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进入到了1978年。
10个人里只能录取一个人上大学的高考,对于学习不是特别拔尖的其铃,落选是很自然的事,本来没有强烈愿望上大学的其铃,招工到了市里的丝绸厂,做了一名工人。
第一个月的工资,几张元、角、分的票子被其铃点了一遍又一遍,她想给自己买辆自行车,但最终还是忍住了,看着还在田地里劳作的父母大人,其铃买了两件毛衫进了家门。柳芳看着时新的衣服,拉着其铃的手对胡天成说,“别看其铃嘴犟,老是顶撞我们,到时候能指望得上的可能还是她了。”
其铃上班的丝绸厂也在郊外,离家不远,骑上自行车20分钟可到,路途要经过一个戏校。因为三叔的缘故,其铃对戏校从最初的不屑到慢慢地有了兴趣。有时,她有意提前1、20分钟在戏校门前看那些几岁的小孩练功,听那种咿咿呀呀的练声,看他们刀枪木棍的耍弄。
下班的时候,如果赶上他们排练一场戏,她就进去站定了看一下,过过戏瘾。许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吧,村里的媒婆为其铃牵线,说了一个戏校的小伙子,其铃没有什么犹豫,就答应见面相亲。
小伙子姓吴,名明,比其铃大三岁,个子相比其铃,只高出一点,那时还不怎么时新穿高跟鞋,所以,个子和吴明落差不大的问题不是很突出。
虽然吴明在个头上没有优势,长相却很有特点,浓浓的眉毛尾部向上挑着,很少见的那种,挺直的鼻梁,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轮廓分明的国字脸,让人很快心生好感。
他自己说在戏校打杂,布景啊、道具啊、戏服的管理啊,都做,出去演出时,还要烧火做饭。听到这里,其铃呵呵地打趣道:“无名之辈啊,应该做这些的。”吴明被这个快人快语的姑娘吸引,希望能够和她建立恋爱关系。
吴明使出浑身解数讨好其铃,到了她家里,不是帮着她父母在菜地里收拾,就是在家里的灶台前忙来忙去,让胡天成老俩口对吴明特别满意。
看着家里上上下下都对吴明叫好,其铃带着不解的神情问吴明:“你这么讨人喜欢,以前就没有谈过女朋友?我不信。”
吴明像是被人看穿了什么似的,第一次在其铃面前怯弱地说:“谈过一个女朋友的,和你谈之前,刚分手。”
口无遮拦的其铃,刻薄劲又上来了:“哦,你倒是划算,刚推掉一个,马上就谈上一个,了不得。 ”
吴明说:“我在戏校门前看见过你几次,和她谈崩了以后,就托了人找你,喜欢你呀。”
说得其铃有点飘飘然,不再挖苦他。
就这样,谈了两年的恋爱,但实际见面的时间也不多,吴明经常到乡下或外地演出。吴明决定结婚,胡天成俩口子看着眼前站着的小伙子,满心欢喜地说:“你和你们家里商量,定个日子吧。”
吴明父亲在一个野战部队做军工,即军队里的工人,吴明的母亲在吴明5岁的时候因病去世,现在是个后妈,基本不怎么管吴明,所以吴明想在自己25岁的时候给自己一个家。
两人各自在单位开好证明,在民政局领证,吴明向戏校申请房子,买来一张床和几个柜子,吴明踩着自行车拉来其铃的嫁妆,在他们家的院子里,把能请的亲戚都请到,开了几十桌,一个新的家庭诞生了。
住进了戏校的其铃,不用再站在校门口看孩子们练功唱戏了。她躺在床上听到外面吊嗓子,就知道该起床上班了;下班进到戏校,看见有排戏的时候,看一会,回去进到家门,吴明已经把飘香的饭菜端上了桌,常常是吃着饭,听着戏,有一种只有慈禧才能享受到的待遇。
怀上孩子后,头三个月,其铃有些受罪,又挑食,吃什么吐什么,吴明不厌其烦劝其铃:“接着吃,要不然,孩子怎么长得大。”
只要是她想吃的,不管是早上还是半夜,吴明都起身穿衣,摸索着去买回来,但常常是好不容易买回来了,她又没有了胃口。这段时间,吴明占了不少便宜,吃了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
等到月份大了的时候,吴明又经常下乡,上班的时候,其铃只能是靠姐妹情谊,被他们关照着。“动红”的那天,是几个姐姐把其铃送到的医院,凑巧,吴明下乡演出回来了。儿子出生时,总算父子在第一时间见了面。
吴明给儿子取名吴晓波,吴晓波圆圆的脸蛋,稀疏的眉毛,单眼皮,一点没有遗传吴明的优良扮相,像极了其铃,人们却说法一致,像是宽慰吴明一样:“儿子像娘才有福气。”
其铃9姊妹都结婚成家了,现在过年更是热闹,因为没有了胡家长辈,其铃母亲柳芳家的9个姊妹也过来团年,加上胡天成家的7姊妹,还有其铃这一辈九姊妹的九个小家,那个热闹啊,一声哄笑都恨不得把屋顶掀翻,全村的人没有不羡慕这一家子的。
虽然食品供应的票证已经取消,物质丰富了,但发压岁钱红包的传统还在继续。现在是多个长辈打发红包,但已经参加工作了的就不给红包了。
吴晓波这一辈的领起红包来,也是嘻嘻哈哈的排了好长好长的队。虽然都是独生子女,一下有这么多的表兄妹一起玩耍,那份过瘾啊,都觉得过了正月15 还想延长着继续过年。
吴晓波也淘气,水里泥里,一天玩回家,身上的衣服连根沙都看不见。其铃除了上班,只要是倒班有时间都是自己照顾孩子,吴明的后妈不管他们,为难的时候,其铃只有依靠娘家。
这一天,其铃下班刚进门,邻居小胖妈牵着满脸是抓痕的小胖,堵在了其铃的家门口。其铃问清缘由后,对撒了慌的吴晓波一顿好打,吴明劝架,被其铃喝住,吴明只有在旁边流泪的份。想着自己不招后妈待见,孤孤单单的童年,平时就想方设法对儿子好,现在更是心疼得不得了。在这个家里,严母慈父,吴晓波是早就体会到了的。
8月的天气,没有火炉城市的炎热,却也让人有些萎靡不振。幼儿园放假了的吴晓波,百无聊赖,突发奇想:“我们去到乡下看爸爸他们演出吧。”
看着儿子期待的眼神,像是接到什么指令一样,其铃一个激灵,是啊,为什么天天把自己锁得牢牢的,何不带着儿子出去散散心?她摸着儿子的小脸蛋,爽快地说:“好啊,就照你说的,现在就去。”
她匆匆收拾了几件衣服就牵着儿子的手出发了。
也是他们运气好,刚出戏校的门,从他们后面开过来的戏校的面包车停在了他们身旁,司机探出头来问其铃:“俩妈儿到哪儿去呀,看我能不能捎你们几步?”
吴晓波抢着回师傅的话道:“去我爸爸演戏的地方。”
司机大悦,说:“那快上车,我正是回来拉道具返回去的。”
就这样,母子俩顺顺当当很快见到了吴明。
夏的成熟,在城市里就是一个字,“热”。而在农村,就是繁复多姿,灵气逼现,紫色的喇叭花,粉色的小菊花,随风摇曳的麦穗,墨绿的华盖一样的古树,还有那摇摇摆摆的白鹅,水中逍遥的鸭子,自在觅食的小鸡,看得吴晓波应接不暇。
剧团演出结束后,那些棍棒刀枪又成了吴晓波手中无可替代的玩具,还有那些口才好的叔叔讲的一个接一个的魔幻离奇的故事,吴晓波装了一肚子的满意和欣喜坐着剧团的车和剧组、爸爸妈妈一起回到了城里。
戏校的家,隔壁住着的是一个剧作家,看见拎着大包小包从远处走来的吴明一家人,剧作家满脸狐疑:“你们原来出门去了,看你们家的门天天开着,我还以为你们在家呢。”
望着自己家洞开的门,吴晓波哈哈大笑。其铃这才想起,原来急急忙忙出去,门都忘了关上。虽然是平房,站在门口就能看见屋子两间房的最后那面墙,其铃想想,也就是那五屉柜上有个瓦罐,里面装着几十块钱,看看钱还在,剧作家真成了他们家10天的门卫,吴明没有责怪地看着其铃笑了,他对其铃从来都是这样。
在吴明看来,其铃大而亮的嗓门是家中必不可少的一道风景,虽然自己在家时间不多,但对她的叽叽喳喳毫无违和之感,反倒是她安静下来,吴明会感到奇怪。
这几天,没有怎么听见其铃的咋呼声,吴明只当是她的“例假”来了,人不舒服,没有太过在意。却不料,这样的一番沉寂,就是一个月。原来,一个月了,其铃的 “例假”还没有干净,吴明忍得住房事,却也觉得苗头不对,他逼着其铃到厂里请假,陪着她到了医院做检查。
检查来来回回做了几次,每次的检查项目还不一样,还有一样的检查要拿到省城去做“培养”,全部结果出来后,医生慎重地叫来“家属”,对吴明说:“她患了宫颈癌。”
这个消息,对吴明全家来说不啻是晴天霹雳 。胡天成和柳芳听说了其铃的病情,一下像衰老了许多,姐姐、哥哥都送来钱和补品,希望她能快快好起来。
其铃所在的丝绸厂,属于大集体,自负盈亏,劳保福利只有基本的几样,上一天的班,有一天的工资,所以请了病假以后,其铃就没有了收入。
治病的钱从哪儿来?吴明一个月几十块钱的工资,供一家三口吃饭紧紧巴巴,根本就没有富裕的钱支付高昂的化疗等等医疗费用。钱钱钱,这可是难住了其铃,虽然其铃出生在一个人口多的大家族,也只是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没有谁能够生出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