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年,一次回家路上,我的脑海中冒出个问题:这个荒谬的项目有没什么正面意义呢?
移动互联网爆发的前夜,公司有了个莫名其妙的想法——搞个一家独大的手机WAP门户网站,要求所有政府部门、一切行业企业、大小本地社群都接入这个万能门户,所有手机用户都通过这个单薄得可怕的网页来获取信息。然后,毫不意外地失败了。
各地市的产品经理们大都刚毕业不久,被卷入这个庞大的项目后,面对“国王新衣”似的指标难题,一个个都愣住了,又不得不被反绑双手冲锋陷阵。在这场漫长的拉锯战中,他们自学了各种运营“黑魔法”——渠道酬金、按键精灵、指标通报、修改接口、伪实现,无穷无尽的文书战争。硝烟渐渐散去的时候,两三年的光阴已经耗尽。
回想起来,这个项目里有许多好玩的故事。
比如,用户数的统计口径,不包括智能手机用户…… 只有功能机用户才能捕捉到手机号码,运营商只认手机号码,不认IP地址。对,和当初飞信的思路一模一样。那年飞信还有一定的市场生命力,而诺基亚已经被苹果和三星双双超越了。最爱手机上网的人恰恰是智能机用户。
再比如,这个网站(APP还未风行)的网址之长堪称打字练习,叫做“wap.wirelessfj.com.cn”。想想看,耗费巨资在省会城市火车站对面的巨大广告牌上砸硬广,勾画美好的产品蓝图,号召大叔大妈们记住wap.wirelessfj.com.cn这21位夹杂英文和缩写的网址,指望他们能在某一天学霸附体,操起手机逐个字母输入浏览器(必须是手机自带浏览器而不是UC),完全没有拼错,喜得100分,那是多么有趣的场景。
这样的故事遍地都是,在文书战争中被材料折磨得死去活来之余,给生活平添了许多乐趣。各地彼此陌生的项目经理们一起到省公司开会时,得闲聊聊各自的苦闷生活,讲讲笑话,就能迅速建立起病友加战友的钢铁般的革命情谊。
那时候,我觉得自己公司最牛B的地方,就是能把这么个烂项目长期玩下去。放在互联网小公司早就该倒闭了,可对中国移动来说,付出的成本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这么说,这个项目还是有正面意义的。至少在智能手机尚未普及、微信还没问世、“互联网思维”还无人问津的蛮荒时期,提前储备了一批有实操经验的员工。刷榜、引流、做指标,当代移动互联网企业在干的事情,当时都有了明显的雏形。
硅谷的增长黑客们在博客里大谈如何科学地测算单用户成本时,我们也在同步测算单用户成本。APP烧钱补贴大战打响之前,各个地市手头也常有几十万预算可以做营销练手。无数创业公司陷入平台型产品的起步困境之前,我们已经亲身体会了一颗蜡烛两头烧的酸爽感受。甚至,大公司为什么行动缓慢,也像被解剖开的尸体般,淋漓尽致地展现在我们面前。
不过,所有人都没把这个项目当作应该深入思考的课题。刷用户在后来变成了很大的产业,没有人继续探究下去,没成为真正的创收点。本地生活板块领域,出现了O2O类的短期热潮,之前并不是没有机会介入。有用的信源,比如公交实时位置信息,没有用真正的互联网模式整合起来。换句话说,当时并没有真正领悟互联网的运行模式。
有很多事情,缺的就是临门一脚。现在常常琢磨,这么好的实战演练机会,为什么当时自己脑袋里缺根弦。
只能说自己太年轻。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做项目的时候,每个人看到的都是最表层的意义,要完成指标,要应付材料。工作堆积如山,很难抬头喘口气去放眼未来。更何况,当时的移动互联网对所有人都是神秘的。 有谁能比硅谷还早提出lean startup的新产品孵化模式,有谁能料到粉丝经济可以大行其道,有谁能猜到雷军肚子里深藏的廉价智能手机计划,以及一个叫做微信的不知名产品的蓬勃生命力呢?
说到底,还是格局不够高,看得不够远。
多年以后,回顾那个奇葩项目的时候,笑点渐渐少了,取而代之的是能够反复咀嚼的往事。当初觉得自己一定能从这次漫长的经历中学到很多东西,只是看不清楚到底是哪些东西。这些年下来,经历更多别的项目时,常会有属于自己的“会心一刻”——啊,就是当时的那件事嘛。很多当时看不懂的事情,现在越来越看得懂了。有时会为错过了某个积累实战经验的时机而惋惜,有时又会庆幸自己在某个场景中弄脏过手,不是纯粹读书的理论派。
这个项目像一艘大船,在构想之初已是漏洞百出,还没下水就快要垮了。心态能放松的话,其实每个重大漏洞都值得一再回味。它犯了所有能犯的错误,带你浏览了各种失败的死法。如果能看到深层次意义,就可以在下个项目中好好规划,知道自己一定要争取什么,可以放弃什么,也知道哪些大坑是可以绕过的。巧的是两年后我们无意中启动了一个新项目,部分实现了那个失败项目变味前的初衷——wifi覆盖。这次,产品的设计权牢牢把握在我们产品经理手上。
读研时,大导师的讲座内容如今基本记不得了,但有句话倒是印象深刻,他说学术研究不要只专注于成功的试验,失败的结果也可以写论文,失败也是一种有价值的学术进展。
当时觉得这有点鸡汤文的味道,现在想想,还真是那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