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华第一次遇见玲玲的时候是在春末的一个黄昏,一头长发的她穿着带有花纹蓝色波西米亚的裙子,她走的有些快,好像在寻找着什么,和路上的文和相对而过,眼睛却注视着,而文华也看着她,直到彼此错身离去,文华莞尔一笑,继续赶路。文华去商店买东西,正当四下端详的时候,一阵风铃声响起,门被推开,他下意识地抬起头来,却发现了那双似曾相识的眼睛和有些熟悉的身影。两个人都有些意外,却没有说话,而是寻找各自需要的东西,买完东西,文和离开,他仅仅把这当成了偶然的意外,而那种眼神,熟悉却又陌生,它注视着你,仿佛已经很久了,就要看到你内心的不安和躁动,而你明明知道这不过第一次彼此看见。文华走在路上,回想着这有些神奇的两次相遇,在这座小城里,倒也并不意外。
文华再一次遇见玲玲是在去警局的无人地铁上,他们在同一辆车箱里相对坐下,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彼此都有些惊讶而愣在那里,女孩一下子笑了,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手捂着嘴,倒在了同伴身上。文华戴着墨镜,礼貌地点点头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依然没有说话。文华靠在后背坐下,墨镜下的眼睛却一直打量着女孩,今天的她穿了红白条纹的短袖和很端正的黑色长裙,似乎没有化妆,朴素的就像那些备战高考的女高中生,却丝毫不影响她面庞的美丽和眼神的迷人。地铁开动,加速的前倾后一路朝下,钻进了幽深的隧道里,间隔的灯光中,文华看见那双眼睛仍然注视着自己,仿佛此刻她就知道也有人在一直在看着自己一样。美丽的外貌并不能吸引文华,因为很多人的妆容和言语会让人避之不及,安之所以看着她,是因为眼前的这个人有着说不出的熟悉,却又不知道像谁,他仔细地回想着。
随着一阵耀眼的光芒,在隧道里行驶了很久的车厢开到了山下,车速放缓,眼前一片开阔,轨道伸向远方,每经过一段路程,轨道上的传送装置就有一阵加速,将车厢往前推,然后又一阵,车厢自己是没有动力的,极具未来感。而山下则是一片现代化建筑的新市区,这里的人不惜成本打通了山体,将山上部分的地铁线路藏起来,甚至车站都设置在半山腰的山洞里藏起来,出来后还要走一段山路才能到达市区,如此很好地保护了整座城市的历史风貌。
此时车厢里挤满了人,阳光照进,一片灿烂的金色,对面女孩的头发已经湿透,结成了缕,贴在额头上,她的额头浮起了一层雾珠,泛着光,像是刚沐浴完一样,空气里充满着闷热,文华不时地看着手机,扯了扯湿透的衣服。他们不再相互盯着对方,只是埋下头看着手中的手机,不时偷瞄一眼对方。
终于到了最后一站,人们鱼贯而出,文华最后一个出来,并没有看到那个女孩,警察局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文华站在了最后,与人群保持着距离。一阵等待后们终于开了,人们拥挤着进去了。文华几乎是最后才进入了办公大厅,他从来都是这么一个慢性子的人,就像他从来不会去争抢着上公交车,他只会耐心的等待前面的人都上去了才上车,即使没有座位,就算是上不去了他也会等下一班,他总是这样不争不抢,似乎从不在乎。
大厅里十分凉爽,终于摆脱了那份烦热,而人群里响起了交谈声,不一会,整个大厅里便嗡嗡作响。没有位子,文华便找到一处靠墙的位置盘腿坐下,大理石的地面很干净也冰冷异常,等待着广播叫到自己手中的号码,而他抬眼看了看屏幕上的数字,不禁摇了摇头,他无聊地看了看周围的人群,来自异国的妇女缠着头巾,除了婴儿车里睡着了的孩子,身旁还有两个男孩,他们有些调皮,母亲一边呵斥着他们不要乱跑,又一边温柔地摇着怀里的孩子。然而嘈杂的大厅终究还是惊醒了睡着的孩子,她不得不花费更多的精力去安慰他,同时一只手抓住身边跑过的男孩,在背上大拍一下,男孩顿时安静了许多。那些人说的话文华一句也听不懂,有的模糊不清,像嘴里含着东西,有的声调极高,像在吵架,他不禁想起之前的德国同学说过讲德语就像马在嘶叫,说完向众人演示了一番,很多发音由于用到鼻音,鼻腔共鸣使得听上去的确很像马的嘶鸣,引得众人捧腹大笑。他们当中有当地人,也有来自对面战乱北非人,甚至俄罗斯人,罗马尼亚人,以及撒哈拉以南的非洲人等等,你在同一时间里可以听到好几种不同的语言,却从来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不同的语言就像是一堵无形的墙,隔绝了人与人之间心灵的沟通。
不知过了多久,文华依然还在等待,他忽然看见车厢中的女孩和同伴一起从外面进来,并走向他。他招了招手,女孩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似乎很开心的样子,于是他不禁也笑了起来。
“你还没有办完吗?”
文华无奈地摇了摇头。“你们已经结束了吗?”文华问道。
“嗯,我们准备要回去啦!”女孩回答道。“还要多久呢?”她又问道。
“我不知道,不过估计还要一两个小时,这里的效率,你懂的。”文华回答。
“那我们就不等你喽,我们留个电话吧。”女孩说道。
“好吧。”
文华把电话号码告诉了她,然而女孩并没有告诉文华电话就和同伴一起告别文华走了出去。文华有些奇怪,想留住她要来而女孩却走得很快已不见踪影。他们之间甚至连名字都不知道,文华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失落,继续在大厅里开始了等待。
一切结束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文华疲惫地走出了警察局,向车站走去,车站里空荡荡的,只有机械规律地运转声音,他坐进空无一人的车厢,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开始了回家的路程。远处的铁轨被阳光照得金黄,空气因为加热而变得模糊扭曲。文华有时会问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陌生的国度里。列车启动,像一辆孤独的末日列车在轨道上运行,任由铁轨上的加速装置抛向前方。
下车后文华没有选择坐车,而是经过一阵步行,穿过热闹的市中心广场,他选择了风景最壮丽的城外公路,那里尽管回家要更远一些,却能看见远处的丘陵田野和远处巍峨的山脉,偶尔还能看见山下的马儿悠闲地吃着草,每一次经过这里的时候总会让人心情舒畅。此刻夕阳将一片丘陵染得金黄,而其它地方却已暗淡下来,城市里陆续亮起了灯光。
经过古老的城门后是一段向下直通教堂的马路,而文华就住在教堂对面的房子里,虽然花上一天的时间去等待就是为了拿张临时居住,不免让人心中恼火,然而美丽的风景已取代了他心中的不快,他迎着最后一丝阳光,走向家去。而此时,他的电话响了,号码很陌生,他看着有些犹豫,而等了一会,而那个号码似乎很是执着,响了很久也没有挂的意思。
“喂你好?”文华疑惑地接通了。
“我很喜欢你!”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似乎有些熟悉的女声。
“啊?你是谁呀?”文华有些哭笑不得。
“我们下午见过面的,你忘了?”
“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女孩吧?”文华想起今天曾把电话号码给她。“我已经有女朋友了。”文华说道。
“这样啊?那不好意思打扰了。”女孩的声音逐渐低落,最后呜呜地哭了起来。文华有些不知所措,想要安慰却不知道说些什么,正当他考虑的时候,电话那头却只剩下了忙音。文华放下电话,这才发现自己的心跳得很快,刚才的事情太过突然,他还没有回过神来。他站在原地,思索良久,甚至怀疑自己刚才的拒绝是因为紧张而非真实的想法。
第二他去了附近的城市旅游,回途的时候心里想得全是她,在等火车回家的路上,他拨通了她的电话。
“喂?”很久,那头传来了一个可爱的声音。
“我们见个面吧?”
“什么时候?”
“下午7点吧,在教堂对面的台阶旁。”
“好的!”那头的声音带着笑声。
火车很久才来,文华迫不及待地跳上了火车,在他到达约定地点的时候太阳缓慢下降,余晖照在教堂的彩色玻璃上,照得文华身上一片金色。他看着短信,知道她就要来了,却依然有些焦虑。终于他看见了那个女孩出现在了路口,眼神里带着惊喜。他冲上前毫不犹豫地抱住了她的头忘情地亲吻了起来,女孩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尔后,同样抱紧了他,热烈地亲吻了起来,毫不理会过往行人的目光。不知过了多久,他们停了下来,急促地喘息着,吃惊地望着对方,那种感觉,仿佛相隔多年的重逢,热烈而不顾一切。文华开心地举起了她,旋转着……他们回到文华的住处。
“你叫什么名字?”文华问道。
“玲玲”,女孩认真地回答道。
“何玲玲”,她再一次补充道。
他们看着对方,并没有说话,也许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于是他们又亲吻了起来,玲玲的头发带着清香,当文华想要褪去玲玲的连衣裙时,玲玲似乎发现了什么,紧紧地拉住了衣服。
“怎么了?”文华问道。女孩有些害怕地望着他摇了摇头。
“你不想?”,女孩只是看着他,却没有做声。
“你怎么了?”文华不解地看着她。她咬着嘴唇,皱着眉。她犹豫了,或者她后悔了。文华亲吻着她,想要激起她的欲望,而她却已经在逃避他的唇。
“到底怎么了?”文华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我要回家了”。
文华有些失落,却仍然不愿放开。而玲玲一再坚持,两人僵持着,气氛有些尴尬。
“难道你不喜欢我了?”文华问道。
“不是的,我只是还没有准备好。”玲玲回答道。
“那…我送你吧。”
“嗯”。玲玲点了点头。
两人走出屋外时已是凌晨,路上空无一人,只有满天的繁星。他们沉默地走在路上,文华不知道今晚之后将会如何,是否,这已经是他们最后一次的见面了。玲玲走在文华的右边,望着他,会心地笑了。
“怎么了?”文华不解地笑了。
“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特别好看?
“有吧,这又能怎么样?”文华继续笑到。
“难道你不在意?”
“难道我不够有趣?”
“哈哈哈”文华看着玲玲,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目送玲玲上楼后,文华便离开了。送走玲玲后的文华,在返程的路上一头雾水,他不明白这个接受自己,又抗拒自己的女孩子,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思。文华不由地苦笑了起来。他甚至不知道是否要继续联系。
这一段时间里文华总是失眠,也许是刚刚来到这里,有些水土不服,每一天总是昏昏沉沉。第二天傍晚的时候,他收到了玲玲的短信:我们今晚见一面吧。他颇感意外,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准备去了。7月的小城,正值两年一度的音乐节,分布在城市里大大小小的广场空地都挤满了乐队,演奏起节奏欢快的爵士乐,人们端着啤酒,尽情舞蹈。文华和玲玲在一处广场上方相见,彼时没有了初次的热吻和激动,却像两个久别重逢的老友,相逢一笑,并没有靠得很近。玲玲穿着一身粉色的花裙,披着长发,眼神有些失落。他们站在喧闹的街头,望着欢快的人群,却是一阵沉默。
“我在枫城待了四年,这里和那儿很像。”玲玲轻口说到。
“那这里一定让你想起了些什么吧。”文华笑着说道。
“是呀,让我想起了曾经的生活。”
“哦?那一定是些美好的事情。”
“枫城的饭特别好吃,就连路边摊都特别好吃,那个时候我总是会去找他,他就会我去吃各种好吃的,晚上的时候他就骑着摩托车带着我到处兜风。”
“那你怎么不继续留在那里呢?”
“后来他不见了。”
“为什么呢”
“街上的小流氓骚扰我,他把小流氓打成了重伤,最后死了。”
“他没联系你吗?”
“没有,他家里人不肯说,因为他们觉得是我把他害成了这样。”
“这就有些极端了。”
“他们怕儿子因为我被抓住。”
“嗯,警察会监听吧,也没有办法”
“你呢,以前在哪里?”
“安城。”
“古城啊”。
“是的,大家都会这么说。”
“你之前的女朋友呢?”
“性格不合吧,大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勉强也没意义。”文华淡淡说道。
一阵短暂的沉默。他们看着欢舞的人群,感受着音乐的冲击,却只是站在原地,越热闹的地方,却越显得他们的安静,和人群丝毫不融。
玲玲看着文华,突然就笑了起来。
“我们去你家吧?”
“怎么了?”
“去做昨天的事啊!”
她这么在大街上说出了口,文华被惊得目瞪口呆,他看看四周,异国的环境下,四周的人完全没有反应。文华瞪大了眼睛说不出话,然后微笑起来
“好”。
他们在黑夜里亲吻起彼此,感受着彼此的体温和心跳。良久,一切消退,仿佛洪水之后的平静。文华看着玲玲,绯红的脸颊像是傍晚的天空。
盛夏的七月,爵士乐在小城的山上飘荡,夜里凉风习习,温柔地吹拂着他们。他们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彼此凌乱的头发然后哄然大笑。玲玲回家的路有些偏远,却一路有无数萤火虫飘荡着。
小城的夏天宁静而又热闹。宁静是因为它本来就是一座人口不多的小城。热闹是因为爵士乐音乐节的举办,每到夜晚,城市里充斥着悠扬的乐曲,大大小小的城市广场都变成了舞池,人们手拿酒杯,随着节奏摇晃。傍晚的时候文华约了玲玲,在初次约会的街角酒吧旁。
文华拿着相机无聊地等待着,晚风温热而又撩人,像黑夜里情人的呼吸吹拂在脸上。不知过了多久,远处走来一个身影,熟悉又有些陌生。原来是玲玲,穿着一身黑色的连衣裙,还有一双平底皮鞋,。他没有看到文华,四处张望着。
“我猜你以前一定是位老师吧。”文华笑着对她说。
“老师?”她诧异道,然后看着自己的一身打扮,齐刘海的头发,黑色的裙子,再加上那双低调的鞋子,可不就像一位准备去上课的老师,只是这位老师的身材太好了点,她不禁也笑的合不拢嘴。
“不过我以前确实当过老师,教英语。”
“怪不得,气质在这里放着。”
文华走在前面,不时地按下快门,抓拍着玲玲。
“我总觉得你有点眼熟,“像是一个以前认识的人。”
“前女友吗?”玲玲问道。
“那倒不是,我也说不上来。”文华答道。玲玲转过身看向远方。
“玲玲。”文华突然叫了一声,在玲玲侧身的一瞬间,按下了快门,她转身回来,裙摆模糊,头没有转过来,而眼神却已经望进了镜头,双耳上的耳环还摇曳着。
“你特别像我的姑妈。”文华说道。
“姑妈?!”玲玲不可思议地惊讶道,然后又无奈地笑着。
“是的,特别像她。”
“那你不会觉得尴尬吗。”
“还好吧,只是像而已。”
“哈哈哈哈”……玲玲大笑着。
他们吃过晚饭,走在街上。穿过热闹的市中心,一直来到远处的广场。明月如灯,大理石的建筑变成了紫色。小城是一座山城,到处充满了长长的楼梯,也充满了日夜运行的电梯。你经过楼梯,穿过地下,出来时说不定只是某栋建筑的门口的平地,然后转过拐角,又是长长的楼梯。
“这里很像我以前上学的地方。”玲玲若有所思地说道。
“哪里?”
“就是双城。”
“听说那里美女多呀!”
“还好吧,我也没怎么注意。”
“你不就是?”
“我又不是双城人。”
“哦,那你是哪里人。”
“我爸爸是苑城人,我妈妈是瀛城人。”
“瀛城,那里有海啊。”
“是啊,我小时候在外婆家,她带着我去赶海,我就光脚在沙滩上一直跑,然后她就在后面追我。”玲玲的眼神又一丝明亮,她继续说道:“外婆家有一个阁楼,我经常偷偷跑上去待着不出来,她就一直不停地叫我的名字找我。”
“那你这些年回去过没。”
“她很久之前就去世了。”她淡淡说道,眼神也暗了下来。许久,他们没有再说话。
“我们去转转吧。”文华说道。
“去哪里?”
“往下走吧。”
他们上了一台扶梯,向着地下缓慢驶去,电梯很长,规律地发出“哐啷…哐啷…”的声音,在整个地下回响着。地下的空间是一处古老的建筑遗址,灯光幽暗,阴森而潮湿。高大的墙壁由石块垒成,高耸开阔,蜿蜒幽深的道路不知道通向何方,头顶也只有几处玻璃窗孔透射进外面的光线,静悄悄地只有他们两个人。旁边的标志告诉他们这里曾经是一座监狱,那些狭小的空间都是曾经的牢房,而此时他们正身处其中。在前方的转角处是一条幽长的的小道不知通往何处,走在其中,不禁2有些令人害怕,然而玲玲却离开文华,进向了最深处。文华并没有跟上去,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然后拿出了相机,灯光昏黄,古老而又幽深的走廊里,隐约走来一个穿长裙的姑娘。
当他们走出监狱的时候,不知道已是什么时候,孤独的道路上没有一个行人,背后传来监狱深处电梯声,两个沉默寡言的人,一起站在昏暗的灯光下许久。
送玲玲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午夜了,她住在市区边沿的一栋公寓,算起来离文华住的也不算远,刚好要经过转角那家酒吧,酒吧的对面是一座宏伟的巴西利卡式教堂,每逢整点,教堂都会想起洪亮的钟声。那片地区有一个美丽的名字,叫做“月光之山。”玲玲回家的路上,有许多萤火虫在上下飞舞,尾部闪烁着光芒。
“其实我没有做好恋爱的准备,我来这里是学东西的。”玲玲双手按着额头,有些懊悔地说道。
“可是我们现在算是什么?情侣吗?”她继续说道。
“顺其自然不就好了,不想继续就算了呗。”文华笑着说道,然后抱紧了玲玲,深深地亲吻下去。越亲吻,越抱紧了她,直到感觉到两个人强烈的心跳声传递在彼此的身上。许久,他松开了玲玲,看着玲玲灵动的双眸,
“别乱想了,早点去睡吧。”他小声说道,玲玲点了点头,他目送着她上了楼。
回去的时候他又路过月光之山的教堂,月亮挂在天上,月光如水银泄地般,照亮了整个教堂。
有很多天,文华并没有联系玲玲,他一直在做自己的事情。直到有一天,玲玲在手机上发来了消息。
“你在哪里啊?”
“家里。”文华看着书,许久才回复了一句,然后又是长久地沉默。
“你理我一下啊?”
“哦。”文华漫不经心地回复着,依旧在看自己的书。
“天啊好难过。”
“怎么了?”文华问道。
“好想去死。”
“先别着急。”
“你终于关心我了。”
“把你的银行卡和密码给我再去死好吗?”
“我没多少钱。”
“没事我不介意,你看你就这么死去了多可惜,不如我帮你花掉好了。”
“你……”
“怎么了?”
“你怎么这样?”
“怎么样?”
“太过分了。”
“我真的想去死了。”
“所以把你的财产都给我吧。”
一直过了很久,玲玲都没有再有消息回复,而文华也一直在看自己的书。
直到他看完了,才回想着之前的聊天。
“今天想吃什么吗?”
“烤肉吧。”
“你有地方吗?”
“办公楼旁边有一家。”
“那我们晚上去那吧。”
“好。”
今天的玲玲穿着一身白裙,配着剪短的头发,倒像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学生。傍晚有一丝燥热,让人心烦不安。小城的山路,一不小心就会让人走到精疲力竭,当他们穿过曲折的山路,到那里时已经有些晚了,但好在餐厅还开着门。他们走进餐厅,餐厅不算大,甚至有些拥挤,总共只摆了四张桌子。穿过前厅,一座火炉正燃烧着,火不算大,是那种文火,旁边整齐码着许多不算很粗的树枝,能分辨出有些居然是樱桃木。火炉上的烤架上正烤炙着各种肉类和香肠,不时流出的汤汁触碰到滚烫的铁架上滋滋作响,香气混合着果木散发出迷人的味道。
他们坐定,旁边只有一桌客人,但老板似乎很忙,一直不见有人过来服务。直到他们呼唤了几次后才有一个穿着围裙的妇女急匆匆过来递给他们菜单,然后马上又走了。文华皱了皱眉头,但实在不想浪费时间换一家了,于是又一次呼唤老板过来。点好餐后就开始了等待,此时他们才发现因为之前的赶路已经热的满头大汗了。而这家餐厅的效率也是在差的可以,等了许久后菜才上来。不过肉的颜色倒是烤的恰到好处,香气扑鼻。品尝一口后味道也足以令人惊艳,肉的香气复合了果木香味,全熟但并不老,也并没有常见的带血。看来这家餐厅是输在位置偏僻和毫无服务上了。之后他们又要了一盘沙拉,而这次更过分,直接就是几片完整的生菜叶子放在盘子里,然后老板娘依然是忙得扭头就走。看来老板和老板娘都把功夫花在烤肉上了。他们吃完立刻起身离开,也许这里味道不错,但也不会有让人想再来的想法。
回去的路上他们一边走一边聊着。
“语言结束你去哪里?”玲玲问道。
“去翡城,我注册了那里的学校,不过我有点喜欢这里,也许会转到这里。”
“在这?”
“是的,我觉得这里很漂亮”.
“你不觉得这里太闭塞了吗?这里简直就是一个大农村”。
“也许吧,但我觉得呆在这里很舒服。”
“你要去哪里呢?”
“去勒城。”
“听说那里又脏又乱。”
“可我报的学校在那里。”
“可以转过来的。”
“太麻烦了,算了。”
他们就这样一路走一路聊着,今晚有些闷热,一丝凉风都没有。天空很深,看不见月亮。忽然间,天空雷声大作,下起了倾盆大雨,紧接着又刮起了大风。他们瞬间被淋湿透了。他们赶紧找了一处楼阁下的空间躲起了雨。雨越下越大,风助雨势,不断地把雨水吹进空间里,又冷又湿,令两人狼狈不堪。此刻的他们衣着单薄,在屋下冻得发抖,紧紧抱住了玲玲,背过身去,任凭外面的雨水浇在自己的背上。雨一直在下,而他的怀里有了一丝暖意,玲玲也停止了颤抖。闪电的瞬间他看见玲玲的脸色有些苍白,带着些许疲倦,他拨了拨她潮湿的头发,亲吻了她的嘴唇。
过了许久,风雨终于停了,雨水顺着山间的小路汇成了小河。他们缓缓走了出来,此刻明月如镜,高悬于天,银河静静地流淌着,明亮而闪耀。
“要不你也留下来,我们住到斯佩洛去,那里特别漂亮。”文华开口说道。
“这算什么?隐居吗?”
“差不多吧。”
“不去”
“好吧。”
送完玲玲的那一夜文华严重水土不服,昏迷在床上动弹不得,以至于第二天考试错过了时间,迟到后发挥失常,因此并没有通过。他还需要继续再学一个月参加考试,而通过的人则开始陆续离开这里,去往大学所在城市。去办理手续的时候,他看见了玲玲,她正在排队拿自己的成绩单,他站她面前许久,然而玲玲却没有发现,只是和前面的人交谈着。他很生气,于是从两人中间跨了过去,径直离开。此后许久,他们再无联系,也没有了相遇,好像这座城市,他们彼此从未来过。可这是一座怎样的小城啊,熟悉的人可能一天之中会碰到三次。
两个月后,学完语言的人基本都离开了小城,城市也变得空旷起来。文华通过了考试,来到邮局办事。结束的时候,他无意间看到座位上一双熟悉的眼睛,玲玲正睁大了眼睛吃惊地看着他。
“你还没有走?”文华吃惊地问道
“来寄走行李。”
“什么时候走呢?”
“可能过几天吧。”
“我还以为你不走了呢。”
“……”玲玲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这时突然叫号,她便拿着行李去了柜台。文华没有在说什么,转身离开了那里。
他们又消失了。
过了很久,有一天朋友叫他去帮忙搬东西,他有些惊讶地发现这里竟然是玲玲之前住的那栋楼,尽管他并不知道她住在那一间房子里。然而开门后他却愣住了,那双熟悉的眼睛又一次出现在自己的面前,闪烁着光芒。她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而他也感到不可思议,就好像命运在催促着他们彼此不要分开。
“真没想到还能在这里看到你。”文华强忍着激动笑着说道。
玲玲没有回答,只是同样激动的看着他。
他环视了一周,看了看玲玲居住的房间,那个她形容开门只能上床的地方。的确,那里真的只能放下一张床。他有些心酸,又走向了玲玲,桌上的饺子热气腾腾,她却一个都没有吃,流着眼泪坐在那里。同伴一无所知,只是催促着文华准备走了。他轻轻按了按她的肩膀,然后轻声说道“我们……后会无期吧。”转身离开了那里。
离开后,他打了电话:
“什么时候走”
“明天。”
第二天早上7点,他强撑着昏昏沉沉的身体,再次打过去:
“你几点的火车?我去送送你。”
“不用了,我六点就走了。”
“昨天怎么不告诉我?”
“谢谢,真不用了”她轻轻说道。
那个下过暴雨的晚上回家后,他曾经写过一首诗给玲玲:
你去南方
要带着美丽的微笑
不留下一滴泪水
去拥抱温暖的海洋
那些回忆,早已过去
剥开心伤,味道冰凉
离开忧愁和烦恼
该用快乐希望飞翔
多年以后,你于何方
好或不好,都已不再重要
已不再眼里
也不在心上
她无可奈何苦笑着问他:“已不再眼里,也不在心上?”
“是呀,看不见你了,我就会忘了你。”
“你好绝情。”
“是的,我就是这样的人”他有些得意地笑着。
她彻底消失在了这座城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