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元培说读书要抱定主旨去读,我倒也听了,抱着看闲书的主旨去了图书馆。人大到目前为止没有教会我什么赚钱的东西,倒是教会我迷茫和自救。我爸并不觉得他因此损失了我的学费,反而很鼓励我看闲书,只要不是教人行坏的书都是可读的。在诸君奋战在文献和作业的图书馆,我在看亦舒和张小娴。
亦舒像是经历沧海却仍然爱慕世间的人。锁锁在纸醉金迷,处处奢华之后,梦里念着的却是区府小屋对面飘来的面包香;蒋南孙和章安仁相恋五年分手,抹干眼泪还可以继续享受和别人的爱情;蒋老太太一生养尊处优,落魄到新年只与南孙一人去饭馆应付一顿却也不生怨气。人物的这种韧性是极为难得的,我相信这要是看破人世不如意却仍要爱它的人才能写出来。任何一场变故亦舒都不会花大笔墨去写,一个人从出生到死也许就只需一句话。笔下的人也不多言语,大多是靠行为维持信念的。每一个人都是高度敏感的生物,却偏偏又是理智占了上风的人。总之,复杂。亦舒在《流金岁月》里借蒋南孙的口说:“人要是不掺杂好和坏,却全是好的或坏的,憎恶分明,那就好了”,而我看来,偏偏这种好坏交织的复杂是最耐人寻味的。
她的笔墨除了用来写人心,便用来写锁锁的美。这点像极了曹文轩。曹先生的文章把孩子的窘迫从头发到脚趾头清晰地勾勒出来,隔着纸张都能感到他心里羞愧、愤怒、自尊这一系列情感的结合体。他又及其擅长写田野的美,春夏秋冬随意取出来一段,都是绝美的水彩画。他解释说,他是不求深刻只求美的人,美的力量并不小于深刻。诺奖的作品以深刻作为评价标准,所以话题往变态、乱伦、道德危机、焦灼上去写,然而中国是不能失去本根的,我们的意境和情趣并不低于深刻。亦舒定是极为赞成曹先生的。她不曾告诉我们锁锁身上的独立、勇敢和理智,她说她很美,从穿衣到谈吐。
张小娴是暧昧的高手,暗恋、背叛、争夺不到火候绝不点破。《流浪的面包树》在这个角度上看起来更像一本悬疑小说,我在阅读过程中所做到的是一步一步证实我的猜想,如她所愿。从漾山离开的那一刻开始,她的背叛就成为使然,杜卫平和程韵连着一起改变了命运。张小娴把这些蛛丝马迹连在一起最后网住三人。你不会觉得恍然大悟,不会觉得自己受到了愚弄,但是你确实会觉得悲凉,因为一切似乎早已注定,你不过就眼睁睁去见证。
我还以为,张小娴在问:“什么才是怀念一个人的最好的方式。”杜卫平隔着一片土地想念漾山的时候,把累积的情感煲到一锅荷兰豆里面,试图和她在食物上建立一种联系;大虫为了分手的前男友执着地去学一只小提琴曲;重点落在程韵这里,她不仅养着深海里的鱼去怀念溺水的前男友,而且似乎要以此生去铭记她,最后葛米尔对她说;“你这只不过是最肤浅的怀念他的方式”。我觉得答案就在葛米尔身上,她会懊悔让林方文学了潜水,但她却没有失去喜欢另一个人的能力。怀念一个人的最好方式,大概就是把从他身上经历的东西继续下去,并做的更好。
如果你问我亦舒和张小娴有什么共同点,我有一个答案,两种回答方式。鸡汤的方式说是要有自己的梦想,现实主义说是经济独立。蒋南孙之所以与她母亲的一生不同,便在于她可以依靠自己的学识养活自己,搬出老屋,远离蒋老太太;锁锁要改写寄人篱下的命运,靠的是出卖美貌,尽管这种独立并非真正意义上的独立,但在金钱这一战上她胜利了;面包树书屋、渡渡厨房和葛米尔的演唱会,都是使他们在爱情的挫败下坚持下去的理由。亦舒和张小娴写的都是爱情,但是她们却要告诉我,爱情绝不该是全部。
过几日我也许就会忘了蒋南孙、程韵这些名字,甚至不记得她们经历了什么。但是我以为,读书不是为了记住。看了便忘了是一种幸福,见过就可以了。闲书的魅力往往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