改革开放正处在热火朝天的时候,子女们也就是我们的父辈们,正恰逢改革的浪潮,栋栋高楼拔出而起,小汽车逐渐地进入了千家万户,越来越多的人开始选择在城市扎根安户。
爷爷奶奶这才真正地放下生活的重担,而每年摘梨,最终又落回到奶奶手上,总在炎热的夏季,收到奶奶从家乡带回的香梨,每当爸妈吃起来,都会说:真甜。
可似乎命运总爱捉弄人,本该到了享福年纪的爷爷,几年后便早早地过世了,还记得爸爸说爷爷不在的那晚,奶奶在梨树前坐了一晚上。
后来子女们都不放心,独留奶奶在乡村生活。最终作为长子的爸爸,接回奶奶在我们镇上的新房里度过,这也许是奶奶一生中最轻闲的时光。
尽管在城市不用种田种地,但奶奶仍坚持早起做全家人的早餐,而后又马不停蹄地担负起去菜市场买菜的工作,与妈妈一起带孙子孙女。
尽管这样,作为媳妇的妈妈,偶尔也有怨言,奶奶不小心听到后,她只是笑笑走开了。
奶奶生了九个小孩,但那时妈妈时常会对我说:奶奶最喜欢的是小姑和小叔。
因为小姑在外打工时,寄了很多新衣服给奶奶穿 ,但奶奶逢人就说这些衣服是小女在外地买的,但妈妈说她买了新衣服给奶奶,却只得到几句的夸赞。
但懂事后的我曾不止一次在人群中,听到奶奶对聊天乡邻说妈妈一直是好的,无微不至地照顾她。
等到夏季双抢的时候,年逾七旬的奶奶主动要求回到乡村去,顺便带上我们几个兄弟姐妹一起去,有时我们不愿去,奶奶总是郑重其事地说:“小时候不体验生活,大了就会忘本。”
在乡下那两个月,我们稍大年龄的孩子,就要去田间和姑姑她们一起去割稻子,稍小点的,就和奶奶一起在老屋前晒稻谷。
而到了我们中午休息时,奶奶便领着我们在屋前摘梨子。只有在这个时候,孩子们才觉得有趣,在那棵树上不仅能摘梨,还能在树上玩“枪战片”,而再也爬不上树的奶奶,只能用竹篙敲打着树上这些顽皮的孩子们,引来孩子们阵阵清脆的笑闹声及呼喊声。
在那些沉寂的午后,阳光洒过枝叶缝隙。许多年后忆起犹在耳畔。
(二)
每年我们和奶奶都是开学前几天,由爸爸开车接回城中。车上总是带几个蛇皮袋,里面装着稻谷,蔬菜,瓜果,叔叔他们每家也有一袋。而叔叔他们来取时,奶奶都会着重表扬我们这些孩子们的功劳,这让我们小小的心灵感到很自豪。
后来我才知道 奶奶长年不在家,是不需要种田,种菜的,但奶奶坚持说以后老了回家还能有余粮。
子女们听着一愣,辩驳的话语再也说不出来。于是在农村的姑姑们轮流过来种田,种菜。
奶奶在我读初中之后,后来不常在我家住了,会在两个叔叔家轮流住。据妈妈说在小叔家住的时间最长,我想也是,因为小叔最有钱。
而奶奶为了培养小叔这个大学生,吃了很多苦,后来在爸爸的帮助下,机缘巧合入政府机关工作,有政治头脑的他,一路高升。
刚开始小叔家只是一间三房的房子,十几年后小叔家在城市中买了一块地,建了几层的高楼,奶奶单独住一间,但我从来没去过。
渐渐懂事的我问妈妈,为什么现在的奶奶不常在我家住了。这次妈妈没再说偏心的事,只是说在小叔家条件好,方便些,我当时不解。
至到即将满八十岁的奶奶突然住院了,几乎所有的亲朋好友都去看望她。在医院里,医生摇摇头对众人道 :“满足老人的要求,她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吧。“
话落,走廊中的亲朋好友都默默地抽泣起来,奶奶最后被送回到那片她曾依依不舍的故土。
在病床前,奶奶对子女们一遍遍地嘱咐着,正如当初长大成人的子女们离开妈妈视线时那般嘤嘤叮咛。子女一个个呜咽着点头,她才含笑地闭上了眼睛。
而在那天,也是一个万里晴空的好日子,炽热的阳光洒在那棵枝繁叶茂的梨树上,照得满树的梨子熠熠生辉,正如奶奶灿烂般的笑容,永远镌刻在我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