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故乡的小路上走来她的身影。她站在白月光里,看远处的山如轻烟雾霭,似笼罩着轻薄的白纱。屋后的山岗,清晰地屹立在月的白光里。
风吹草动,中秋过后,寒气带着露水,田野在月光下晕出迷蒙的淡彩。
她慢慢走近那条小河,小河的水如翠玉碰撞“叮咚~叮咚~“,流走细碎的月影。如烟的白雾笼罩着河两岸的锯齿草、山菊花。在白月光下,青草的气息,野菊花浓郁的香气,随秋夜的风沁入鼻息。
河边那口老井石壁上,如今已生满湿漉漉鲜活的青苔。井的周围已长满高高的青草和野菜。
那青青河边草啊,当年仅仅是铺地一层的锅巴草,如今踪迹何觅?井边是牛蹄印,如今已没人再挑井里的水吃了。
那年这井被地质队给破坏掉。这是一口山泉水流下而形成的井。从前听奶奶讲,抗日战争年代就有这口井,说它是一口好风水的井。
地质队没破坏之前 ,山上莹石矿未开采前,这里曾是一块儿风水宝地。那后山形似巨鸟张开的一双翅膀,在翅膀之上,是一座贮藏着莹石的矿山,如今只留下一个个荒芜的莹石山洞。
传说在很久以前有一只凤凰飞到这里,因为在这座山上曾经生长着高大的梧桐树。
她曾见茂密的树林里,飞过彩色羽毛的稚鸡,飞过霓裳羽衣不知名的大鸟。
她静静地从河边往回走着。走进大门,白月光投射在院子里,整个院儿里如白昼一般。月光投射在院儿里的树上,斑驳的树影停在院的一角,形成一个黑色的剪影。
记得妈说月光也能把人晒黑。
一股带露的寒气在院儿里弥漫,她穿上一件厚褂子。
她仿佛看见妈和她坐在屋里一堆红薯藤里,打红薯叶,红薯叶拿来煮猪食喂猪。
明月当空。在屋里昏暗的煤油灯光下。红薯藤上黏黏的碱性白浆,让她的手指变成黑色。那是如何搓洗也洗不净的。
空气中是青青的红薯叶的味道。这几大捆红薯藤,何时能把叶子打完?她和妈静静地打着红薯叶,妈一低头,疲乏地睡着了。妈是关门瞌睡,她每天早晨五点起床,很晚才睡,从早到晚一刻也没有休闲。
那是三十多年前的记忆,仿佛还在昨天。那清冷的白月光,那中秋后的寂静和清凉。
人们都说月亮里有一棵桂花树,广寒宫里住着嫦娥玉兔,嫦娥在寂寞深宫想着她的梦中情人吴刚哥哥。
可是她总看着像月亮奶奶圆圆的笑脸。小时曾记得有一首儿歌:
月亮奶奶黄巴巴,
爹种田,娘纺花。
孩子要吃奶,
就把奶头割了吧!
还有一首儿歌:
大月亮,小月亮 ,
开开后门儿洗衣裳。
洗的白,浆的光,
打发哥哥上学堂。
学堂满,立旗杆,
旗杆蓬,挂莲蓬。
莲蓬满,挂衣裳,
衣裳满,挂秀才。
秀才来了好拜拜,
东一拜,西一拜,
拜个女子不成才。
鸡子叫,狗子咬 ,
王八羔子回来了!
这是几岁时妈唱的儿歌,她怎么现在还记得滚瓜乱熟?
2.
她和他踩着带露的小草,在这一泻千里的白月光里散步。他们一前一后走到水库大坝,月光投下他俩的身影。她十九岁,他也十九岁,他比她大一月多。他们无言地走着,皎洁的月光照着她青春的面庞,月光下,她粉白的脸颊仿佛是圆月。
他们拾级而上,来到水库大坝。站在宽阔平坦的坝埂,她深吸一口气。水库清澈见底,在月光下泛着点点银光,秋风吹来,水面荡起层层波纹。
水库上面依山而修的公路,在月光下像一条玉带蜿蜒着伸向远方。
他们并排沿着坝梗慢慢走着,仍然默默无语。
他的心似滔滔江水,在奔腾涌动,却欲言又止,他想拉她的手,却在半道缩回。
她的心却平静似这水库里的水,仅仅泛起微澜。
他们并肩坐在坝梗,如水的月光洒在他们青春的身影上,草丛中听见蛐蛐在轻轻唱歌。
他的心在流泪,喉咙哽咽了。爱如潮水,情难自抑,他的眼里有泪光。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她默默地看了他一眼。家族的仇恨不能让他们走到一起。
“就让我们以后兄妹相称吧!”
“我不想!”
“等我上班后,你渐渐就把我忘了吧!”
“忘不了!”
“忘不掉,忘不掉,忘不了你的泪,忘不掉你的情。”多年后的今天,她想起蔡琴的歌,想起他的泪。
“让我为你唱首歌吧!”
他已伤心地不能自抑……
她唱起来:
让我牵着你的手,
让我亲吻你面庞。
朋友,珍重;朋友,再见!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低头望着流水,
匆匆地流走。
只有友情常留在我心中!
那是那个年代流行的歌。
她已不记得那天他们是怎么回家。她只记得那个秋夜,故乡那晚的白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