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爷倒下来的那天，所有亲人都慌了手脚，从来没有人想到过二爷会得如此大的病。除了对他的同情外，也是对他这一生波折坎坷的叹息。
二爷病倒了，还在市里医院的重症室抢救中。二爷的儿媳和女儿商量，二爷的牛是不是可以卖了。因为二爷昏迷不醒住院的这几天，都是二爷的儿媳在帮他牵牛喂牛。儿媳又还有刚出生的小外孙要照顾，儿媳实在是烦透了喂牛。
二爷的女儿也拿不定主意，万一二爷醒来看不到牛，找谁去呢？于是他们又找在医院陪护的儿子大林商量，问大林可不可以把二爷的牛给卖了？
“卖，当然卖，要不是这头牛，老家伙至于躺这里不醒吗？”大林满口肯定地回答。
卖牛的事情就这样提上日程，大林媳妇在家里把要卖牛的消息放了出去。周边的牛贩子得到消息，陆陆续续跑来看牛。
二爷仿佛有感应似的，他在这期间清醒过来。大林把要卖牛的事告诉了他，二爷口齿不清，连连摇头拒绝。大林继续劝他，说先等病好了再说，现在家里确实没有人能看牛。
二爷躺在病床上，干枯的眼睛里流下两行泪。他很想说话，很想把大林这个混账儿子骂一顿，可他有心无力。说出来的话，含糊不清，而左半边身体丝毫不能动弹。
大林此刻对二爷也没了怨气，在医院里尽心照顾二爷。哄着二爷，试图说服二爷把牛卖了。二爷在病床上想起了他种的红薯还没挖，他示意大林靠近他，费劲全身力气，终于让大林明白了他的意思。
二爷说他同意卖牛，但地里的红薯还没挖，田里的几垄棉花还没摘完，等把这些弄完再卖牛吧！等他病好了，再给他买牛，他就只早晚放牛，不做别的事情。
大林见二爷松了口，赶紧把这消息告诉在屋里的媳妇。可大林媳妇又发了愁，自己刚出月子的女儿，还有小外孙，都需要人照顾。一头牛就已够让她发愁的了，现在还有这么多农活要去做，大林在医院一时半会儿都回不来。
挨着一起住的亲戚们，这几天到二爷家来得勤，大都是想来关心关心二爷的病情如何。当从大林媳妇口中得知，二爷在病床上还在担心他地里的收成时，大婶婶带头直发话可以帮忙搞完。
二爷一家忧心的地里的收成就这样被一帮亲戚帮忙搞定了。这还是得益于二爷平时也总爱帮人的缘故。二爷的牵挂少了一份，但牛的事还没解决。
二爷养的这头牛怀孕了，又赶上行情不好，短时间内要卖出，原本贵重的牛卖不起价。大林还在医院照顾二爷，俩父子都回不了家，家里全凭大林媳妇操持。
二爷的病在一天天趋向稳定，但医生也给了最后的结论，好不了，只能慢慢来。二爷知道后，陷入过绝望，就像他待卖的牛一样，不知命运所终。
转眼快一个月，二爷的牛终于在他出院前几天卖出去了。是隔壁镇上一位腿脚灵活的60多岁的老人家牵走了。二爷的家人终于松了口气，这头牛不是被屠宰场牵走的，只等二爷回来好好照顾他。
二爷要出院的消息也在亲戚间传开了，那天家里来了许多的亲戚，大家都还没有见过病后的他，都等着他回来。
二爷那天是被一辆车送回来的，下车的时候，家里几个力大的男人，围着狭窄的车门口想办法，如何把二爷从车里抬出来。此时的二爷，已远不是过去自食其力的二爷了，他的一举一动都需要旁人协助。
二爷终于回到家，终于躺在了自己的床上。原本消瘦的二爷，躺在一张宽大的床上，整个人陷进被子里，显得是那么弱小。无神的双眼，注视着前来看他的人。
“二哥…你还认得我是谁不？”幺奶奶忍不住抹了把眼泪。
“二伯，二伯，你哪里不舒服？”
……
来看他的人，都一一问候他。二爷看着他们，用力张嘴说话，可从他嘴里跑出来的话像是搅进了浆糊里，没人能听得懂。亲人们心里都很难过，但又不能在二爷面前表现得太明显。
大家都默契地退出他的床前，在堂屋里围着说话。“哎！二哥太苦了！好不容易可以享福了，却摊上这个病了！”
“是啊！以前连着两年丧妻丧子的，眼看着现在日子好些，曾外孙都有了，你看这人就……”
亲戚间一片哀嘘。也不知道二爷有没有听到他们的话，彤彤轻轻推门进去的时候，看到二爷的眼角湿了，他安静地睡着了。儿子大林说，老家伙这些天在医院白天就睡觉，晚上就不睡，还闹，搞得他自己几个晚上都没睡好。
彤彤看着自己的父亲，在医院陪护快一个月的父亲，两鬓微白，一身衣服皱巴巴的，整个人也是又黑又瘦。彤彤忍不住想要哭，为这一直斗嘴的父子俩，到了二爷最关键的时候，自己的父亲终究并非是没有良心的。
二爷从那以后，再也不是早出晚归的二爷了。起先他的病确实在慢慢康复，他甚至能自己拄着拐杖走路，也能说得清楚话了，可大家也渐渐把他忘记，就像那头卖掉的牛，再无人过问它的命运。
而二爷比这牛更惨的是，还要受他儿子的辱骂。面对成天需要照顾的二爷，儿子大林承受不住了。他责怪二爷当初不听劝，现在给自己带来了祸患，连累得他不能出门做事，要天天待家里照顾他。
二爷气急的时候，和他大声争吵，说要自己一个人一边过去，不要儿子管他的死活。可每次这样的吵过之后，都是二爷一个人独自黯然流泪。因为他知道他自己还是连累了他的儿子。
他尽量每天少喝些水，这样他就不用叫儿子帮他上厕所。他不再太爱动，之前还能走出院子，后面他连家门都不迈出去，就在堂屋里面拄着拐杖，一圈一圈慢慢地走。他的理由很简单，不想给儿子添麻烦。
当彤彤跟他说自己父亲过分，要找父亲理论时，二爷又拦住彤彤，说大林也累也不容易。彤彤知道，这是他们父子间的事，她这个做孙女的插不进去。
二爷变得越来越沉默，家人逐渐习惯他的状态，再无人像他当初刚开始病的时候那么关心他。他的心也随着这病枯萎，他每天的生活，按他自己的话说就是又混过去一天。
从前，二爷好歹还有一头牛，他可以通过牛想办法做自己想做的事。现在，二爷没有了牛，就连自己的身体也不由自己做主。二爷的眼神越来越无光，他张口说话，都会被人嫌弃。没人愿意与他这样一个病入膏肓、又与世隔绝的糟老头说话，他的身与心都在饱受着摧残。
直到有一天，二爷住过的房间也和牛屋一样，变得空荡荡，再也没人把二爷和牛的时光放在心上。
写这些，是想用我仅有的一些零碎的片段和记忆，去留住我爷爷生前的一些时光。他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村老人，没有什么丰功伟绩，他也有他性格上的缺陷，但不管怎样，他始终是一个善良勤劳的人。
没有人会再记得他，因为他再普通不过。但我希望我能记得他，那是给过我生命温暖的至亲之人。
齐帆齐2021年9月年度写作品牌IP特训营第63篇，2469字数，共累积125314字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