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到的撒哈拉沙漠
他的妻子车祸死了,应该是一周前的今天,他不清楚。
阴天傍晚,已是空荡的屋内,老丈人拍了拍他的肩膀,牵着狗狗没说什么就走了。联系好的最后一辆搬运车也离开了,只剩他得要检查还有没有落下的东西。于是他又重新回到卧室,那里还有一些妻子的东西。
熟悉的摆放带来莫名的恍惚。
有多久没好好看过这个房间了?这十二年来,好像大多是仆仆归来,匆匆离去的。他没再细想,决定不再回忆他在这屋里所经历的种种。但他在床边,地上,忽然看见一本书。书面已经旧的发黄,是撒哈拉的故事,三毛写的,他还记得这是妻子最爱的作家里头最喜欢的一本。
书很厚,里面几乎每一页都夹了几张便利贴,上面所记的字是用好多种笔迹写的,有些很容易辨认,工整的墨水字,就是时间久了有些泛白,写的是一些心情随笔;但稍微新点的几乎都是蓝色黑色的圆珠笔,字迹潦草模糊,应该是贴士之类的东西。这里记录了十二年间断断续续的事,他要忘记的种种都记录在这一本书里。
他首先取下里页第一张便利贴,是一张泛白的纸条,他们学生时代那会用的就是这种便条,上头一笔一划写着——
“飞蛾扑火时,一定是极快乐幸福的。051208”
他想到这句话是妻子最喜欢的三毛语录,而05年12月?那正好是他们热恋那会,现在算来,离他求婚也就不到四个月了。他还记得连他求婚的誓言都说要像书里荷西对三毛一样爱她。
然后下面再一张纸上潦草的写着一些电话号码,他办公室的,和他同事的电话。在旁边又有好几个小字,分别记着几个日期,那应该是他几次航班回来的日子。他一般都是几周固定回来几次,妻子知道他忙,所以每次都备好丰富的一餐和“笋片”等他回来。
接着翻几面就是用红色笔写的“笋片”的定期检查注意事项的纸片,用胶水粘在一页只有图片的纸上,——是他们三周年结婚纪念日给她买的博美小型犬,那时正值他事业的上升期,公司正在考察决定去分部担任人事部经理的人选,他实在抽不出时间补她一次去撒哈拉沙漠渡蜜月的承诺,所以问了她朋友买了狗狗陪她。
再翻几页,他被书页里被黄色荧光笔划过一处吸引,旁边是妻子认真的读书笔记:
“沙漠里一盘笋片炒冬菇也足矣。120423”他想起六年前有次邀请工作上的朋友到家里吃饭,饭后他嫌她做的饭不够上台面,还说该给狗狗换个文雅点的名字。那是他们第一次吵那么大的架。
再翻几页,书中间很大一部分都没有再贴便利贴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些随意夹在书页里的小纸片。他拿起一张纸片,上面赋着的只是一些碎片式的记忆。
妻子闺蜜旅游沙漠寄来的明信片——那时他母亲住院,他急忙打电话来委托妻子去照顾自己年迈无依的母亲。可后来当他知晓妻子和闺蜜的假期沙漠之约,才听闻妻子的闺蜜已经提上行程独自前往了。
接着是一张病危通知书,上面第一次出现了一位亲人——妻子的妈妈。是他的岳母,她和岳父一直小心的躲开,不来打搅这一对夫妇。也好强的坚持不要女儿去郊区陪她,那是一对和蔼的老人,可再后来当他重新见到这位老人的时候,已经是在殡仪馆了。
包裹着在下面的硬纸片上写着埋葬的承办人,妻子的名字,后面的注意事项他已经无法辨认,因为他眼前一切都模糊了,就像溺死的人透过海水看到的那样。
他正准备合上书,掉出来一张揉皱的纸片,可能写的人都没有发现,上面是一行小小的黑粗体花边字——
“(20°N,45°E)再一次飞蛾扑火 181123”
他忙打开手机一搜,手机上显示(20°N,45°E)是撒哈拉沙漠最中心的位置,而23号是距离今天整好是一周的日子。这才想起了,那几天前他接到过妻子的一个电话,当时他没放在心上。
“你还记得我十二年前告诉你我最喜欢的这本撒哈拉沙漠的故事里三毛的那句话么?”
“这么久了,怎么可能还记得,对了,这周我可能迟点回来”
“嗯…是阿…我也快忘了。”
随即他想起什么似的,再次打开书翻到最后一页,本应该空白的一面上用黑色墨水笔一笔一划的写着:
“没准备和你直接联系,只是想说我有点累了,买好机票想去撒哈拉散散心,你知道的,我一直想去那。别担心,勿念。”
他最后一次合上这本书,吻了吻,仔细的将边角抚平。
在这一个阴天的傍晚,他重又度过了他一生中的十二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