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今天大雨倾盆,我还是决定回家。
车窗外暴雨如泼墨淋漓,雨刷匆忙地拨开模糊的天地,将车速降缓,心底安稳。一周前舅妈的召唤如约而至,一年一度品尝稻花鱼的时节又到了,自己已经早早就安排好时间,就等着今天回家吃稻花鱼了,早已归心似箭了。
车缓缓向老家前进,雨势也慢慢变小了。道路两旁的塔拉树就像被清水洗过,绿意青翠欲滴;远处山峦烟霭缭绕,织就了水墨迷蒙的意境。愈靠近故乡,稻田便愈加连绵成片,稻穗已经沉甸甸地低下了头,谦卑地预告着丰年将至。风从车窗外灌入,雨后的泥土气息清新扑鼻,更缠绕着一缕缕稻穗的甜香,沁人心脾,仿佛吸入了整个秋天发酵的暖意。
到了舅舅家时,表弟们早已将稻花鱼捕获回来了。简单午饭后,全家人便默契地投入晚餐的准备。最令我新奇的是挑蜂蛹——一开始还有些畏怯,战战兢兢的,后来就慢慢习惯了,也就得心应手,还莫名的有点解压呢!更可喜的是小家伙们也专注其中,小手指翻飞忙碌。满屋人影纷动,有人料理稻花鱼,有人洗菜择菜,有人生火杀鸡……整个家如同一个井然有序又充满生机的工坊,人人都在忙碌,却笑声不断——眼中皆有活计,人人皆为主人。这情景真的就如一颗种子落入心田:但凡得空,我愿意多带小家伙回来,让她从小懂得加入劳作的行列,为大家端茶倒水、捧上饭菜、添碗筷、收拾杯盘……参与本身,就是家学家风在血脉里的传承,简单朴实但意义重大。很多时候,说一千道一万,还不如以身作则,耳濡目染,让小家伙们也参与其中,互动起来。
而最令人感到熨帖的,是那份“到家了”的松弛。厨房里、灶台边,烟火缭绕间,投喂便开始了。这边舅舅刚炸好一锅稻花鱼,召集大家快动手动嘴:“尝尝火候!”;那边舅妈蒸的百合蒸肉已出锅,舀起一团吹吹就递过来:“咸淡刚好不?”;表弟拌好的拿手凉菜,直接送到了手里:“快,试试味道!”……人人都有看家本领,一人做一两道菜,便自然汇成了“一人一道菜”的盛宴。可这菜还未正式上桌,我便已被这份心照不宣的热情“围猎”——或是被直接投喂,或是自己忍不住“偷”尝一口刚出锅的鲜香。一圈下来,肚里已垫了七八分饱,几乎要“试吃”饱了!这种毫无拘束、被当成自家孩子般“宠溺”着投喂的感觉,正是血脉相连的松弛与温暖。
厨房里柴火燃烧正旺,香气蒸腾弥漫之际,我抽空回家照料猫狗。等到我重新返回时,舅妈悄悄将我唤进厨房,塞给我一大块鲜红欲滴的西瓜:“孩子们吃得快,特意给你留的。”——我早已是懂得把食物省给下一代的年纪了,此刻在长辈眼中却仍是被惦记的孩子。那瓜瓤的甜意,竟一路浸润至了心底。我虽把西瓜分切成片递给了小家伙们,可那温存却深藏心底:一个被亲人如此顾惜的人,内心该有多么丰盈!
饭后,大家又自然纷纷各司其职:收碗、刷洗、扫地……正洗碗时骤雨突降,头顶上方立即有人擎起一把伞。雨丝在灯下织出银线,我们就在这临时搭起的屋檐下继续劳作,笑声与碗碟碰撞声竟汇成了欢歌。一切收拾妥当,全家人才围坐一起,闲嗑瓜子,细话家常。
今天终究又是一天,被家乡与长辈滋养的一天,浸透幸福的一天。
我时常自己问自己:何其幸运,生于如此勤勉、良善、彼此牵挂的烟火人间?纵使各自已如稻穗成熟后四散于不同城市,但只要机缘相牵,我们便会如饱含汁液的稻粒重聚于同一株禾下——在彼此眼中,我们永远不是飘零的孤穗,而是共同扎根于一块深厚沃土上的青苗。这血脉所系的泥土,既在脚下,亦在心头;它滋养着每一次弯腰的耕作,更默默支撑起我们每一次在世间扬首的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