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时与你立黄昏,灶前笑问粥可温

南方的雨,总是断断续续缠缠绵绵的样子,让人心底仿佛也会生出氤氲的湿气来。一如一直想忘掉的某些人和事,总会有办法,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像病毒一样跳跃在你眼前,挥之不去,删除不掉。所谓相由心生、境由心造,人世间的烦恼大概多半都是自找的,心气不顺的时候,便连下雨也成了原罪。

我从小就不喜欢喝粥,那时家里一旦煮粥,必会另为我蒸一碗白米饭,否则我便不去吃。我喜欢吃些硬点的食物,做菜也不喜太熟,这与父母的饮食习惯格格不入。

年轻时好读书好诗文好美酒,艳羡诗仙文豪们斗酒诗百篇,提笔垂千古的风骚劲儿,于是常常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的混日子,也没见喝出个什么传世的文章来,倒把自己的肠胃喝得脆弱不堪,后来渐渐喝些汤汤水水的,调养了一段时间才算没多块英年早逝的牌子。

及至中年,饮食更趋清淡,一些软糯的食物吃的也多了起来。加上对南方略带鱼腥气的菜品一直不习惯,于是一碗清粥便是我每日不可或缺的补充了。早餐是一碗八宝粥或是南瓜粥,温热的入口即化的米粒带着些许淡淡米香的甘甜,可以从舌尖一直暖进胃里,如果恰好是在某个阳光温柔的早晨,便会让人有种不期然的满足。中午有时也会喝粥,中年男人和小肚子的战争真是无比惨烈,我半年多不吃午饭,又喝了快半年的粥,体重猛降了二十余斤,发福的小腹仍顽强的占据着躯干的半壁江山。

中国人是很讲究宿命的,与老友电话中闲聊此事时,他突然冒出一句早些年香港电影里的台词“出来混,总是要还的。”话说我当时其实正在喝粥,愕然楞了好一会儿,想来这些冥冥中的东西也不尽全虚,便连喝粥也像是要还了幼时的债。

味到极处反为淡。《淮南子》说无味而五味形焉,无色而五色成焉,大道至简而无所不包,平淡如水而不争,把自己过得简单而纯粹,便是活到了一种极致。反过来说所有极致的东西都不复杂,李寻欢的飞刀便是如此,从没人见过李寻欢对着靶子射来射去,但是他不用练吗?当然要练,他练习的方式就是雕刻,看过《多情剑客无情剑》的人都知道,李寻欢的三个习惯,一个喝酒、一个咳嗽、一个就是雕刻,他几乎把除了前两个习惯外的所有精力都花在了雕刻人像上面——一直刻着他念念不忘的林诗音。把兵器谱排名第二上官金虹干掉的刀子,就是他每天把木头刻成心里的人的刀子,如此的简单又顺理成章。

活在一个物欲横流的、凡事讲究效率的时代,矛盾、误解、焦虑、不顺、压力让人把自己活得充满戾气,整天跟个火药桶似的,好像自己在和全世界战斗,亦或被全世界抛弃了一样。如何让自己慢下来便成为一个课题,闲暇时慢点走路,慢点吃饭,慢点起床,慢点读书,能让自己回归到一种平和的状态。在这种状态下,我可以看到很多平时看不到的东西。快是一种能力,而慢是一种修行。

慢可以狭隘的理解为让气息放缓,中国的养生从来讲慢不讲快,道家辟谷的状态其实跟动物冬眠的状态类似,甚至有段时间我认为辟谷就是从冬眠演化来的,减少不必要的能力摄入与消耗,就是降低代谢的速度。所有的能量都有杂质,而我们摄入的能量无非气、水、食物三种而已,这几种中唯气最纯净,至少工业时代开启以前是如此,所以书中记载的辟谷旬月的很常见,而他们摄入的能量所谓日精月华,唯气耳。中医将气与血并提,气的理论貌似迄今仍不被西医认可,但气这个东西却根植在国人的骨髓里面,从古至今。孟子养浩然之气,文人讲腹有诗书气自华,道家讲龙从火里出,虎向水中生也有气的一些概念,连武者也不过练一口丹田气,以致后来的所谓内功,该是源自道家内丹修炼的气的理论。抛开中华大地,印度的瑜伽术也有一些关于气息控制的理论,基本上达到静的前提都会先经过一个慢的过程,太极养生的理论也基于此。

粥算是最易养气的食物了。例如女子产后基本上医嘱中都是食粥的内容。老年人更是如此,所以到了这个年纪,有时愈感少不更事,不知分寸。

《浮生六记》中记载了沈复雪夜回家,芸娘热腾腾的粥双手递于沈复,于是便有“闲时与你立黄昏,灶前笑问粥可温”的良句出世。想来当时的画面颇为温暖,人生千里万里,饱经风雪后有良人有热粥,便是家的感觉吧。

家里不会有美酒佳肴,但锅里总会有些果腹的食物,可能它早已失去口感,也没有咀嚼的韵味,但它永远都是温的,不冷不热,软软的暖暖的,成为游子心底最刻骨的念想。

如一晚粥,平淡而已。余生,知我者,二三子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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