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井下黑暗势力
“你先前在这‘坎儿孜’里,亦看见了这‘卍’字标识么?”静了片刻,王玄策缓缓道,嗓音有些凝滞。
“已见了六回,”李天水说得很有把握,“每次临近岔口时,泥壁上便会出现这个刻痕。”
“你觉得这刻痕是怎么回事?”王玄策的嗓音开始发紧。
“我阿塔曾说,如果一种痕迹,在三种不同的地方出现,那绝不会是个巧合。”
“你的意思是,方才井道里的怪人,与在水道中伏于棺材内攻击我们的人,是同一伙人?”
暗光下,李天水缓缓点头,又迈步向前行去,“这些人的势力已然渗入了阿萨堡周边的罗布淖尔水道与坎儿孜井道中,或许他们已经知道了这里便是高昌拜火教总坛,”他略顿了顿,又道,“我记得王公曾说过,水道棺材里的,是吐蕃蛙人。”
静了片刻,忽听智弘道:“这些井下之人,恐怕也是。”
昏暗中李天水目光闪动,“是那股奶香么?”
“是。自中原至西域,无论哪种灯,都不该透出奶香的,”智弘似又轻叹了一声,“那是酥油灯的香味。”
“这种灯,我在草原也见过,灯光极耐久,亦不惧风,据说可经月不灭。”
“所以,酥油灯常在吐蕃寻常人家中亦不多见,却是密教仪轨中的必备之物。”
“法师曾去过吐蕃?”李天水眸光又是一闪。
“五年前,王公出使天竺时,曾随其路过。”
说话间,晶莹的微光映出了泥壁的尽头,果然已至岔口。八个人几乎同时顿住了脚步。
“往何处走?”王玄策的嗓音又响起。
“左转。”李天水迅速应道。
“为何左转?”王玄策似有些怀疑。
“因为那‘卍’字在右侧泥壁上。”李天水的声音甚是笃定,“阿兄带路时,一共转了六次,每次都转向‘卍’字的反方向。”
“所以你以为出口一定在左侧么?”李天水仿佛看到王玄策的眉头已深深皱起。
“我亦是初次下井,但我阿塔说过,如果一种迹象,在三种不同的地方出现,那绝不会是个巧合,”李天水又重复了一遍,“虽然我并不知道这么‘卍’字出现在这井下,意味何事。”
一阵“呲呲呲”的嗓音忽然响起,原来阿罗撼又开口了。
李天水凝神听了片刻,平静道:“阿兄说,有次他在这井下走错了岔口,走了许久,方发现走到了死口。”
“死口?”杜巨源不解道。
“就是淤泥塌下,堵死了出口。”
“若是岔道的错路通向死口,而那‘卍’字又指向那错路……”杜巨源沉吟着,却似乎有些说不下去了。
“意谓那些死口,便是吐蕃人伏于井下的据点。”却听智弘又接道。
这句话说得清清朗朗,李天水虽也是这个念头,在这黑黢黢如兽口的门洞边,听着仍是心头一跳。
又是一阵死寂,凝于井壁间。半晌,李天水向后呼道:“走么?”
“走。”王玄策哑着嗓音回道。
※ ※ ※
又拐过三条岔道,终于转入了一条宽阔些的井道。井壁间似乎也不像先前那般漆黑一片,琉璃球光不可及之处,乃是灰蒙蒙一片。潺潺水声愈发清晰。
李天水觉得身后数人先后透出一口气,步履却有些发虚。
最艰险的时刻,常能憋着一口气过去。待过去后松了一口气,往往却是最要命的时候。
李天水的掌心还在冒汗。他向后看了一眼,忽问道:“我们在这井下,已走了多久?”
“怕已有……三个时辰。”玉机的嗓音也有些发虚。
李天水便高呼道:“这条道水质极好,不若暂歇一会儿,饮几口清水。”他话音方落,身后的步履声亦渐渐停了下来。
见此情形,王玄策便令“商队”稍歇。井壁下水边有两道“泥岸”,李天水便在“泥岸”上盘膝而坐,其余人或坐货箱、或坐包囊,借着琉璃光,各取水囊舀水。
这条井道中的水,带着一股香甜,甚至比入井时饮过的更为清冽可口,李天水连饮了三口,又将水囊盛满,一抬头,却见一个人走了过来,杜巨源。
他缓缓在李天水身边坐下,也不说话。朝着对面看去。米娜正坐在他的箱子上,一旁是王玄策与玉机,仍笼罩于浓重的黑暗中。半晌,杜巨源开口道:“出去后,你预备怎么走?”
“出去了再说。”
“高昌交河城以西以北的大路,仍是唐家所控,驿站需要过所。天山大漠间自然有无数小道,不仅极危险,而且极易迷失。”
李天水笑了,“杜兄可是有什么建议?”
“不要落单。跟‘商队’走。”
“哦?”李天水话里仍带着笑意,“若是王公赶我走,杜兄能留住在下?”
“王公不会赶你走,此其一,”杜巨源忽然变得颇为严肃,“我希望你能跟着我,此其二。”
李天水将囊口缓缓扎紧。他并没有问“跟着你是什么意思?”,沉默了片刻,道:“为何王公不会赶我走?”
“也许,他也想知道,那箱子怎么会被外人知晓,”李天水系紧绳结的手指一顿,杜巨源淡淡接道,“你猜得没错。故而我以为王公想必会想找你聊聊此事。”
“他正疑我,恐怕很难。”李天水将水囊慢慢挂在腰带上。
“哦?我怎觉得王公已开始疑心其他人?”
李天水心中一动,抬眼看向杜巨源,尚未看清他神情,一阵“呜呜呜”如鬼哭之音又于黑暗中乍然响起,令人浑身毛发直竖,仿佛便是自泥壁后传来!
两侧“泥岸”上坐着的八个人霍然站起。
“快走!”李天水低声道,“他们就在隔壁井道!”
“簌簌簌簌”一阵响,众人迅速背上行囊木箱,急切速前行。
“呜呜”“呜呜呜”,过了片刻,那怪音又响了起来,却似发自前方稍远处。隔着井壁,那声音有些沉闷,不似先前那般尖厉,却更透着一股慑人心魄的寒意。
前方怪音方歇,隔壁的“呜呜”声又倏然响起,竟在这黑暗的井道下此起彼伏,如两个催命的游魂一般,越来越急促。
“这到底……是……是什么声音?”玉机将嗓音压得极低,却仍止不住有些发颤。
“好像是在传话。”李天水此刻却似异常冷静。
“传话……你是说,这鬼音,是传话之用?”玉机犹疑道,仿佛想到了什么。
“在这漆黑的地下迷宫,若隔开了井道,用这种法子传话,再有效不过,”他顿了顿,又道,“因为这‘呜呜’之声,却是每声皆有些差异,极可能是含了不同的讯息。”
“那你说,先前欲盗取我箱子的,也是不是这伙人?”玉机似乎定下了心神,缓缓道。
李天水摇头道:“那个盗箱之人,行动之精准,必已事先经过极周密的计划,而此刻在井下行走的这些人,却像是我们无意间撞上的。不过这些人,既然与那日在水道中暗袭我们的人,属于同一个组织。其背后必然是一个庞大可怕的组织,而且已经盯上了我们。”他的嗓音越来越低。
沉默许久,玉机轻声道:“李大哥,你是愿意,与我们同行了么?”
李天水没有说话,只轻轻叹了口气。
玉机还待再问,李天水忽然停住了脚步。
“怎么?又看见那标识了么?”
“没有,”李天水缓缓转身,声音忽然凝重下来,“已经到了尽头,却没有看见‘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