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那些事儿(9)刘姥姥的生存之道

刘姥姥是《红楼梦》中的关键人物,她贯穿了贾家大观园之前、大观园之中、大观园之后的三个阶段,见证了荣国府由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繁华,一步步走到了花落人亡、家业衰败的境地。与此相反,刘姥姥女婿家只是城外原乡的破败农户,生活难以为继,刘姥姥典着老脸去贾家打秋抽丰,得到二十两银子的资助,一家人才走出困境,他们勤俭节约,置田耕种,积累资金做买卖,终至家业兴旺。

一、生存比面子重要

秋尽冬初,天气越来越冷,刘姥姥帮着女儿、女婿带孩子,眼看着一家五口人,生活陷入困境,女婿只有独自吃闷酒叹息,女儿更是一无主意。刘姥姥指责女婿,喝闷酒、发脾气,钱不会自己掉下来。天子脚下到处是钱,一家人共同想办法,才会找到来钱的途径。

他们果然被想到了一条来钱之路,王狗儿的祖上曾做过小小的一个京官,昔年与凤姐之祖王夫人之父识认。因贪王家的势利,便连了宗,认作侄子。只门远亲只有王夫人之大兄、凤姐之父与王夫人知道。虽然想到了有那么一门远族贵戚,但已多年不走动,猛然间上门去乞求救济,不说人家认不认,就算是认这门穷亲,人家愿不愿救济呢?放下自尊去乞求,是非常难堪的事,万一人家不给,这面子往哪搁呢?

刘姥姥觉得在生存面前,面子不算什么?“舍着我这付老脸去碰一碰。果然有些好处,大家都有益,便是没银子来,我也到那公府侯门见一见世面,也不枉我一生。”

刘姥姥带着板儿去贾家,通过周瑞家的引路,见到了凤姐,红着脸、忍着耻说:“今日我带了你侄儿来,也不为别的,只因为他老子娘在家里,连吃的都没有。如今天又冷了,越想没个派头儿,只得带了你侄儿奔了你老来。”

凤姐明里是一盆火,说话很客气,暗地里带着推却之意,一副应对叫化子的做派。她说,“外头看着这里烈烈轰轰的,殊不知大有大的艰难去处,说与人也未必信罢了。今儿你既老远的来了,又是头一次见我张口,怎好叫你空回去的。可巧昨儿太太给我的丫头们做衣裳的二十两银子,我还没动呢,你们不嫌少就暂且拿了去罢。”凤姐的话刘姥姥岂能听不出轻漫之意,不过她只当不知,千恩万谢地地拿了。

凤姐虽然说的是场面话,却也是实情,第2回冷子兴说荣国府,两府看起来辉煌气派,其实开始萧疏了,外面的架子虽未甚倒,内囊却也尽上来了,不过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罢了。而且主仆上下,安富尊荣者尽多,运筹谋画者无一,其日用排场费用又不能将就省俭。

第13回,秦可卿临终前托梦告诫凤姐,“‘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登高必跌重’。如今我们家赫赫扬扬,已将百载,一日倘或乐极悲生,若应了那句‘树倒猢狲散’的俗语,岂不虚称了一世的诗书旧族了。”

第62回,宝玉和黛玉说起贾探春,林黛玉说道:“要这样才好,咱们家里也太花费了。我虽不管事,心里每常闲了,替你们一算计,出的多进的少,如今若不省俭,必致后手不接。”

从冷子兴、秦可卿、林黛玉都有看出来贾府在衰败下去,必须要开源节俭,荣国府依然大兴土木,造大观园,那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加快了家业的衰败。贾探春虽然进行了一些小改革,却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二、扮丑展现生命活力

刘姥姥二进荣国府,正是元妃省亲之后,正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辉煌时刻。目的不是去打抽丰,而是回报来了。刘姥姥是个人精,懂得亲戚交往要有来有往才能走下去,只想得好处,不肯送好处,就算是至亲好友也近不起来,何况是她家这样连宗的远亲。她家地里多打了两石粮食,摘下第一茬瓜果菜蔬,留的尖儿送来孝敬姑奶奶、姑娘们。她的话也说得好听,“姑娘们天天山珍海味的也吃腻了,这个吃个野意儿,也算是我们的穷心。”她这种知恩图报的行动,得到了凤姐及贾母的欢心,贾母正想个积古的老人家说话儿,便要和刘姥姥姥见一见。

刘姥姥和贾母见面的称呼大有讲究,两人之间的辈分说不清楚,年龄上刘姥姥大几岁,但地位落差大了去了,姐妹相称不合适,也难依着小辈叫。刘姥姥聪明,她一见面就说:“请老寿星安。”称呼贾母老寿星,不涉及辈份,无所谓地位,既恭维又贴切。贾母回过来称呼刘姥姥,“老亲家”,这个称呼同样不涉及贫富贵贱。两位老人都是精于人情世故,称呼上就棋鼓相当,投了缘,有了共同语言。刘姥姥吃了茶,把些乡村中所见所闻的事情说与贾母,贾母亦发得了趣味,要留刘姥姥住两天再走。

刘姥姥虽是个村野人,却生来的有些见识,况且年纪老了,世情上经历过的,见头一个贾母高兴,第二见这些哥儿姐儿们都爱听,便没了话也编出些话来讲。彼时宝玉姊妹们也都在这里坐着,他们何曾听见过这些话,自觉比那些瞽目先生说的书还好听。她说出神佛有灵的故事,合了贾母、王夫人的心事,连王夫人也都听住了。刘姥姥能够投各人所好,说出合心的话,呈现出她的智慧和世故。

贾母带着刘姥姥游大观园,凤姐和鸳鸯暗里吩咐刘姥姥扮丑角,逗贾母开心。比如在她的头上插满了花,打扮得像老妖精,众人都要笑骂凤姐,刘姥姥不生气,反而笑道:“我虽老了,年轻时也风流,爱个花儿粉儿的,今儿老风流才好。”

比如吃饭时,凤姐作弄她,单拿一双老年四楞象牙镶金的筷子与刘姥姥。刘姥姥见了,说道:“这叉爬子比俺那里铁锨还沉,那里强的过他。”说的众人都笑起来。

比如贾母说声“请”,刘姥姥便站起身来,高声说道:“老刘,老刘,食量大似牛,吃个老母猪不抬头。”自己却鼓着腮不语。众人先是发怔,后来一听,上上下下都哈哈大笑起来,笑得众人前仰后合。

凤姐儿拣了一碗鸽子蛋放在刘姥姥桌上,刘姥姥拿起箸来,只觉不听使,又说道:“这里的鸡儿也俊,下的这蛋也小巧,怪俊的。我且肏攮一个。”众人方住了笑,听见这话又笑起来。

贵族人家的生活是食不厌精,药不离口,体态柔弱,在礼教束缚下,端庄有礼,敛声屏气,压抑了人性。就像小厮兴儿说:“远远地见了林薛二位姑娘都不敢出气,怕气大了,吹倒了林姑娘;气暖了,吹化了薛姑娘。”刘姥姥来了,带来一股乡野之气,那是强劲生命活力,给沉闷的大观园带来了开怀大笑的快乐时光。刘姥姥的智慧和活力征服了王熙凤,她真心真意请刘姥姥给女儿起名,并送给刘姥姥八两银子,还有一些布料食物,王夫人给了一百两银子,叫刘姥姥拿去或者做个小本买卖,或者置几亩地,以后再别求亲靠友了。

三、侠义之心救危难

刘姥姥第三次进荣国府抄家后的衰落时刻。那时的贾府树倒猢狲散,亲朋故旧未恐牵连而避之不及,贾母死了,凤姐亡了,巧姐遭遇大危机。第5回巧姐的判词,“后面又是一座荒村野店,有一美人在那里纺绩。其判曰:势败休云贵,家亡莫论亲。偶因济刘氏,巧得遇恩人。”巧姐的亲舅舅王仁,因赌博欠债,乘贾琏不在家,伙同贾环、贾芸要卖了巧姐。幸亏刘姥姥来,她仗义疏财,想办法把巧姐救了出来。

刘姥姥不是趋炎附势之人,她去贾府打抽丰实出无奈,明年秋收后懂得用瓜果蔬菜去回报馈赠,她为了逗贾母开心,自愿扮演小丑角色,说话风趣幽默,敢于自嘲,显示出大地般的胸怀。贾家败落后,她不但没有远离,反而前去仗义解救巧姐,表现出从古至今的侠义精神。刘姥姥这样生活在底层的人,才保有高贵的人品,和她相比,贾雨村这种忘恩负义的读书人,才是社会的渣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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