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梦：今夜

今夜在读《我亦飘零久》，想起了你。

进到脑海里第一件事，是我坐在电脑前，表面上说着笑着，内心里忐忑不安地同你视频聊天。

宿舍的风扇呼呼作响，好友cc在阳台洗衣服。在拨通视频之前，我利用电脑屏的倒影，飞快地理了头发，整理了衣服，抬了眼镜，挪了挪电脑，充分利用灯光照在脸上好显得更白，练习了下微笑，想让自己看起来更好看一点。当我的脸出现在对话框里，我突然发现自己脸好大，便假作不经意地用手托住下巴。

我希望你能记住现在这个更好看的我，忘记初中那个又土又傻的我。

我不记得谈了什么。

我只记得自己如何紧紧盯着屏幕中的自己，每个表情都暗暗在意，生怕不好看了。

我只记得我在懊恼自己的不健谈的同时，绞尽脑汁地同你讲话，所幸你总能找到话题，我为又多与你讲了一句话，多看了你一秒而狂喜不已，当然脸上还是挂着我自以为最好看的笑容，温和得体。

我只记得我们谈话结束后，我捂住自己飞快跳动的心脏，躺在床上不断回顾自己讲过的话，埋怨自己发挥得不够好，到半夜才睡着。

我努力表现得稀松平常，连最好最好的朋友cc都没察觉我对你的特殊感情。我就是这么会掩饰自己。

你看，我是多么迷恋你。以至于我现在想起来，都觉得羞耻，不愿对人提及。

第二梦：办公室

办公室同事在讨论早恋会不会影响学习。

我是个喜欢先自省的人，所以自然就开始审视我对你的单恋。因为是单恋，我想参考价值会低一些吧。

平心而论，对你的单恋着实影响了我在课堂上的专注力。即便我是个250度的近视眼，也不能阻止我一边用余光越过前桌的耳角瞟向你专心听课的挺直的背影，一边仿若目不斜视地记下课堂笔记。

爱是一种病，我愿意称它为兴奋剂，它可以激发出一个人最大的可能。虽然这个可能看起来不大符合主流价值。

当然，下课后我总是状似发呆、睡觉之类，实则心跳加快如同做贼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密切关注你。为了做得不留痕迹，我把感官用到了极致，我很心疼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课间操我总是磨蹭，等你走出教室再跟着。你就是我的gps接收器，那么多人挤来挤去，我从未跟丢你。放学我也总是拖了又拖，你骑自行车在前头，我好骑自行车远远缀在后头。

体育课上我为了跟你靠近一点，去做所有你喜欢的运动。比如篮球。我成了班上唯一打篮球的女生。即使我十次有九次投篮失败，那有什么关系，我们在同一个球场，做同一个动作，你注意到我是唯一的篮球女孩，多好。

这样一看，早恋不利于学习。

但是，你是一个多么优秀的人啊。你是我们年级第一名，我是第四。中间还隔着两个人，这怎么可以！

我不想被你发现我对你的关注，可我想让你更加关注我啊！所以，我必须要成为你学习上的最大威胁才行啊。我与你暗暗较劲。你背了一篇英语课文，我也赶紧去背。你数学考试上了140分，我下次考试也上了。你的作文被老师表扬了，我写了一篇更好的。你喜欢用英雄笔，我也去买，并且要一样的颜色。你喜欢拿作业本背面打草稿，我也这样做。你喜欢听周杰伦，我也去听……

不记得多少次，我在天台暗暗祈祷上天，保佑我和你考上同一所高中，同一所大学吧！并且虔诚跪下，磕上三个头。

为了能一直看着你，我一面苦苦求佛，一面严于律己，不舍得放弃任何可能性。

我爱你所爱，求你所求。

这样一看，早恋好像又对学习有好处了。

省思完毕，我便在讨论声中插了句“好与不好，得要看谁恋了，恋的谁，谁发现了罢！”

第三梦：偶然

偶然打开qq，翻着朋友圈。有人晒结婚照感恩见证者，有人秀大学生活的多姿多彩，有人打广告卖减肥果汁，有人发抖音视频，有人亮出自己的书法作品……嗯，我没拍婚纱照，我的大学很无聊，我很肥，我适合抖肉，我的字比她的好看……

一面大喜大悲，一面继续翻看。

突然，被一张小巧漂亮的面庞吸引了注意力。她说“感谢相遇”，接着分享了九宫格一群美女的照片，当然每张照片里最好看的是她自己，压轴照片也是她自己。

每天，你的qq消息我秒回，你不说再见我就陪你聊到凌晨两三点，就算眼睛疼也还假装自己一点也不困，每天，每天……我很高兴你愿意同我说这么多这么久，至少证明你不仅不讨厌我，还很信任我对不对？我与你的距离，比高中三年只看着你的背影近了那么多对不对？

终于，你告诉我你想跟一个女孩子表白，就是“感谢相遇”的这个女孩。我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不过打在对话框里的字里行间透露着违心的欣喜与雀跃。玛丽苏小说里的情节在我身上上演，我觉得自己真是惨透了。

你为她挑选了礼物，一款袖珍可爱的台灯。你忐忑地问我这款礼物怎样，她会不会喜欢，还要不要买张卡片写点什么。

我回答了什么呢？谁还记得呢？一句话讲，就是给予你肯定和信心吧，顺便贴给你各种夸张的表情包佐证我为你喜悦的心情。

我不由自主想象，如果你向我表白的场景。哪里需要什么礼物啊，哪里需要什么甜言蜜语啊，只要你说一句喜欢我，就完全够了的啊！

我晓得你一点不完美，缺点好多好多。我曾试图放大你身上的缺点，告诉我自己你一点都不值得喜欢，得要把你忘记，可惜没管用。你有着被我喜欢这个优点，足以让我接受你所有的不好。

后来啊，你告诉我你被拒绝了。从你发过来的文字里，我看不出你被拒的别样情绪，我安慰了你几句后转移了话题，刻意不再问下去，从此也不再提起，巴不得你早早把这件事翻篇才好呢！

我很生气，你那么好，我都不敢求，这个女孩凭什么拒绝你啊！我决定讨厌她！

又很高兴，因为你还是单身，我还有机会。

真是不堪回首。卑微可怜。

一声长叹。

还是丢开手机，吃饭去罢。

第四梦：印章

印章到货了。

万能的淘宝！

方正的框里刻着我的名字，是楷体。我把每一本书都翻出来，盖上名字，一边嘟囔“我的”“我的”。盖着盖着，孩子的笑声吸引了我的注意，我对着她的脑门盖下去——“我的”，我强调。又往丈夫的小腿按去——“我的”，我又强调。对于我突如其来的幼稚行为，丈夫哭笑不得。

他们俩个啊，不管盖不盖章，都是爱我的呀。我何必多此一举呢？

不愿爱我的人，再怎么盖章，都是没用的。

就如同你。

我把自己当做一方印章，刻上了你的字迹。是的，我刻意模仿你写字，从横竖撇捺每一个笔画开始。

最开始的时候，我还是懵懂无知的幼童。我的字写得太丑了——真的，有次妹妹把我小学的教科书翻出来，看到了我写的四仰八叉的汉字，大得一个格子都装不下，要不是扉页写的正是我的大名，我真想死不认账啊，丢人，丢人。基于此，班主任把我调成了你的同桌，让我向你学习。于是我就奉旨开始学你写字，每天贼眉贼眼地盯着你看你运笔。大约我做得太不矜持了，把你吓得无意识小歪着身体，与我拉开距离。不久，你就被调走了。

我真是个好学的人啊。

必须要强调，这时候我并没有对你生出别样心思。毕竟你我只是幼童。

如果说真有穿越这回事，我倒想回去告诉那个好学的自己，别学他，千万别学他。因为从此以后，你写的字，就跟他如出一辙了。

初中了，一切变得刻意起来。我喜欢把字写得跟你一样。每次老师分不清谁是作业的主人，是我最开心的时候。

高中时，担心我的字跟你不同了，课间在你的教室门口溜达，上课铃响了一次又一次，终于鼓起勇气借走了你的数学笔记本，美其名曰笔记没做好……

这么多年啊，我把你的字迹刻入骨髓，变成了本能。

你看啊，即便我可以不再回读过的小学初中高中，可以不再同往昔的师友联系，可以不再去走曾经一起走过的路，可以烧掉跟你有关的日记物品，可以删掉你的qq和微信……我依然没能把你忘记。

因为，我写的每一个字，都是你啊。

而你，用与我相同的笔迹，去向别的人表白。

这大约，是我梦醒的开始。

第五梦：看书

看书，是我初中极爱做的事情。就是到了现在，我也喜欢。前几日被丈夫嘲笑：“你看书有什么用啊？不如多陪孩子说话。”诸事淡然的我立刻怒气冲上头顶，面无表情地压低嗓子：“你再说一遍。”

一点用没有，那又怎样，我也喜欢。看书使我愉悦。书于我而言，就是神一样的存在。看书，就是我对神的供奉，神圣不可侵犯。

所以我有很多书。从诗词歌赋到鬼神杂谈，从中外名著到玛丽苏小说，我都有。

所以，你会来找我借书。

也就有我来找你，要你还书。

但是，这个时候我要看的不是书，是你啊。我要你还的不是书，而是你的喜欢啊。

我拿出自己最好看的连帽衣服，那件衣服是白色和紫色撞色，很小清新。穿上黑色的牛仔裤和白色的板鞋，又用啫喱水把毛躁的头发理顺。然后骑车七公里，跑来了你家。我特意在大块石路上歇了好久，等到气顺了，汗水收了，拉好衣服，摸摸头发，真担心乱掉。

其实我不确定你家的具体位置，于是我鼓起勇气问了一个老妇人，想要确切的答案。我说出了你的大名，她却不知道你是谁。是啊，乡间称呼人都叫小名的。

我畏首畏尾地站在了你家的坝子上，担心这并不是你家。打退堂鼓转身准备离开，又回转来走几步，又转身离开。我唾弃自己，皱紧眉头。最后还是手脚僵硬地走到你家门前。

确乎是你家门前。

你的母亲叫了你，我就此知道了你的小名。一想到很少有人知道你的小名，我却知道，我简直要乐疯。

后来的事情，我记不清了。

但我记得——

大门进去往右转，就是你的房间。拥挤，是我最深刻的印象。不大的一间屋，电视，几个箱子，柜子，两张床，桌椅，农具……七七八八堆了很多东西，但是整齐。两张床。高大那张看起来是你爸妈的，对着房门这张小小床是你的，素白的颜色，就像你一样干净。阳光透过窗撒在你的床上，空气里的微尘在发光，很安谧。

我好像理解了你的文具盒为什么那么旧，作业本背面为什么拿来打草稿，钢笔为什么能用那么多年……虽然我们家境看起来相似，你却比我懂事早那么多，从小学开始。

我还记得——

我坐在藤椅上看电视，觉得无聊，于是便缩起身体假寐。我听见你妈妈说我睡着了，听见你嗯了一声。听见你妈妈叫你喊我醒来，我心跳加快地感受你向我的脚步声。那一瞬间，我胡思乱想，吻醒公主的几个故事涌入我的脑海，我的内心充满期待，分外紧张。

你只是叫了我的名字。

我很失望。皱眉换个姿势假睡。你又叫了几次我的名字，声线里头夹杂着笑意，带着变声期男孩子的低沉。

真好听。

我装不下去了，只好装作才醒的样子。揉揉眼睛，微笑，伸懒腰。

后来啊——

我拿上那几本书，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我的后背感受到了你的目光，我很想回头多看你几眼。走了很远，终究还是忍不住回过头来看，梨花掩映的院坝里，没有你的身影。

心顿时就空了。

后来的后来，我就猜，是不是我成长太慢，所以一早就跟丢了你而不自知啊。

第六梦：风雨

风雨持续了好几日，还好香樟树果子终于没了，再不会在车上砸出屎一样的痕迹了。

雨不大，我不肯打伞。仰起头，雨滴落在脸上，微凉。

八九岁的时候，喜欢在夏季雷阵雨之时，撑着黑布伞到院坝里踩水。雨那么大，风那么大，脚浸在水里，那么清凉，高挽的裤脚还是被打湿了，紧紧贴着。

在那场水灾之前，我就很喜欢淋雨了。

我约你去买资料书，以找不到新华书店为借口请求你带我去。一方面，想到不很熟悉的路我确实会有些退缩；另一方面，我以为这是天赐的约会机会——虽然你并不会以为这是约会，但是我偷偷地这样定义着。

下着瓢泼大雨，但我的心头是晴空万里，草长莺飞。在遇到那条拦路的河流前，一切都很愉快，甚至是狂喜，脸上的故作冷静的微笑停都停不下来。初开情窦少女约会的悸动、狡黠、含蓄与可爱展现得淋漓尽致。

公交车突然停了。前方涨水的河流封了路，公交车过不去了。我们得走过一条小路绕到另一边。

下车的那一刻，我发现我没带伞。

我几乎睁不开眼睛，雨水渗透到皮肤，明明不是很冷的天气，我却觉得好凉。

你好像终于想起了我，问我要打伞吗？我说不用。于是你超过我往前走去。

我看着你轻松的背影，看着被水冲得上上下下的田埂，看着有人扶着另一个人跨过烂泥，看着几个人挤在一把伞下，看着紧紧抓住孩子手的淋湿的老人家，看着脚下的路以防跌倒，抱着口袋里的书和侄儿的一大包尿布，手被勒得很疼……

我的眼前有些模糊了。

到镇上的时候，天已经很黑了，末班车已经走掉了。我狼狈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走着，手麻木了。屋檐上的雨滴像断线的珠子噼里啪啦砸在青石板上。四周围都是昏黑的，通往家的柏油路是苍白的。却是唯一亮堂些的东西了。

奶奶打开了湿湿的门，屋里积了好多水。我把沉重的包裹丢在藤椅上，风雨疯狂摔打窗户，窗帘哗哗地响着，书桌上的水淌到了石灰地上。

奶奶给我拿了张干帕子擦头发和脸，又命令我赶紧把湿衣服换了，照例责怪我没脑子不记得带伞，走去了厨房给我热饭。

我突然想哭了。

不管我遇到了什么，当我孤苦无依之时，我还是个有家的人啊！“亲情”在我心头的面积开始扩大。

我本来以为我配不上你，终于发现其实并不是这样。我动摇了。可惜很快又刻意遗忘了这件事。

其实上苍已经给过我暗示了呀，只是那时候的我，还不懂得分辨。

在那场水灾之后，我还是很喜欢淋雨的。

只是心头，少了些简单的欢喜，多了些不知所起的寂寞。

第七梦：唐诗

唐诗成为我心中的朱砂痣，是小学的事。妈妈给我买了本唐诗三百首，是些简单的短诗，每首诗旁都有彩绘的好看图片，下头是几个注释。第一首被我记住的是“垂緌饮清露，流响出疏桐。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讲的是高洁的蝉。

那时我还不晓得这首诗的意思，只是想背下来，就背了。

我不记得是什么天气，总之教室里并不昏黑。我在作文本背面写下了李白的《将进酒》，写到一半忘记了。

我就来找你了。带着邀宠和炫耀的心理。我想得到你的称奇。我问你：你晓得后面是什么句子吗？你说：不知道啊。我笑：你也有不知道的啊？你好笑：你背这个做什么啊？我很高兴：觉得好玩，就想背下来。

你不知道这件事令我很得意。我为自己又有一个地方胜过你而感到窃喜。你就不得不把我放在你眼里了。即便是学习上的对手。

我努力展示自己的内涵。想让你更喜欢我一些。语文老师不是说“腹有诗书气自华”吗？我不美，可我相信心灵美也能打动你，虽然可能会更困难一点。

多傻。

我怎么能忽略，问你问题你越来越顾左右而言他。

我怎么会忽略，你说得越来越多的是“我也不知道啊，你自己想肯定能知道的！”

你那么好胜，可以容忍我一点一点靠近你，但怎能容忍我一点一点超过你？

我越努力，越是将你推开了啊！

第八梦：竹林

竹林的风，是夏日难得的清凉，带着竹叶的清香。穿过竹叶的阳光收敛了一身暴躁，深深浅浅地落在青石板上，有柔软的青苔探出头来，想挨近光明，又怕在光明中死亡。

一行人坐着聊天，很自然地分做男女两个阵营。这边一群女生八卦着谈谁与谁相爱了，谁与谁关系暧昧，谁与谁心生嫌隙，谁与谁反目成仇，谁刚才出了糗……一阵说一阵笑，气氛其实很热烈，我却觉得有些落寞。我努力听你在说什么，你一笑，我就不由自主微笑。梧桐寺的焚香与钟声缭绕，我坐在一群女孩中间，心飞到了你的身旁。

不敢直直地注视你，我的耳目黏在你的身上。你走过的每一步，说的每一句话，碰过的每一个地方，注视过的每一处风景，我都曾双足踏过，心中默念，双手拂过，双眼看过。你做的每一个表情，喝过的每一口水，听过的每一首歌，我都了然于心。

仿佛所有声音都断绝了，仿佛所有人都消失了。我坐在青石板上，仰望坐在高处的你，而你望着别处。

无声，无息，无感，无色，无形，无状。

佛祖就在竹林深处。我不认得他们，却想去拜一拜，求一求。

我想求问佛祖，这样喜欢你对不对。

我想求问佛祖，怎样能够不喜欢你，甚至忘记你。

我想求问佛祖，我还是舍不得不喜欢你忘记你，那，可否很多年后让我们相爱？

可我终究坐在青石板上一动不动。

所以，自然得不到佛祖的启示与保佑了。

后来啊，我就想，那时候表白就好了，有个了结就好了，就不会有那么长那么多的纠结与迷惘了啊！

第九梦：石潭

石潭里的清泉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我便一秒钟也不舍得耽搁，跌跌撞撞踩着滑溜的石头靠近它。迫不及待把手伸进去，舒爽的清凉解除了我内心的燥热。

潭中鱼皆若空游无所依。日光下澈，影布石上，佁然不动；俶尔远逝，往来翕忽，似与游者相乐。

其岸势犬牙差互。

坐潭上，四面竹树环合。

就是柳宗元《小石潭记》那样的境界。教科书上的文字变成了现实，我是那样欢喜。后来有次看到网络上小石潭的无色无境的模样，大失所望，觉得远远不能与那时我俩眼中共同的风景相比。

但并非寂寥无人，凄神寒骨，悄怆幽邃，因为有你。我觉得这里很好，第一时间就想着要和你分享，只与你分享。所以当nana把手探进水里想要捉住游鱼的时候，我有一种心爱之物被玷污了的恼怒。

如今想来，无端觉得可惜。初中我只顾得心中向往的情爱化身——你，却忽略了去更多地享受同学少年的另一番风景——友谊。

但是并不是你，或者是情爱导致了我对友谊的漠视。

我是个内向的女孩，极度自卑过后产生了自傲的情绪。我认为其他同学要么爱好太低级了，要么做人太虚伪了，要么讲话太粗鲁了，要么太不爱学习了，要么太浓妆艳抹了……结果就是我只好孤芳自赏。我没有朋友。并不是说没人愿意和我做朋友。曾经有很多人试图走进我的世界，却被我拒绝了，自卑自傲让我拒绝了她们。

再者，那个时候的小女孩之间的友谊维持有大约这几种方式：一起做游戏，一起吃零食，一起聊天，一起出去玩。我做游戏太笨了，没有零花钱，搜集不到八卦信息闲聊，妈妈不允许我不按时回家。所以，像我这种不合群的孩子，小学初中毕业了竟然没有一个朋友，那种说私话，商量一起去哪所学校念书的朋友。

然后自娱自乐是我最大的消遣。例如我曾做一个泥娃娃，给它造房子，给它穿衣服，给它养蚂蚁当宠物，给它做花园……感谢那个会玩的自己，不至于让我无聊到变态。

初中的我漠视友谊的同时，情窦初开。于是你几近成为我校园生活唯一的回忆。

因为你，我开始去参加郊游活动，来到了这个小石潭。

因为你，我开始尝试和同龄女孩交往，以免出现在郊游队伍中让人觉得诡异。

因为你，我开始明白，过去的我固守着一方天地，错过了多么美好的风景。

因为你，我终于渐渐学会与人交流，在后来的高中生活里得到了第一个知己。

我终于开始成长。

虽然已经来不及了。

虽然总是晚了一步。

第十梦：生日

生日，丈夫陪我去吃了麻辣火锅，又用嘶哑的喉咙，唱一曲《生日快乐》。重感冒的他唱得真的不着调，好难听。可他无视掉我的震惊中夹杂着抓狂，感动中混合着嫌弃的眼神，越唱越high，甚至下载全民k歌软件，动情地把自认为唱得最好的一次录了下来发给我。

哭笑不得。

心底凉凉。

毕竟是高温天气，说温暖太不合适了。

我们都会为了所爱，去挑战自己不适合做的事情，就算是碰得头破血流，也非要捧出一颗真心融化在里头。

那段时间全宿舍都在织围巾。听说围巾可以把所爱拴住。你的生日快到了，我决定为你织一条。

3月22日。我甚至为我也出生在二十二日而狂喜。你看，我们的身份证上，17个数字有12个是一模一样的。看啊，我们多么有缘分啊！

陷入一份情爱中的人啊，总是会致力于找各种巧合和证据，来证明双方是天作之合，姻缘天定。找到一个，就高兴得不得了，就加持了信心和决心。

我带着微笑，就着台灯橙黄的光芒，拆了又织，织了又拆，拆了又织……我不能忍受任何的瑕疵，因为啊，这条围巾代表着我对你无暇的心思。

出于自尊，我没有日夜织个不停，而是白天同室友上课，晚上才开始行动。并且我告诉室友们，这是我在尝试为母亲织围巾。

这条围巾的款式真的好简单。我的手笨，织不了复杂的，单单是这条，就耗掉我五夜的光阴，无数次的拆织。

我把围巾规整地折起来，仿佛完成一个神圣的朝拜仪式。找了个最漂亮的口袋装起来，又放了一本我最近最爱的书进去，书的扉页上郑重地用同你高中一样的笔迹写着“xx赠，xxxx年3月22日”。书的名字我忘记了，前几年我还记得的。我有些慌张，很快又释然了。

想到你也会捧起这本我读过的书来读，我就觉得很幸福。这本书里的内容很文艺。我一直认为书如其人。我渴望你能通过这套书看到我，我希望你看到我的温婉秀雅，就像之前你表白的那个女孩那样的气质。

收到礼物的你，很快回赠了一套书《剑桥中国近代史》，超级厚的两本。

你看，你是了解我的。你知道对我来说，没有比书更好的礼物了。

我放它们在了老家，想来已蒙上了尘埃。但是，书是无辜的，下次还是把它带来吧。

时隔那么多年，往事于我不再是不敢触碰的禁忌。

第十一梦：手机

手机里告白的文字，删了又写，写了又删，反反复复，纠纠缠缠。

就像这些年来我对你的心情。

讲台上老师讲着什么，其他同学或听或睡或顾其他。今时想来，哪个老师，讲的什么，谁挨着我坐，桌上是哪门功课的书本，开灯了没，预备发给你的短信内容，通通忘记了，只晓得约摸是坐在靠门那边，靠后几列。

昨晚失眠了。

脑海里充斥的是向你告白的呐喊。

我受够了若无其事做你的朋友。我们的关系在我看来进入了一个鬼打墙，兜兜转转没有出路，没有归途。要我骗自己只做你的朋友我做不到。只做你的朋友，我将时时陷入莫名其妙的希冀、突如其来的狂喜、自哀自怜的大恸、不由自主地思念的繁复情绪当中。我将如站在悬崖的玻璃栈道上，陷入随时堕入深渊的惊恐之中。

这么多年。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那么多年，不可休，不可泳，不可方。

我甚至知道这个时候向你告白并非合适的时机，预感到会被拒绝。

所以我犹豫着。

我告诉自己，就做朋友不好吗？你还可以跟他有联系，若是大家都有空还能见个面呢！为何这么贪婪？

我又告诉自己，这么折磨自己真的好吗？难道就这么瞒一辈子，苦一辈子吗？要么被接受成败由天，要么直接被拒绝孤独终老，至少活得快活一些啊！

我盯着手机屏幕，手指始终不能点下“发送”。

盯花了眼。

狠了心点下。

点下的那一瞬间我就后悔了，又长长吐了一口气。

心中满怀着期待，我只希望你能接受我的告白，不愿意想你是会拒绝我的，即使我有了预感，但还是抱着卑微的希望啊！

紧紧握着手机，一刻也不舍得放下，生怕错过了你的答案。

我记得你的回答：“我觉得我们还是适合做朋友。”

我的心瞬间碎片万千。我想着小学时第一次见面，想着毕业照上的你的容颜，想着那场大雨……想着想着，我恼羞成怒，连发了几条短信，写着很多过激的言辞。

可是很快，我看着发过去的文字，心惊了！

这些文字的背后，是怎样一个大失体面、狭隘丑陋、阴暗可怖的我啊！

我手抖着，发去了道歉的文字：“对不起，我太激动了……”我脑袋里一片嗡嗡，垂头呆呆坐着。

走出教室的时候，阳光刺眼。我抬头看天，那么蓝，看树，那么绿，看花，那么红。

身边有那么多人，我却仿佛孤身在深谷，五感几乎丢失了。

我还是笑了。

沙扬娜拉。

永诀。

第十二梦：沙扬

沙扬娜拉。

永诀。

被你拒绝的时候我是这么认为的。显然我高估了自己的决心了。

躺在小床上的时候，我就后悔了。为什么我要跟你告白呢？简直是太愚蠢了！

抓着手机，我幻想自己坐上时光机器回到那一刻，把短信删掉，洗洗睡觉。

我瘫在床上，思考着修复我们之间关系的一切可以使用的理由。

想了很久，宿舍的灯熄了，梅梅的鼾声响起。我突然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

我要若无其事地给你发qq，告诉你之前的告白是我和室友在玩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

不，这样说有漏洞，那些不堪的言语超出了一般的玩笑了。

那我就发qq告诉你，之前的告白是我得罪了室友，她想整我，于是挑了一个男生，刚好是你，发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想让我难堪。

不，那我怎么没发现她做下的事，有记录啊。

那我就发qq告诉你，那个室友她要整我，然后删除了一切记录。

不，那我怎么今晚就知道的？

那我就假装告白的事没发生过，和你聊天好了。聊个几天，然后故作疑惑地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冷淡了，我得罪了你吗？然后又过个几天，告诉你我被室友整了，我没跟你告白，她把记录删除了，今天吵架才把这件事抖出来。

就是这样！

我心满意足地向你发了个“在吗”。等了很久果然没有回应。我失落着，又期望着，慢慢睡去。

醒来后，我觉得自己很卑微。我嘲讽着我自己。我觉得自己是个神经病，好好日子不过非要去找罪受。于是仿佛为了证明什么，我打电话给你要求你还钱，之后删掉了你的所有联系方式。

又加回来。胡说不小心删掉了。

又删掉。

再加回来。

再删掉。

再加。

再删。

……

过了很久，我想看看你最近怎么样了。自那时候已经再没聊过了，我发给你的信息全然没有回应。于是想要点开你的空间。

一行触目惊心的字，我失去了访问你的权限，无论qq还是微信。

我想，你大概连对话框都屏蔽了我吧！

一败涂地。

我那个想了一夜的理由已经全无用武之地了。

我告诉自己：他自私又狭隘，又穷又丑，这样一个人你喜欢他做什么？

我告诉自己：他配不上你，那个新女孩跟他一样难看刚好配一对，他只配那样的。

我告诉自己：就他的父母家底，日子过得不会怎样，除非是上门女婿。

……

这些卑鄙的想法支撑了我很长时间。

我渐渐把心向打游戏、看小说、参加漫展、做汉服等等上倾斜；我开始去欣赏身边的男孩子，尝试谈恋爱；我努力关心朋友，陪伴她们……

慢慢地啊，我让你淡出了我的生活。我的心脏不再常常为你而紧缩，我的呼吸不再常常因你而停滞……

一年过去了。

两年过了去了。

很多年，记不清了……

码字的这一刻，你成为了一个符号，叫做“那些年少轻狂”。迄今为止，伤痛转化成了叹息。可惜的是，我不再会倾尽所有、满心满眼去喜欢一个人了。在感情里，我懦弱地保留着，谨慎地一点点付出着。

所以他们总是受伤，离开的时候总是问我：“你爱我吗？你不爱吧！你那么冷淡。甚至懒得约会。”

我沉默着，仿佛是默认。可是心里头在大声喊——

“我爱你啊！只是对不起，没有你爱我那么多、那么真诚啊！”

“我爱你啊！只是对不起，你爱我最浓烈的时候，我还在犹豫着啊！”

我认为自己已经失去深爱的机会了。有哪个男孩能忍受大把付出却长长久久几乎得不到一点点回应呢？我恐怕不适合做恋人，更不适合做妻子。

我本以为自己会孤独终老。我甚至和朋友约好了以后一起去养老院结伴生活。大学宿舍最后一次聚会，我微醺着，宣告我以后不会再结婚了。工作了，我想着过几年去领养一个女孩子，在网上查了领养的法律条件。

想通透了，心里头就渐次轻了。

心里头轻了，就无所谓了。

无所谓了，就想笑就笑，想哭就哭，想说就说。

笑了，哭了，说了，就会缘起。

又过了很久，我遇见了丈夫。

婚前有一天，我把自己的眼镜给他戴。我突然发现，小时候的那个让我心动的你，长得好像他啊。

原来其实是他。

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地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