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专业队出身的冠军教练
记前国家游泳队总教练张亚东
二十一世纪的头一个十年,在中国国家游泳队陷入最低潮的时期,有一位来自杭州、非专业队出身的游泳教练,率先打破了陈旧僵化的传统训练模式,在困境中开拓出一条新路,运用自己独特的训练理念,将中国游泳带进了一片希望的曙光,为中国游泳队打下了腾飞的基础。他就是浙江泳坛的领军人物,2004年雅典奥运会上夺冠的“一代蛙后”罗雪娟的教练,2008年带领中国国家游泳队完成超越梦想的“水军督头”,人称‘小诸葛’的张亚东教练。说到他对中国游泳的贡献,时任游管中心副主任的尚修堂作了高度的评价:亚东同志在2004年这个周期,作为奥运冠军的教练非常出色的完成了任务。2008年的这个周期,在总教练这个位置上,非常圆满的完成了任务,功不可没。
出生于1964的张亚东,是土生土长的杭州人,孩提时住在运河岸畔的外婆家。夏日的暮晚,运河畔的埠头,聚集着洗衣的人,淘米洗菜的人,以及一群嬉水的孩童,小亚东是大人的视线中快乐嬉水的孩童之一。1972年他在卖鱼桥的长征二小读上一年级,因为爱玩水,放学后常去不远处的拱墅游泳池扑腾几下。1973年他转学到上城区饮马井巷小学,住回了位于少年宫附近的家。水是普遍缺乏娱乐的那个年代的孩子们的共同的快乐源泉,因家门口有西湖,学校附近有定安路游泳池,转学后,他‘拥抱’水的机会更多了。
小亚东第一回“游泳”是在二年级的暑假。假期里的有一天,他在西湖边看到有人在游“蛙泳”,他就专注地在一旁看着、看着,一边看一边不自觉地用手模仿蛙泳的动作比划,在岸上看得不过瘾,突然让他有了马上下水去试一试的冲动,于是就大着胆子跳进了西湖里,没想到,手一划脚一蹬,居然真会游了。那是他人生的第一次“游泳”,心里又兴奋、又害怕,差不多游了五六米的距离。
小亚东转到饮马井巷小学后,幸运地遇上了一个特别热爱游泳的数学老师,每天一大早,这位老师都会带爱游泳的学生们去定安路游泳池游向工厂职工和企业职工开放的‘民兵场’,在带学生游泳的过程中,为了保障学生们的安全,这位数学老师经常向值班的救生员请教一些救生知识,遇到老师向救生员请教的时候,小亚东就在一旁专心致志地听着。
1974年暑假,一年一度的横渡钱塘江比赛将要举行,少儿组的报名资格是能游100米。平时一起晨泳的高年级同学有几位报名参加了,从来没有正式练过的小亚东也跃跃欲试,为了达到报名资格,他先去游泳池里练习。记得第一次下水游了50米,从来没有正式游过的他在深水池里有点紧张,第二次在25米的浅水池里里游了75米,胆子又大了一些,第三次游,一口气游到150米,创造了个人游泳的最长距离记录。虽然达到了报名资格,但考虑到1500米的横渡距离对他来说太长了,后来他还是放弃了去报名的念头,但这一次超越极限的自我挑战,增加了他对游泳的喜爱与自信。
1975年暑假,经过半个多月的集训,小亚东代表上城区少儿游泳队参加了杭州市少儿游泳比赛。获得了100蛙和200蛙两个第六名,奖品是两本塑料封面笔记本,对当时的孩子来说是想都不敢想的‘奢侈品’,得了奖品的小家伙又高兴又自豪。
1976年,对小亚东人生影响最大的第一个人出现了。他是上城区游泳队的教练。教练叫程伟,是一位高中毕业生,以前在少体校游泳队受过训。程教练训练很有一套,而且对大家特别爱护,就像大哥哥一样。让小亚东印象深刻的是,程教练特别爱看书,尤其是游泳方面的书,那时他经常去附近的旧书店买书,一有空就埋头啃读。程教练手头有一本经常看的书是他最崇拜的美国游泳教练康希尔曼写的《游泳科学》,有时训练结束以后,程伟教练会给大家讲这位不会游泳的传奇教练及他培养的世界冠军的故事,让大家听了很入迷。这位极其热爱游泳教练工作的热情阳光的游泳教练在小亚东心里种下了一颗朦朦胧胧的梦想的种子。
进了区游泳队后,夏天在定安路的游泳池训练,天冷的时候,要去大学路老浙大游泳池。老浙大游泳池平时只有中午的时间开放。为了训练不迟到,每天中午11:30放学之后,小亚东就急匆匆地回家,急匆匆扒几口饭,然后急匆匆赶到官巷口的5路车站,坐车去大学路训练。每天下午训练两个小时,然后再坐5路车回家。参加游泳训练的学生下午不用上课,一天八分钱的来回车票由饮马井巷小学报销。
回忆起来,那时候的训练条件真艰苦。比如买不起游泳裤。小亚东的“游泳裤”是妈妈买来零头布做的。为了节省松紧带的费用,游泳裤一边用三颗纽扣扣紧。比如冬训时泳池的水温不够。水温低,身体会有体感,如果当天的水温是23度,游一会脚背就会发木,而25度的水温,已经算很暖的了。
小亚东在大学路游泳池冬训的时候遇到了人生中第二位启蒙教练,就是影响他后来走上教练之路的阿章(章仁照)教练,之后他就进了少体校游泳队,跟着阿章教练训练,成绩进步神速。
1977年,亚东升入开元中学。暑期里,他以杭州市少儿蛙泳比赛第一名的成绩去金华参加省比赛,最终获得100蛙和200蛙两个第一。隔了数十年后,说起这趟外出比赛的短暂旅途,张亚东仍还记忆犹新。比如那场魔幻现实主义色彩很浓的比赛,比赛游泳池被太阳晒得滚烫,人们运来了冰块,下水练打腿的亚东回头看到才打了二十米远,身后的冰就融化了,还有,负责裁判工作的人,既做裁判,又做评判,既管纪律也管言行举止,睡觉吃饭。两天里,利用比赛的空隙,他们游了金华双龙洞,在金华的大街上看人卖狗皮膏药,穿过城镇外的田野去西瓜田买西瓜,包括坐绿皮火车临窗看风景不停倒退,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新鲜。这第一次外出比赛的经历,让他对远方充满美好的向往。1977年,广阔的世界向他打开了小小的迷人的一角。
1979年市少体校实行“三集中”的集训制度。这时期,手脚勤快,自律、待人友善的亚东成了游泳队小队员们的头,成了阿章教练最得力的助手。平常,他负责集体宿舍队员们的按时作息,以及游泳池里撒漂白粉、放明矾、清淤和换水这些事。在阿章教练的眼里,亚东除了训练特别自觉,做事特别认真,和其他队员相比,他的学习成绩还特别出挑。少年亚东的学习好是出了名的,每次体校校长说起游泳队的学生‘不要好’,不爱学习,阿章教练就会把亚东的名字当挡箭牌摆出去,他常说:我们亚东的成绩你们其他队谁比得过吗?那时,亚东在少体校两个班里是读书最好的,不是第一就是第二。
亚东从小爱看书,就算周围环境很吵,只要一捧上书,就立刻沉浸其中,有时别人叫他也‘叫不醒’。所以后来读大学的时候,就因为爱书不理人被人说“头大”(杭州话,不太看得起人),实际上,完全不是他们想得那样。
记忆中,从小学到初中,小亚东曾频繁换过好几所学校。小学两所,中学进过带帽中学、开元中学、杭七中,后来转到少体校,刚进体校就做了的副班长,那时他的人生目标是读北大、清华。
进入初中以后,亚东读书更加刻苦。记得初二新学期刚转到少体校附近的杭七中时,别人已提前学了半年化学,但他只有零基础。开学后刚上了几堂课就参加化学考试,只考了二十几分的他被老师骂笨蛋。后来他去新华书店买了教辅书自学,化学成绩很快到了班里第一。还有一回在体校,有一次数学考几何,他是班里唯一一个考上六十分的人。但他觉得不满意,就主动回到开元中学的数学老师那里去补课,那个年代老师思想淳朴,补课都是无偿的。
读高中时,亚东是班里的学霸,除语文略差外,数理化都是班里的第一。语文方面他的软肋是作文,但古文非常好,因为语文老师古文教得好。后来高考的时候,他的古文得了满分。
回忆1981年的高考,张亚东说,因为差了二十几分,他和北大、清华失之交臂。考试中最可惜的是一些化学实验题,之前从来没有做过,所以失分很多。那年志愿是先考后填的,本来没考上清华北大,他还想复读一年再考,因为他对自己有信心。亚东去北体大主要受了两位恩师的影响,一位是开元中学体育教研室主任,一位就是阿章教练,两人都劝他报北京体育学院(北体大),说它虽然不是北大清华,但也是体育的“首府”,学校待遇很好,有伙食和服装津贴,长远看,国家体育教练人才紧缺,凭他的聪明才智会有出人头地的机会。两位恩师都这么劝他,恰当时北体大的招生办已到了杭州,于是亚东就填了读北体大的志愿,从此就走上了体育人的道路。
刚进北体大,当了一学期的宿舍长,第二学期,各项表现优秀的他当上了团分总支部书记,负责班里的黑板报宣传、以及组织同学参加节庆日的文娱活动。在北体大,休息时间他最爱去图书馆看书学习,在别人看来,这个游泳出身的浙江人特别自律,有进取心。事实上就是那样,从填报北体大的志愿开始,他就立下了远大的人生目标,那就是做中国最好的游泳教练。
机会从来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大四那年,因为国家游泳队想要一位游泳出身,理论知识强、道德素质好的大学毕业生做助教,北体大的老师就推荐了尖子生张亚东。在国家游泳队做助教的那一年,对张亚东来说,收获非常大。当时国家游泳队总教练有两位,代表了中国游泳界的两股潮流。一位是有氧训练方面的翘楚穆祥豪、另一位是无氧训练的王牌陈运鹏。两位总教练都很有才华,但理念完全不一样,跟着两位不同理念的总教练学习的经历,对他来说是一笔宝贵的财富。面对两种不同的训练理念,他哪一种都不排斥,而是以开放包容的态度吸收两种训练方式各自的优长,并试图将两者融合起来。
80年代初,中国游泳的底子还非常薄弱。1983年,国家体委制定了“振兴体育要依靠科技进步,体育科技必须面向体育运动”的方针,之后人们开始放眼向国外学习。1986年,为备战第十届亚运会,中国游泳队引进了东德教练克劳斯,这位教练不仅给中国游泳队带来了先进的训练体系,同时也带来了当时中国体育界闻所未闻的东西,一种能涨成绩的‘药’。那时还没有兴奋剂的概念,国家体育主管部门在“体育强国梦”的驱使下,接受了东德方面的“科研成果”,一时之间,国内一些最优秀的运动员被这种‘像搽面油一样有利无害’的东西所误导,此后,中国体育代表队在国际比赛中服药的事例屡见不鲜。
1985年,张亚东从北体大毕业,他没有选择留在国家游泳队,而是回到省游泳队任教练,想在基层大干一番事业。记得张亚东刚到省队时,条件非常艰苦,很多年他都以办公室为家,直到1989年和爱人张晴霞结婚,才分配到一间狭小的宿舍。最大的问题是招生难,因他并非游泳专业出身,好的队员都轮不到他带。但不管遇到什么困难,张亚东始终抱着十二分的热情投入训练。在1990年的二青会上,由他带的四名队员(二男二女)夺得了两金两银一铜的好成绩。时光进入90年初期,因为还没有成立药检机构,兴奋剂在全国大有泛滥的趋势。一场全国赛中总有些吃药的,“他们是摩托车,你呢是自行车,简直没法比”,每次比赛结束,往往就是他情绪最低落的时候,因为辛苦的训练,得来的往往是一个憋屈的结果。
八九十年代,杭州的游泳人才外流现象很严重。因为去其他地方的游泳对待遇更好,去了外地还容易出成绩,家长们都乐于送。搞得浙江游泳人才凋敝,青黄不接。九十年代中期发生的一件事对张亚东内心的触动很大。那一次,他随市游泳队魏珠和陆穗两位教练去广州参加比赛,真正的任务是将流失在外的几个杭州籍队员带回来,就像做秘密的地下工作一样,在晚上,将从宿舍楼爬墙出来的几位杭州队员接上,几经辗转,后来在广州铁路部门的协助下将人带上回杭的火车。接人行动最终以失败告终,事先接到消息的游泳队队员的家长在杭州火车站接到孩子以后,马上又把孩子送回去了。时隔不久,那家比赛成绩总是遥遥领先的参赛单位爆出了兴奋剂的丑闻,涉事教练因此被禁赛。这个亲历的事件发生后,张亚东开始琢磨兴奋剂的事情。他求教了一些专家,受兴奋剂的原理和作用机制的启发,引发了他对寻求新的训练理念的思考:提高训练的强度很重要,训练后的恢复同样重要,如何通过调整训练节奏、训练方法、手段达到和“用药”一样的效果?
他想到要提高肌肉力量,提高神经的兴奋度,必须重视体能,尤其是与专项相结合的专项体能。而在持续高强度训练中,把握节奏和调整是关键。由此,他打破了过去只重视水上训练,不重视陆上体能训练,以大运动量为导向缺乏节奏把控和调整的传统训练模式,并提出了“有效强度有效量”的新理念。具体到训练的方法和手段上,较以前有三点大的改变。一、加大体能训练的比重,每周专项体能训练增加到三四个半天。二、把控训练节奏,每周四上午休息半天,作为一周持续高强度训练的调整恢复。三、挤压无效的训练时间。比如准备运动,过去要跑二三千米,他觉得多跑没有必要,就缩短到五六百米。“对一个教练员来说,如何把节奏和调整,是一个教练员最大的艺术”,这是打破了陈旧僵化的传统训练模式以后张亚对游泳训练的深刻领悟。后来他做国家队总教练的时候,曾和澳大利亚名教练丹尼斯有过接触和探讨,他发现,自己的训练方式方法和丹尼斯有很多相似相通之处,“相对来说,国外教练的训练手段组合要更“活”一些”。
“罗雪娟是我前半生精华的全部体现”。1996年,经过几次考察和深思熟虑以后,张亚东将只有蛙泳一项成绩突出的罗雪娟带进了省队。“罗罗的水感很好,蛙泳的频率奇快,这是我对她的第一印象”。罗罗进省队以后,张亚东做的第一件事是帮助她改技术。鉴于罗罗游动时频率过快,头像蜻蜓点水,动作效果不能充分体现出来,手划不到水,开始阶段他让她把动作放到最慢,然后用“效果”来游,等每划的效果到了一定程度之后,再重新加快频率。从1996到2000年,为了提高她的成绩,张亚东对她的技术动作经过几次大的调整,使动作效果和动作频率的关系渐渐达到了最佳点。
罗罗进省队后,进取心非常强,训练非常自觉。在生活上,张亚东给与了特殊的关怀和照顾。为了让罗罗睡个好觉,除了周一和周四,其他时间都让她回家去住。此外,罗罗处于长身体的阶段,为了给罗雪娟补充营养,他常常带罗雪娟回家,亲手做菜为她改善伙食。
2000年,在全国冠军赛上暨奥运选拔赛上,16岁的罗雪娟一鸣惊人,夺得了50蛙、100蛙的金牌和200蛙的第三名,达到了奥运的A标。比赛结束回杭后,在张亚东家里,举行了一场“庆祝宴”,也是告别宴,不久,抛下家庭的张亚东就带着罗罗去了国家游泳集训队。在北京,张亚东的心全在罗罗的训练上,又当教练又当厨师和保姆。一边是张亚东的全心付出,一边是罗罗的成绩突飞猛进。同年,罗雪娟代表国家队出征悉尼奥运会,在200蛙项目上获得了第八名。
2001年先喜后忧。喜的是跻身世界女子蛙泳一流选手的罗罗在福冈世界游泳锦标赛上夺得两金,忧的是她刚投入高原训练就查出了心脏“三联律”。心脏问题非小事,张亚东马上带着爱徒下了高原,直飞北京。各路心血管专家会诊后,一致认为她不适于高强度的速度训练,建议多游有氧,通过练有氧来保持训练水平。但实践证明此路不通,因为罗罗练有氧后,反应特别强烈,逼着张亚东思考该怎么办。如果按照过去的训练方式,肯定不行,要继续训练下去,只能另辟蹊径,突破常规。经过一段时间的思考与摸索,张亚东改变了训练指导思想,用了以前从未用过的训练方法和手段,设计出了一个切合罗罗身体状况的个性化训练方案,来帮助她完成训练量和强度。真应了一句古诗“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考虑到罗罗脆弱的身体情况,在训练和生活的日常中,本就细心的张亚东对她较以往管得更细。平常他很少说你哪里不舒服的话,从不给她你是个病人的心理暗示。嘴上不能多问,就多留意观察,当罗罗需要他的时候,他总是能及时出现,让她心里有满满的踏实感。训练时间以外,他做的最多的事是煲汤、熬药。最辛苦的阶段是在广州基地,2003年非典时期。当地的老中医给罗罗开了一个补气血的偏方,“清蒸虫草肉末汤”,做这个汤工序繁杂,要求特别高。每做一次需花两天半时间,一周炖两次。“虫草肉末汤蒸好以后清澈见底,全无杂质,关键是每一次都是用心做的,因为用心,所以对罗罗来说,感觉效果特别地好”。
2003年7月,罗雪娟在世锦赛女子100米蛙泳赛中,为中国游泳队夺得了世锦赛上第一枚金牌,成为世锦赛历史上第一位在该项目上成功卫冕的选手,同时罗雪娟又连夺50米、4×100米混合泳接力金牌,一举成为“三冠王”,当时的100米决赛气氛非常紧张,因为有前一天在半决赛上破纪录的强劲对手、澳大利亚队的琼斯。记得决赛前,师徒俩有一个击掌加油的动作,第一次击掌,罗罗说太轻了,第二次,两人加重了击掌的力度,又大声喊出一声‘耶’!带着必胜的信念,罗雪娟最终一鼓作气追上了琼斯,成为了女子100蛙的霸主。
2004年的奥运会,是一场经典之战。但在赛前的两三天,因为不适应雅典强烈的日光,罗罗在训练中曾表现得萎靡不振,让张亚东非常焦急,幸好后来他找到了一个空的室内训练池,进入室内池训练后,罗罗失去的状态又回来了。
关于预备夺金的100蛙那几场比赛怎么游,具体预赛怎么游,半决赛怎么游,决赛怎么游,在赛前张亚东都有明确的布置、交代。比如预赛他要求游进1分9秒,半决赛要求游进1分08秒5以内,这样就能分在第三或第六道。但半决赛比到剩下最后五米,罗雪娟放了一放,结果比要求慢了0.07秒,把本来成竹在胸的张亚东吓得差点疯掉了,成绩出后的那一刻起,他脑袋嗡了一下,从来没有那么紧张。因为罗罗的成绩当时列在三、四位,如果后一组成绩比前一组好的话,很可能被挤出决赛。等待的时间如此漫长,还好第二组没有第一组快,等第二组成绩出来,一颗悬着的心才轻轻地放下。最终,罗罗以第七名的成绩进入决赛,分在了被称为“慢行道”的第一道。
记得决赛前的那天晚上,中国体育代表团团长袁伟民先生备下酒席请他过去,在酒桌上当面连问了他三遍,那个琼斯已破了世界纪录,这次半决赛的成绩(罗罗)和她相差1秒88,你怎么拿冠军?2004年雅典奥运会,游泳队夺金的最大希望就在罗罗身上,作为代表团团长的袁伟民当时内心怎么可能不着急?而对于沉沦已久的国家游泳队来说,在经历了2000年悉尼奥运会零金的耻辱以后,也实在需要一块金牌来证明自己,当时出征的游泳队教练组也背负着极大的压力。面对袁伟民的一再追问,张亚东语气平静地说了三点理由:第一点,罗雪娟能赢琼斯是基于我对世界游泳的了解。第二点,是出于我对罗雪娟所有对手的了解,第三点,是出于我对罗雪娟的了解。最后他撂下一句斩钉截铁的话:我们中国游泳队目前有五个夺金点,但对于我来说只有一个,拿银牌,就是没完成!
张亚东回忆说:之前每次参加国际大赛前,为缓解紧张情绪,他都会陪罗罗逛商场转移注意力,但决赛那天上午,怕罗雪娟比赛时不兴奋,他把罗罗带进了力量房。门一关,和她面对面聊对手的情况,帮她分析对手的技术表现和自身的状况,并为她定下“前冲后顶”的战术方案。到了中午,前一夜辗转难眠的他感到很困倦,就回房间睡了一觉,结果错过了教练组的会议。下午四点钟,他准时醒来,精神饱满地和罗罗一起做赛前准备。晚上六点,给罗罗做完按摩和拉筋之后,他停下酸胀的手,发自肺腑地对罗罗耳语了一句:你记得,你是最好的,没有人比你更好,绝不允许别人比你棒!说完,他举起手掌在罗雪娟背上用力一拍,轻吼一声:走!……
罗雪娟争下金牌以后,央视记者采访了罗雪娟之后过来采访他,让他对隔着荧屏的儿子张非凡说一句话,那一刻,这位中国最杰出的游泳教练面对镜头激动地说不出话,话一出口就带着哽咽,他说:儿子,我会像对罗罗姐一样对你好的。
雅典奥运会载誉归来后,担任副总教练的张亚东更比前更忙碌了。2005年11月月底,他被推上了中国游泳队总教练的位置。2006年12月初,杭州日报的体育记者李琛曾采访过他,李琛问:记得一年前,正是这个时候,你走马出任中国游泳队总教练,这一年有多少酸甜苦辣?张亚东回答:一言难尽!当总教练和副总教练差别太多,以前是协助工作,现在中国游泳的提高就压在我一人身上,用什么手段去改变教练员的训练方法,调动运动员、教练员的积极性是一门很深的学科。当然,这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地方和国家利益的平衡问题,例如运动员和教练员都来自地方,每次集训的人选就是一个令人头痛的问题……2005至2008这一轮奥运备战周期,为了国家的游泳事业,小家已经完全顾不上。“我想一个男人一旦干起一项事业后,是没有精力来顾及家庭的,幸运的是我爱人对我工作非常支持。因此,我感觉欠家人很多,有时间晚上空下来想给家人打个电话,一看时间已经很晚了,只好作罢。”
2008年北京奥运会后,在超额完成自己给自己规定的夺金目标以后,满怀着对瘫痪在床多年的老母的歉疚,以及对深爱他的妻儿的歉疚,经过反反复的思想斗争后,张亚东选择了功成身退。“我确实亏欠家人太多了,我不能太自私,为了我自己的事业‘抛弃’他们。” 2009年张亚东回到杭州,此后历任浙江体育职业技术学院副院长,浙江体育职业技术学院院长、浙江省体育局党组成员、副局长。
2019年的冬至,是个周末。下午三点,我在周末的省体育局里这位慕名已久的前国家队总教练终于见上了面。他实在是太忙了,从这一年的9月开始,我连续约了他近三个月,都没有时间,要么在开会,要么在比赛现场,要么在出差,要么在出差的路上。时隔多年,当他聊起他人生中那段光荣又艰辛的岁月,有很多话他都是脱口而出的,特别的刻骨铭心,好像事情就发生在眼前一样。采访结束前,我问穿着一套蓝色棉运动服的头发半白的亚东老师:如果年轻二十岁,您会不会选择回去做教练?为人平易亲切的亚东老师沉吟片刻后说:“当初选择离开,真的是一个非常非常艰难的选择。现在回过头去看,不继续做教练,真有点后悔!”说完,这位曾经的传奇教练爽朗地哈哈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