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妈妈七十岁了,昨天,她被确诊为乳腺导管内癌。
姐姐们约定暂时先不告诉妈妈,哥哥和我默许并遵照执行。
我把病理报告的图片发给了唯一认识的京城某熟人大夫,人家说,无论情况如何,手术越早越好。
站在街头,拿着电话,里面那些图片我看不懂也不想再仔细去看,不知道眼睛该看哪儿,电话该打给谁,心里该想什么,脚步该迈向哪里。
妈妈,我能为你做什么?
我的妈妈,一辈子生养了我们兄弟姐妹四人,还帮我们四家陆续带大了孩子。爸爸去世的早,二十多年前的车祸,让年少的我一夜之间长大,与冰冷坟头一年两次的聚会,让爸爸变成了童年回忆的美好符号。
曾经所有关于爸爸的一切,真正常常惦记的只有妈妈。从46岁走到今天,刚强的妈妈从来没有让我们感觉她只有一个人,在面对如此沉重的生活。
天气好的时候,她一个人整理那些旧日记本,翻看老照片,并念叨着要是知道你爸爸命这么不好,以前打死我也不能跟他吵架。
我们常抱怨妈妈唠叨,不擅长搞卫生,做饭有上顿没下顿,抠门的没道理。可朋友们都说,我家的妈妈是有大智慧的人。
安排四个孩子就业,成家,帮忙带大四个孙辈,说起来快成一句话,可妈妈真正闲下来,也就这两年。
现在,最小的我家的儿子现在也小学三年级了。
可是昨天,医院里检查报告出来,说她得了癌症。
妈妈,我能为你做什么?
妈妈三岁没了母亲,那年舅舅还在襁褓中,是姥爷靠早出晚归挑担子卖杂货把舅舅她俩养大的。
九岁,妈妈说她已经学会了给爸爸和弟弟做裤子。
十几岁,妈妈在大队当上了妇女干部,学习毛选的标兵,常常背起挎包去县城开会。
后来,妈妈认识了孤儿出身的爸爸,爸爸当时在部队服役,给妈妈寄的照片上,脸蛋还被照相馆染红了,看起来有些滑稽。
后来,妈妈和爸爸,年轻时候什么都没有的俩人,就这样走到了一起,成家立业,生儿育女。
妈妈常常做梦,她说梦里她还不认识爸爸,还很年轻。
在妈妈的回忆里,常常记起幼年时候跟舅舅俩人睡在土沟里,醒来发现天都黑了肚子饿极了可姥爷还没有回家的情形。她还跟我念叨过许多遍说,姥爷决定把舅舅送人的时候,蹲在门槛上抽了好久烟袋锅,最后还是把挑着红薯干准备来换孩子的人给送走了。
所以,妈妈跟我说,你们一定要对你舅舅好点,他命不好,生下来就没有妈妈。
我没有见过姥爷,都说舅舅跟姥爷很像。
生我那年,大雪封掉了回家的路,把舅舅她俩辛苦拉扯大的姥爷死了,妈妈不能回去奔丧,月子里的妈妈难过得乳水断了。不知道这种经历跟现在的病是否有关。
妈妈还忘了早产的我的生日,我现在知道,她是不想记起失去父亲的痛苦。她自己这辈子也从来没有过过生日,她说,儿的生日,娘的苦日,她的妈妈命太苦了,她实在没有心情去庆祝所谓的生日。
还记得少年时候读书,想读了天天夜里熬灯不睡,妈妈总是陪着我,饿了给做夜宵吃。一包方便面四个鸡蛋,我常常豪迈的要求,妈妈总是照样做,做完看我吃不下就把剩下的自己吃掉,不然可惜了,妈妈常说,人能吃多少饭老天爷都规定好了,浪费粮食要遭报应的。当时的我对此嗤之以鼻。
谈恋爱时候荒废学业,妈妈会在路灯下等我回来,语重心长地告诉我学业比男朋友要重要,并一哭二闹各种方式逼我上进,逼我离开这个城市,去走所谓更好的路。
看都没看过一眼那所谓更好的路,我义无返顾地结婚了,和那个自认为最爱我的人。
怀孕了可学还没有上完,妈妈说,孩子给我留在家里,你放心去,不能荒废学业。毕业回来孩子已经一岁多了,没事带孩子玩,妈妈说起来这孩子多少次半夜里哭被邻居抱怨,多少次发高烧住到医院里还闹着要棒棒糖啥的,笑谈这一切的妈妈是多么伟大当时我根本不知道。
跟老公闹别扭的时候,忍不住把委屈都说了出来,妈妈说,想哭就哭,实在难过就分开,这个世上天天都有这样的事情,到咱家了也是一样,谁离开谁天都塌不了。
我跟孩子说,姥娘病了,要去动刀子,做手术。
孩子哭了,我也哭了。
孩子说,妈妈,等姥娘病好了,咱们带她去个最漂亮的地方旅行吧。
我说,好。
所以,妈妈,你一定要好起来,我们一起去,找个最漂亮的地方,去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