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154期“果”专题活动。】
黄昏时分，五连派来的一个火线运输员闪进了我们的防空洞，卸完身上背着的弹药，他随手递给我一个苹果，“连长，给您！”
防空洞只有三米长、两米宽，借着洞口的亮光，我看到他满身尘土，裤子上撕破了好几道口子，脚脖子上血迹斑斑。显然，他是一路爬过来的，能通过敌人的炮火封锁，可不是容易的事。我盯着他手上那只红彤彤的苹果，惊讶道：“哪儿来的？”
“半路上捡的。连长，你嗓子哑了，吃了润润喉咙吧！”他说。
说实在的，自从我连反击作战开始，只有前天晚上营长给了我一块两寸长的萝卜，我已经连续好几天没喝过一口水了，喉咙早就干得烟熏火燎似的。
不用说，战士们一定也都渴得受不住了。但我想，运输员这些天在火线上跑来跑去，比我们更艰苦，就对他说：“你太辛苦了，还是你吃了吧。”
“不，我在路上可以喝凉水。”他非常固执，说什么也不肯吃。
其实谁都知道，通往后方的三里路之内，是一滴水也找不着的。
这是一个真实故事。在1952年冬的朝鲜半岛，我军在上甘岭阵地上粉碎了敌军对这个阵地的大规模进攻，取得了歼灭两万五千人的胜利。
在这次战役中，为了夺取我军扼守在上甘岭的两个前沿高地，美军在43天里投入重兵，向这片仅3.7平方公里的山头，倾泻了290万发炮弹和5000多枚炸弹！山头被削低两米，坚硬的岩石化为厚达一米的齑粉。最终，敌人未能得逞。我军在给予敌军重创后，毅然转入坑道作战，在非常艰苦的情况下，不仅守住了坑道阵地，而且向敌军发起反击，大量地杀伤敌军。
战斗中涌现出许多英雄事迹，《一个苹果》写的就是这次战斗中的一个动人的故事。
战役进入第七天后，我军按照命令退回坑道。坚守在坑道里是一种怎样的景象？15军45师的随军摄影师后来在他的书中这样回忆：
坑道里空气浑浊，毒气凝固，汽油弹、火焰喷射器、炸药包，敌人什么武器都用上了，坑道里的大小便不能及时处理，烈士的遗体不能及时掩埋，硝烟味，硫磺味，血腥味，屎尿味弥漫，在坑道里让人窒息。
坑道中最缺的是水，压缩饼干根本就咽不下去，极度干渴下，战士们甚至不得不喝下自己宝贵的尿液，然而缺水使得尿液也稀少得可怜。
美军指挥官范弗里特曾狂妄地计划仅用两个营、五天时间拿下高地。
然而，我军的顽强抵抗彻底粉碎了他的幻想，这场战斗最终演变成双方投入十多万兵力的著名战役。一次次受挫让范弗里特陷入疯狂，他将“范弗里特弹药量”的恐怖倾泻到我军阵地，炮火封锁之严密，连一只苍蝇都难以飞进去。
当时敌人炮火过于猛烈，我军物资难以运输到阵地上，众多的火线运输员付出生命的代价，最多也就是向坑道内送去一些较轻便易携带的饼干，更何况是水了。但为了维持坑道内战士的补给，运输队硬着头皮也要上，派上去一个班，能活着进坑道的最多也就1/3，有时候送一壶水就有数名战士牺牲。
后方指挥部尝试用萝卜替代，既能充饥又能补充些许水分，且易于保存。但大量食用萝卜会刺激胃酸分泌，引发严重的“烧心”，甚至导致胃炎、胃溃疡，反而削弱了战士们的战斗力。万般无奈下，苹果这种既能解渴又能补充能量，相对温和的水果成了新的希望。
15军军长亲自下令：“送进一篓苹果，记二等功！” 然而，谁也没能料到，这条运输之路竟比登天还难。
最终，整个战役期间，只有一个苹果成功送入了坑道，就是我们眼前的这个苹果的故事。它还不是来自后方专门的运输队，而是这位运送弹药的英雄，在爬行穿越封锁线的生死途中，偶然捡到并奇迹般地带了进来。那些肩负着运送苹果任务的战友，大多未能抵达终点。
最后那个苹果给了张计发。那一年，26岁的张计发是负责驻守阵地的第15军45师第135团七连连长， 也是当年那个拿到苹果的人，即前文中写到的“我”。
连长把苹果给了要一直用步话机喊话的通讯兵小李，小李却把苹果让给了伤员小蓝，小蓝看到只有一个苹果，又把苹果让给了要吹冲锋号的司号员，司号员说什么也不肯吃，转手递给了忙碌了几天几夜的卫生员，卫生员又把它递给了自己日夜照顾的伤员小蓝，苹果转了个圈，最后又回到连长手里。
没有人愿意吃，或者说所有人都觉得应该给更有需要的人吃，以至于到后来要连长作一番动员：能够赶走敌人夺回阵地的英勇战士们，还消灭不了一个小小的苹果吗？连长命令大家来共同消灭这个苹果，他带头先吃了一小口，这样，战士们才肯用牙齿刮下一小块。
面对这个宝贵的苹果，每个人都深怕自己多吃，每个人咬下一小口后，一个挨一个地往下传，结果转了一圈，苹果还剩下大半个，转了几圈后，才消灭掉那一个小小的苹果。
2021年6月15日，张计发老人因病医治无效在河南信阳逝世，享年95岁。晚年他忘记了很多事，甚至包括自己的名字，但他看到苹果就会落泪，他说那是他这一生吃的最甜的一个苹果，也是最苦的一个苹果。
如今看到我们拥有如此强大的后勤保障能力，我不由得为我们军工感到骄傲，一个苹果的故事常驻心间，一个苹果的故事也将不再发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