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末回老家,看到麦田里还一片金黄。这周回去,竟然只剩下光秃秃的麦茬了,多年龙口夺食的夏收,就这样静悄悄地结束了。儿时夏收一片忙碌的景象,只留在了童年的记忆里。
我出生在渭北旱原一个小村庄。自记事起,每年麦子收种时节,是农村人一年中最忙也是最辛苦的时候。每到麦收时节,大家最起码都要忙上个把月。
小满时节,小麦进入灌浆期,麦粒开始鼓胀饱满,丰收在望。
一场透雨之后,父亲早早就起来去割场。先用大老笼揽上一笼去年的麦衣子,一把一把均匀地撒在场里。套好牲口,套绳挂上碌碡,碌碡后面再绑一簇长满细密叶子的柳条枝,柳条枝上再压上一两块石头。
人牵着牲口,慢慢悠悠一圈一圈地转。遇到场里的砖头瓦块时,随手拾起来,嗖的一下扔得很远。过上一会,拿铣铲一下碌碡上沾的泥皮,再给碌碡撒上点炕灰,继续一圈一圈地转着,日上三竿,打麦场已碾得瓷光瓷的,就等着收麦了。
这边割完场,那边父亲便开始准备收麦用的镰、镰刃、扫帚、簸箕、杈把等收麦打场用具了。
那段时间的耀县和黄堡会上,这些家什也最为抢手。常常在赶集回来的路上,会见到一些头戴草帽、身背褡裢的农村人,为买到一件称心的家具而乐呵呵地念叨半天。
麦子渐黄后,父亲便隔三差五要到地里去看看,看那一天能搭镰开收。然后便和几个伯父商量着搭工一起收割。
终于准备第二天开镰收割了,头天晚上父亲便认真收听天气预报、磨镰刀、套架子车,端上一盆麦麸去借牲口。天刚放亮,父母亲和伯父们简单地吃过一些饭后,便拉着架子车去地里了。
割麦既是一个体力活,也是一个技术活。一般是左手拢麦,右手持镰刀,一垄一垄地割。为了回种玉米方便,麦茬一般都不超过十公分。
我是个左撇子,平时逮筷子、拿东西都是左手,可唯独到了割麦子这个事上,把左撇子这个毛病给改了过来。虽然割得技术不怎么样,但多一个人总比少一个人强。
钐麦杆子的发明,使割麦速度一下提高了许多。钐麦杆子形像P字,一个木制的扇状敞口大网子,网子用竹子编成,装有一根一米左右的木制长柄,在直边那侧的筐沿上,竖着一个长约30公分的尖形木头,俗称羊角,主要是用来拢麦子。木制拉手上有一根细绳拴在钐麦杆子面的两端,绳子可调节长短。钐麦杆子底边是木质的,一米左右长的刀刃紧嵌在底边上,钐麦时主要靠这片刀刃。
钐麦时,操作者两腿分开四五十公分,右手紧握手柄,左手轻提缆绳,双手稍微向右后一摆,紧接着左手向左前下方一拉,使刀刃离地面十公分左右,随之左手呈弧形向左后紧拉,右手握把猛推,腰身随之左扭,当钐麦杆子刃转到身后时,右手迅速上提、钐麦杆子过肩后,左手放松,麦子就准确地倒到了一堆。
这样周始往复。一个人一晌就会割两三亩麦子,是镰刀割麦的好几倍。但这既是一个力气活,也是一个技术活,搞不好就会割到腿上。我的大堂哥就是个抡钐麦杆子的好手,平时一晌可以割三亩多麦子。
我也曾试着抡过几次钐麦杆子,但总是因为动作不熟练,父亲嫌影响收麦进度,只是剩下一点儿时让我学一下手。还没有等我学精此项技艺呢,家里就没有庄稼地了。
日近中午,父母和伯父们便将割好的麦子装上架子车,套上借来的毛驴或者黄牛,向麦场驶去,而我和妹妹就开始捡拾装完架子车后没有拾净的麦穗。
稍大一点后,我也曾帮着家里割过几次麦子,可割得又慢又不整齐,麦茬忽高忽低。于是常常到了麦地,主要是帮大人们拾麦穗,或者向架子车上装麦子。
别看向架子车上装麦子,也是一个技术活。装的时候,麦穗要向架子车的里边对着装,一捆麦子压着一捆麦子,这样装就是装很多麦子才不会乱的。而且还要边装边用脚踩结实,减少高度,装好之后,再用绳子捆结实。
拉得时候要用两只手把好车辕,遇到转弯的地方,一定要把弯子转得大点儿,不然的话就容易造成翻车,一旦翻车,人虽不会受什么伤,但本来一车的麦子,这下可能两三车都拉不完,还会浪费不少麦子。
拉着麦子下大坡,既是一个技术活,也是一个体力活,如果没有一点儿气力,架不住辕就非常危险,弄不好还会出人命。
记得初二那年,因为家里人手少,我就拉着一车麦子从南塬地里向塬下的场里走。平时大家觉得拉东西上坡很难,其实下大坡更难。
拉麦子下红陡坡时,路特别陡。由于我气力小,下到半坡时,我发现架子车由于重力原因,越来越快了,我已经快控制不住车辕了。车子在飞快地向下冲,眼看越来越快了,我想再不把车子想办法停下来,我就完蛋了。
也不知道是从那儿来的劲,我猛得一下用肩膀扛住了车辕,然后把车辕一拧,车子转了个方向,终于停了下来,这时我才感觉自己浑身都湿透了。
麦熟一晌,可能早上看还有点儿绿,到下午可能就焦了,再不收麦穗要就掉地上。六月的天是说变就变,说下雨马上就是大雨倾盆,所以人们常用龙口夺食来形容三夏工作,一点儿也不为过。
为了抢收抢种,大人们常常是连轴转,顾不上休息,常常是提个水壶,拿上几个馍一干就是一天,把麦子弄不到场里不回家。
塬上旱地的麦子比河里水浇地的要早熟十天左右,塬上麦子割完运到场里摞好后,就开始碾场。每家的麦场都不会太大的,要几家联合起来使用。晒麦的时候也是几家都商量好,谁家今天晒、谁家明天晒,这样大家也可以相互帮忙。
常常是头一天听了天气预报后,第二天早上四五点钟,父母就把我们叫醒到场里去摊麦子,一般都是我和妹妹负责把麦子从垛上拉下来,推到父母面前,他们再把麦子打乱栽起来,一两个小时后,一个大场就被麦子铺得严严的。
中途要翻几次麦子,经过中午毒辣辣的太阳直射后,父亲便四下找拖拉机开始碾场了。刚包产到户的时候,拖拉机是很少的。
在农村人眼里,能开拖拉机的都是有本事的人,看着拖拉机手戴着黑墨镜、嘴里叼根烟,绕着麦场转圈圈的神气样子,我心里曾想,将来长大了能开个拖拉机就不错了。
拖拉机的轮子转过一个小时左右后,就可以起场了。先用刺比较宽的杈抖掉长麦草,再用刺比较窄的杈净短麦草。彻底运走后,一推耙一推耙把混有麦粒的麦衣子推到场中心圈成一堆,看好风向后开始扬场。
如果风不顺,往往折腾到半夜甚至第二天早上。我的大堂哥是个扬场的好把式,父亲曾提出要我好好跟着大堂哥学学扬场,免得将来不会扬场,可惜我没有认真学过。
塬上的麦收得差不多时,河里水浇地的麦子也慢慢就熟了。塬上麦子碾完头遍之后,大家就开始收水浇地的麦子了。水浇地的麦子收后马上就要种玉米,这更辛苦,麦子到场里后,就赶快又套上犁,犁地种玉米。等种完玉米就开始忙麦场里的活了。
慢慢地由于工业的发展,家乡许多比较平整的土地都建起了工厂,能种庄稼的土地越来越少了。割晒机、联合收割机的出现,麦子越来越好种了。
过去往往需要一个多月的麦收时节,现在不到一个星期就收完种完了。许多时候乡亲们都是开着小车或骑着摩托揣着手机去地里,腰包一掏,不用费多大的劲,金黄的麦粒就运到了家门口了。
渭北旱原上四十多年间天壤之别的麦收情景,令人不禁感叹改革开放四十多年来农村巨变。
儿时的一些场景永远再也见不到了,这就是社会的发展,人类的进步,有些场景就让它永远成为记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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