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疆】第十五章 重拾(6)

上原一本正经地唔了一声,捉弄他的兴致水涨船高,“本帅久居柜山,倒是许久没见着妖怪了,母妖怪就更是难得一见。”他遂放慢了脚下的步子,“择日不如撞日,今夜便让我开开眼界。左右明日还是休沐,我们不赶时间,不用急着回去。”

邯羽嘴角抽了抽,继而刁钻一笑,促狭之意昭昭,“原帅要逛采花巷,没有一袋子墨晶石子,踏进去后可是连条腿都别想迈出来的。怎么,你带钱了?”

“男人出门,身上怎能不带点儿现钱!”

少年郎一愣,“沙家军不都穷得要卖底裤了,你哪儿来的钱?”

“你能藏着点儿私房钱,本帅怎就不能未雨绸缪了?”上原冲着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大家都是男人,藏点儿私房钱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你有钱为什么不早说!”

“若要认真算起来,那也可以算是本帅的嫁妆。不是说要带着娉礼上门提亲?那些早晚都是你的,急什么!”

邯羽:“……”

邯羽觉得自己跟这个动不动就将脸皮置之度外的男人简直没得聊。从这里到采花巷还要绕过整个王城西面,他也委实没那么好的涵养一路跟上原在这个问题上绕弯子。采花巷是个什么地方!就算上原身上当真揣着满满一袋子墨晶石子,邯羽也不敢让他去。有一句话他可没瞎说,那里的母妖怪个个如狼似虎,都是奔着黑黢黢的墨晶石子去的。就算路过那里没打算进去,多半也会被几个母妖怪连拉带拽地抬进去。有钱的掏钱,没钱的拿劳力来抵,左右母妖怪都不会吃亏。上原虽然穷,但他那副身板着实招人眼馋,是个母的都招架不住这种诱惑。要是被逮进去,还不得给折腾坏了才肯放出来!

少年郎兀自摇了摇头,铁了心地要绕道走。

冬日里,日头落得早,再加上今日天公不作美,酉时还没到,天光就有些暗淡。东城的大街与北城迥然不同,白日里冷冷清清,不怎么能见着人,仿佛生活在这里的都是些夜行的妖怪一般。

上原尚且还记得从前的东城不是这样的。那时候是先魔尊在位,魔都城四方大抵是差不离的。即便是北城那个低阶小魔的聚集地,也是一派井然有序的光景。

他叹道:“这才不过一千余年……”

“一千年很久了,上原!”邯羽心有灵犀道,“妖族由盛转衰,再到走向末路也不过就是这一千多年的事情。魔族也一样,时间对于谁都是公平的。”他的手继而朝着王城南门的西边遥遥一指,“那处就是采花巷了。你要是敢背着老子去那种不干不净的地方,回头老子就打断你的腿!听见没有?”

南沙军的帅驻足朝那里张望,“隔这么远就让我瞧,这么怕我被母妖怪吃了?”

邯羽冷笑一声,“怕你把那处的母妖怪吓坏了!毕竟你在榻上的那点儿嗜好比较特别,不是一般人能招架得住的!”

“你不就喜欢我那样待你?”上原猛然向前一步凑到了近处,笑得促狭,“你喜欢,不是吗?你还让我把你给……”

邯羽赶紧抬手去捂他的嘴,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的,“要命了!讨债的,在外头你瞎说什么呢!”

上原被他那一双手捂得气都喘不利索,含糊道:“又没人!”

“怎么没有!”邯羽压低了声音,“身后小尾巴跟了一路呢!”

“你害羞了?”

“你他娘的才害羞呢!”他心虚地左右环顾,低低地叫骂了一句,“不害臊!”

“你这样贴着我,也没见你有多害臊。”

邯羽赶忙退开一步,脖子都红透了。他轻咳了一声,低头道:“天快黑了,咱们赶紧再往南走一些,然后早些回去。庹伯还等门呢!”

上原就喜欢捉弄他,打从朝露上辈子开始,这老毛病他就没能改掉过。眼下过足了贱瘾,他觉得连脚趾尖都舒坦了。南沙军的帅这才收敛了一脑门子的不正经,做回了衣冠楚楚的正人君子。

“走了一整日,也累了,不如早些回去。今日便到此为止吧!”

邯羽有些意外,“东城还没逛完呢,不逛了?”

“明日还要逛西城和南城,晚上又得回营去替蒯丹和泷二,总得留点儿体力。”

“我还以为你有使不完的力,用不完的劲儿呢!”

“那也得看是什么事。”南沙军的帅脸不红心不跳地开始往回走,“今晚早点睡,明日得早起。”

邯羽三两步跟了上去,“明日不就那点儿事,也不赶时间,犯得着起这么早?”

上原唔了一声,“今儿晨起,庹伯瞧我的眼神就跟瞧个禽兽似的。我倒是没什么,但总得给你留些脸面。”

“那我还真是要谢谢你祖宗十八辈儿!”

“也不用那么客气。”上原背着手走得悠闲,“庹伯叨叨我是个禽兽倒是不打紧。但你肚子一直没动静,他要叨叨我没本事,我大约不太能忍。”

邯羽回头就飞去一记眼刀,“老子没那能耐!”

“所以,这事不赖我。”

“是!都是我肚子不争气,行了吧!”少年郎垂着头踹着脚边的碎石子,没好气,“老子要是有那本事给你生崽子,那碎嘴子神医还不得把我剖开了仔细研究!”

“其实就算你有那本事,我也舍不得。”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人从后面扎扎实实地撞了一下。

邯羽捂着脑门,“你这人怎么壮得跟堵墙似的!”

上原这才回身,“都说女人生孩子就是去鬼门关前走一遭。”他将声音压得极低,“这样很好,邯羽!我们可以肆无忌惮,想快活的时候也不用挑日子,更不用担心你会再去一次甚至是几次的鬼门关。邯羽,我不需要子嗣。所以你也不必为此而自责。”

“绕了半天,原来你是想同我说这个……”邯羽有点儿感动,“往后庹伯要是真来叨叨你雷声大雨点小,你就说我体寒不易生养。都往我身上推,不用给我留脸面,反正都是关起门来的家事。”

“庹伯老了,已经开始糊涂了,他清醒不了多少年。你且先委屈一阵子。来日方长,往后我会补偿你的。”

邯羽低声嘀咕道:“谁稀罕你那补偿……”

上原促狭一笑:“当真不稀罕吗?”

说话间,天色暗了下来,周遭起了一阵妖风,也不知道是从哪个方向吹来的,竟吹得二人的青丝纠缠在了一起。

邯羽面红耳赤,却被扬起的头发掩得虚实难辨,只有杵在跟前的人能一睹这抹绚烂的霞光。

“行了,别不要脸了!”他错身朝前走,经过上原身边的时候拽了他一把,“天黑了,白日里打盹的耗子们都要出来活动了。你晚上收敛点儿,明早我才能起得来!”

头顶的圆月等着出来当班,半掩着面容,羞怯地追随在他们身后,若即若离。直到翌日天明,它收班时,依旧是薄纱掩面,羞怯难当。

就连老天爷都替他们两个害臊!

晨起时,邯羽精神不济依旧。他不禁有些埋怨上原的说话不算话。那男人嘴里说要收敛,却也不过就是把灯息了,再堵上他的嘴。说白了,就是一招掩耳盗铃,本质上根本没任何区别!

口干舌燥之际,上原体贴地给他递了碗热水。屋外有零星鸟鸣,晚冬的寒风顺着门缝直往屋子里钻。邯羽觉得好些了,至少喉咙不冒烟了。

上原接过碗,往床头一搁,开始给他穿衣裳,“庹伯把昨日我们带回来的烧饼热了热。一会儿吃了烧饼,我们就出门。”

“西城和南城都不大,走一圈至多申时我们就能回来。”邯羽好似个大爷一样,配合着上原这面面俱到地穿衣伺候,“回来歇歇脚,然后我就去营地。老蒯年纪也大了,一把老骨头得省着点儿用,往后的事情还得靠他。”

上原给他系上了里衣的绳扣,遂开始给他套中衣,“他们就宿在营地,我们也不必去得太早。”

“等等!”邯羽皱着眉头盯着他手里的那件胭脂色的衣袍,“为什么又给我穿这件?”

“你穿着好看!”上原连哄带骗,“昨日的那件洗了,还没干。”

邯羽瘪了瘪,不太情愿。

“你总不能光着出去!”上原不由分说地把中衣往他身上套,“我不许!”

邯羽打了个哈欠,复又伸了个懒腰,觉得浑身的骨头跟散了架才拼上似的。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这才伸了胳膊去配合上原穿衣。

“其实我挺烦那小尾巴的。”他懒洋洋地道,“我们一去营地,他也就跟着歇班了。我还真想多跑上几日,累死他!就算累不死他,也恶心死他!”

“穆烈底下的人也不止他一个,弄死一个还会再冒出来一个,要多少有多少。你何必同自己过不去?”上原把他拉了起来,合上他的衣襟,开始给他系腰间的衣带,“他既然派人跟着我们,想必也派人跟着烨帅。他是在提防我们,也是在警告我们。”

“穆烈那王八孙子!老子早晚会扒掉他一层皮!”

“你待他倒还算宽容。”上原取了外袍给他套上,“你想要他的皮,我却想要他的命。”

邯羽这才自己正了正外袍的衣襟,无所谓道:“你随意,老子没意见。”

门板一松,一股冷风迎面灌了进来。邯羽猝不及防,当即呛得咳了起来。

“今天刮的是什么妖风!”他边咳边要迈腿,却被上原给拽了回来,“你拉我作甚!”

“今日怎么脑子不带拐弯了,不晓得拿我挡挡风?”

邯羽顺匀了气,理直气壮道:“这不是还没睡醒嘛!”

“要睡也得等吃完了再回来睡。”上原兀自走在了他的身前,“接下来又是两日的轮值,也没得睡。是我考虑不周,今日我们便不出门了。”

“老子没那么娇贵!”

“你体寒,能养着的时候便养着。往后没这个条件的时候,至少你还有底子可以拿来败。”

邯羽抹了抹鼻头,刚要去接上原的话,便见着庹伯老态龙钟地往这边走。他灵机一动,扯着嗓门道:“知道了!养好了身子才能给你们丘家续香火!”

庹伯虽然眼睛不好使,但耳朵实在是灵敏。他闻言瞬间乐了开了花,喜滋滋地道:“老丘家三代单传,这府宅内一直都冷冷清清的。小主子也老大不小了,赶紧趁着他还身强力壮,给他多生几个!”

邯羽一本正经道:“多生几个是热闹,但带不过来啊!庹伯,娃娃们你给帮着带吗?”

那张坑坑洼洼老树皮似的脸一僵。虽然他是看着上原长大的,但他没带过孩子。他自己都是条老光棍,哪里会带小娃娃!

老头硬着头皮道:“养崽子也就跟多添一双筷子似的,带一个也是带,带三个也是带……”

“要生三个?”邯羽拽了拽上原的袖子,言语间满是促狭,“郎君,要生三个呐!”

“一个都养不起了!”上原拽了他就走,“等养得起的时候再说!”

身后冷风飕飕,伴着庹伯的捶胸顿足,“这事拖不得!拖不得……小主子……”

邯羽被上原牵着腕子,走得大步流星。待到他们走出足够远,他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还前仰后合的。

上原睨了他一眼,“你倒是很会做戏!”

“你也挺会配合的!”邯羽捂着自己的肚子,笑得泪花泛滥,“等养得起了再生……你这么一说,我怎么觉得咱们要穷一辈子了!”

“还不是为了给你留些脸面!你该感谢为夫的未雨绸缪!”

“夫你个鬼!”邯羽抬脚往他腿上踹,脸上却笑嘻嘻的,“还没拜过天地呢!夫什么夫!”

上原意味深长地唔了一声,“就差你的娉礼了。”

“你先好好攒嫁妆吧!”

少年郎背着手迎风而行,春风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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