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阿皮这里没有概念,他不管日升日落,寒来暑往,只是数着每一顿能吃到什么。
约莫一年前,阿皮跟着莫乞丐来到湘地抚远镇。镇子小,照往常,初时几天都能讨到些粮,等镇民日久生厌,冷言冷语,不愿施舍时,阿皮才去偷抢,等惹起众怒,就换个地方重新开始。他们在湘地流浪几年,都是如此。
为了抢口饭吃,阿皮没少打架,若遇顽童欺凌,他必还手,虽然年纪小,牙齿手肘,拳打脚踢,全都用上,插眼、撩阴、砸头、撒石灰,往死里打,全是莫乞丐教的。他年纪虽幼小却已玩过命,为着半块馒头还被另一个不要命的咬掉半只耳朵。
七岁时,他得了一场大病,烧得迷迷糊糊,莫乞丐把他往街上一放,自己哭天抢地说儿子得了重病,就等众位好心人施舍救治。那天,莫乞丐讨着的钱多些,心情大好,喝高了,郊外的破屋里劣质酒和猪头肉涮过肠子后的臭气夹杂着醉话。阿茅半昏半醒,身子一阵热得像放炭里烤,一阵又冷得筛糠。
莫乞丐眯眼,脑袋点到前边,又甩到左边,右边。他眼里红红的也泛着酒意,舌头打着圈喃喃自语,说偷这娃儿值当,真他娘值当。阿皮听着着急,恨不能捋直莫乞丐的舌头,可他手拿不起来,连说话也没力气,只是呻吟着断断续续问了几句。莫乞丐也断断续续说。大意是,阿皮是偷来的,他爹娘忙庄稼活,把孩子搁树下遮荫,才三四岁,他想带个孩子讨钱容易,就顺手抱走。
“是多讨了些,还得分口粮养你,可也不是易事。不过,等你,年纪大些还能卖……钱,就是长得丑,卖不了好价钱,嗝……”莫乞丐打个酒嗝,舌头又绕几圈。
阿皮就总是想起一片绿荫。
阿皮八岁那年,差不多就那年,他也记不太清了。他再问莫乞丐自己是打哪偷来的,莫乞丐黄眼珠在倒三角眼里转几圈,盯着他的龅牙,骂他不守分,翅膀长出毛了,就忘了养育之恩。此后每每问起,必赏他结结实实一顿好打。
去年七月,地皮子都晒得暴皮,集市上的人有些发蔫。阿皮光着膀子,汗水从高高扎起的胸骨留下,冲出一道道稍浅的肤色,光着的脚板,迈出的每一步都虚浮,手里的破碗越来越沉重。后来,莫乞丐把破衣扎在腰间,露出黝黑的皮肤、瘦骨和满身癞子,干脆让阿皮跪在一旁。阿皮的嘴唇间有汗水流入,头晕眼花。
“叮铃叮铃”,听到这声音时,阿皮感觉到风,一阵清凉,那声音直直响到他的心底深处,清脆嘹亮,好听极了。 他想起某个地方的一棵大树,风吹来,树叶沙沙,凉爽甜蜜,“阿宝。”一个女人的声音。
阿皮转过头去,没有树,没有人叫他。
那是一间小店,不知做什么营生,好听的声音来自挂在门口的小铜钟,三个一串,一共挂了六串,左三串,右三串。小铜钟随风摇曳,风停后仍止不住轻轻荡漾,撞出清清细细的声音,听到这声音就像凉风吹过,不由的使人清凉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