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幼时读《水浒传》的时候,她最讨厌潘金莲。
水性杨花,不安于世,不守妇道,心狠手辣——全是不好的词。
她的不好,是很不好。是龌龊。字字诛心,往黑暗里去,全是渣滓,是腌臜货。
她当然也不喜欢武大郎,她将来若是结婚,一定要找个镇得住她的人,她不会找武大郎。断了出墙的根苗。她也怕寂寥的夜。
她喜欢武松——爱憎分明,敢做敢为。只身上冈,打死一只虎,一只吊睛白额虎。那是比老虎还厉害的人儿,镇得住自己。
她当然也不会是潘金莲,她没有那祸国殃民的容貌,这个深知——美女才会出轨,那是对美女两个字的诅咒。女人不能太好看,好看是祸端,是出墙的根苗,她再次断了一个机会。
她也不会杀人,那是鲁莽人的行径——不计后果,冲动行事。她是高知分子,理智占了大头,她深知“知耻近乎勇”——要知廉耻,懂道德。
又提到道德,她知荣辱,知进退。女人有女人的本分,新知女性更是如此。她懂得温良谦恭让!
所以做个贤妻,做个良母,做个好老师。要严于律己……
严于律己!
严于律己?
如果不严呢?就不必律己了吧,她这样想到。人最怕自己和自己打架,打不出名堂,伤的只有自己。一个灵魂最好杀了另一个灵魂,这才叫成长。否则,一副躯体哪能容得下两个灵魂,所以撕扯,所以纠结。
打架吧,争吵吧,魂留不住,只有死去一个。先死后生,别无他法。
她在丈夫身下放纵,他成了安抚的工具。明明他才是自己的夫,明媒正娶,姻缘簿上画过押的人。可她觉得她在偷情,背叛爱情原来是件痛苦的事。
肉体的碰撞像在卖肉,砧板上称斤两,偷奸耍滑,内心被撞出一个大洞——全是男盗女娼,明明应该是男欢女爱。
她也不喜欢儒学,拿女子比小人,拿贞洁捆绑道德。明明是开心的的事,明明男人才是主导,明明女性才能传播后代——不明所以,故不喜欢。
想想潘金莲,她可怜的——到了不惑之年终于理解。女人最懂女人,所以女人对女人也最狠。
男人跟猪一样睡去,呼噜声响在寂寥的夜,她们都一样心里有所念人,而爱不可得。
好恨啊!好毁啊!
心里静悄悄。
一个灵魂在悄然死去,一个在成长……
2.
学生正常去自己的办公室,交谈工作,似是什么事都没发生。
她觉得他好厉害,真的可以把那天她说的话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没事人一样。
她的表白不“露”声色,在他的脸上寻不到痕迹。她想看出不舍,想看出遗憾,想看出自豪,想看出他对自己的感觉。
可,他依旧侃侃而谈,谈笑风生,生龙活虎……而自己这只虎却早就被自己困死在冈上,被武松打死,被他打死。
她心事按捺不住,所以不开口,拿手掩着胸口,好胀。一团气。
他️又回自己办公室了,在那里和师兄弟们说说笑笑——在聊些什么呢?笑得好开心。好像和她在一块的时候,没那么多可聊的。也没有这么开心。
两个办公室靠一个薄薄的墙体隔开,她在这里听不真切,可是能听到声响。他又唱歌了,唱的还是英文歌,听不清——好想听清,靠在他肩膀上听,躺他怀里听。她贴在墙上,以卑微的姿态——多么美好的声音,心从痒到软,全由着一个人。
想把墙凿开,跟凿开他的心一样,全部凿开!看他个真切!
听到不想吃饭,不想工作,不想自己。
下面又湿了,只能努力闭紧。
可门关不住,身体也关不住。不自觉把手移动到了下面,手指放了进去。不再生涩,那样润湿的洞内,有只快要窒息的兽。一下,两下,三下……她紧闭双唇,眼睛胡乱审视着一切,备忘录上写的“no pain, no gain”,电脑上放着学生写的论文,眼泪被自己逼了出来。潮湿一片。
她没办法关闭自己了,这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可困局之所以是困局,不过是因为想不开,心中的小人在叫嚣,那是底线,别踩。可踩了又能怎么样呢?底线往后挪挪又何妨,一样还有底线。
生活不过如此,得想开。跟身体一样。
她打了丈夫的电话,那边一个女人接了起来:“是嫂子啊,涛哥在忙,你有事可以跟我讲……”,一副女主人的姿态。
墙上的钟表时间显示晚上九点,另一个女人口中的涛哥还在忙?忙什么呢?这个点。
猜忌是中年夫妻的调味品,不可或缺。
于是她关电脑,回家,打了另一个男人的电话,那边回了句好的。
她也要忙。
忙着度过一个个漫长的夜。
忙着忘却底线。
忙着做一个女人。
忙着做一个荡妇。
她成了潘金莲。
而这些都不过是蝶乱蜂狂,蜂迷蝶猜。
她做了一只自由的蝶。
梦里一个人问她,她是谁?
极目望去,一个风骚的背影。
她觉得自己荒淫到可耻!
但是学生没有心,他没有爱,他是个傻子!而她是个痴妇!
她在别人的怀中醒来,环顾四周,并不熟悉,原来她跟着别的男人去了。
她瘫在那里,一动不动。
因为她的人生已经一改再改,还想再改。
她看着身边的另外男人,肚子微凸,头发略灰,上嘴唇略薄于下嘴唇,看着想亲。他也在盯着自己看——他是谁呢?哦,许就是西门庆了。
3.
她刚到这个学校的时候,顶着美女博士的名号。但是她知道自己不好看,美女更算不上,可在这女老师本就凤毛麟角的学院,一声美女也不为过。
况且当时还未婚,自是有同批次的男老师上前示好。
可她是谁?她是刚毕业的女博士,是满腹豪情的,也是许过他人的。她本分,她骄傲,她守德。
于是拉着沈涛学校转了两圈,其他人就此作罢了。
落花无意,流水就别流了。流向别处吧,还有别的女人在。新来的人一茬接着一茬,人都喜欢新鲜。
张院长也是刚调来。
同样意气风发。
他爱开会,爱教育,爱巡视,爱指导老师们的工作。他关爱下属。
她,一个新生力量,一个新生的女性力量,得到的关注最多。张院长初见她,她刚三十,风韵正茂,黑色长发扫过他的面前,迷了眼。那发育良好的胸部,成了武器,高傲的武器。
她托着她们,时不时闪现在张院长的门口。他非礼勿视,所以开会时常叫她发言,这样看,合乎礼节——礼节,中国人最谦卑的东西。
她结婚请了全院的老师,张院长送去了厚礼。关爱下属。和沈涛喝了好几次,说你娶了个好女人,要知足。沈涛很知道知足,点点头,把酒全干了。
而他眼神溺在新娘子的胸上,酒喝多了,微醺略晕。
回到学校,办公室门紧闭,一个女学生早就在那里等好,裤子都脱了一半。他直接上了去,拿着皮带。
他问她,学分绩点差多少?她咬紧牙关回答,0.5。他猛来五下。又继续问,学校的校训是什么?她摇摇头,记不清。他狠狠地打了两下,白皙的皮肤红晕了眼眶,是明德、仁厚、求真、笃行。女孩让他不要再说了,他用鼻子冷哼,他是在教她知识。身为学生要记得学校的校训,记错了就要挨训。
他要她们明白,接受高等教育是她们成功的必经之路。成年人的灵魂就是要在一次次撞击中学会成长。中学时候忙学习,那是课本上的知识。他要教会她们社会上的。那是一次次训练出来的,带着教育意义的传播,并一路高歌。
逼仄的窄道在被扩张的时候,他能听见她们内心的呐喊,那是为自己叫的。一个个,淫贱!一个个,荡妇!全都要被自己压在身下。越是学问高,越是下贱。床上越是容易被调教,那是她们课本和实验室中学不来的知识。
三尺讲台成了床,他在撞着她们的灵魂。在帮她们快速成长。
不能叫,得给他忍着。表情狰狞,内心在怒吼。就着嘴角的血,他吻上去,满足了。
学生走的时候,他指着前面的红包。拿走吧,你的勤工俭学。
眼神中带着笑意。
他是个好人。
他重视教育。
他经常约女人谈话,时不时会把手搭在她肩膀上,带着厚重,带着领导的慈爱。小张啊,要努力,要知道上进。天知道,他想说的是上床,在床上学习上进,那是一条捷径。
她不傻,知道男人的眼神看向哪里。她也经过人事,已为人妻,故不深究。换了办公室,离院长办公室更远了。物理上的距离让她有安全感。
现如今,她躺在他的旁边,享尽人事的欢愉,肉体也可以承欢。偷来的快乐也是快乐。
她并不排斥这种感觉,甚至快感,想要沉沦。
人间还有这样的滋味。
她主动吻了上去,他受宠若惊,喊着她的名字一起往下沉去,床上不行,就到地上。咬着耳朵,蜜语偷欢。
他技术比丈夫好,这是让她惊讶的。不过也是正常,她这辈子到目前只跟过一个男人。
洗完澡后,张院长开始讲道理:
“张老师,终于想开了吗?思想很上进嘛!”说这些的时候表情带着严肃和滑稽,他也不过才五十岁。她不想听道理,只想听喘息声,听人说爱她。她追问道:“你爱我吗?”
他抬抬眼镜,里面一双精明眼:
“爱啊,怎么不爱。你来这个学校第一眼就爱上你了。”
“可她们都说你睡学生……”
她们?是谁?是谁在背后嚼舌根子,也不怕见小鬼儿,遭雷劈。可他不怕她们背后说,那不过是绯闻,不过是无稽之谈,没有证据。没有证据的事情就是假的,就不成立,就没做过。“我没有——”可转念一想,这又是情调,遂转了口吻:“是她们主动爬上了我的床,我充其量是被勾引,我才是受害者。我还资助她们上学!”
学生吗?勾引吗?上床吗?
她迷茫了。
她其实没有质问,她是想知道怎么勾引,怎么上床,怎么才能让学生爱上她?她差点开口。
信念使她闭了嘴巴,转问:“那是和她们爽,还是和我爽?”
他不假思索:“和你爽,我的小亲亲。”人妻才是他的爱,他喜欢半途教学,喜欢被人拿来比较,那比别人强的满足感高于一切。他是王者,拿着胜利的最高级。
“那说说你的那些学生吧……”
他笑笑。情色永远是床上的话题,他交了一份有一份满意的答卷。
4.
身体不再珍贵,开始慢慢老矣。这让自己变得可悲,尤其对于女人来讲。
她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努力看出二十岁的样子,却始终看不见。
难得逛街买了衣服,却依旧觉得差点东西。于是穿好拍照发给学生,这几件衣服你觉得哪件好看,实在难选。
不一会信息回来,黑色吧,显得稳重。
她又问,你觉得好看啊!语气她都不注意,带着娇羞,带着穿给心爱之人的喜悦感。女为悦己者容!
他回道,老师觉得好看就是好看。
她不喜欢这个回答,她希望对方回,是的,你穿上好看。只有你穿才好看!
但是不贪心,她把剩余几件退了,只留了黑色的款式。丈夫回家看见她买新衣服,随口问了句,新买的衣服?她点点头。没再言语。他看了款式,想着秘书也应该有一件。这种不偏不倚的公正让他觉得安心。
又收到短信,来自张院长:“你的那个项目已经帮你报了上去,不用担心!”
她又把黑色大衣穿了起来,对着镜子,左右转了下。好像有二十岁的影子了。一切都开始悄然改变。
她躺在宾馆的大床上,中年男子在舔舐自己的下体,那咸湿的羞耻感让她颤栗。屁股被打了一下,她不觉得痛,反而抽搐了下。他很满足,果然中年女人的性事不用从新开发。只用调教就好,这是好事。他喜欢调教。
完后,她听他洗漱的声音,像小时候坏掉的电视机。她问他:
“你跟学生上床,真的不怕被举报吗?”
他洗漱完,大大咧咧地走出来,像胜利的将军:
“你要有她们不敢举报的东西,比如说奖励,比如说羞耻心,比如说钱……”他把头埋在她的身间,继续道:“你要做掌控者,要做她们的敬畏者,让她们怕你……”她在听,满脸期待。
他是个良好的教育工作者,教育刻在骨子里。在床上也是。
他继续说:“最重要的是,要让她们在你这有所得和有所不得,知道什么对与他们来讲才是重中之重!”
好一个重中之重,好一个有所得和有所不得,好一个传道授业,并解惑也。
他又像个老师了,在床上挥斥方遒。
在人生的这场游戏里,他们都有着各自的技巧。他传授他的,她听她的,两个都勤奋好学,两个都乐善好施,两个都博学,互为教授。都在爱里怀才不遇。
再来一次吧,夜还很长。都还有很多路要走。
她要做开心的事。
5.
她把学生重新叫到办公室,不谈公事,只聊私。
她心里过不去,说不爱是假的,她要他记得这句话。他也有责任。
对啊,责任,他最重责任,那是他的重中之重。他以前的谈话都在说责任,身为人子的责任,身为男人的责任。那么他身为自己的学生,让她爱上了他,他也有责任。
责怪他吧,指责他吧,让他意识到责任。
她有罪,但是罪在爱他。这不是过错,她没错。
他脸上的表情很丰富,终于不是平静如水,他的平淡终究是被打破了。她喜欢他的变化,一个身子扎入湖中,全都湿身。她要让他陪着她,没有爱情也好,陪着就好。
她又想起了文学,想起了她的老师教给她的一个词语——水滴石穿。都说女人水做的,她相信她可以做到一些事情。内心的大门开始松动,一个小人拖着底线努力往上扯,可是不行!她杀了小人!
他是阳光,她处在黑暗,她要偷光,她也要温暖。不要难过地守着灵魂过夜,她渴望这束光,照进她的黑暗。
哪怕脏了这束光。在所不惜。
他又愣了,为之前的巧思善变难过,为自己难过,为好心难过,为未来难过。
她毕竟是自己的师,是自己日日要见的人,是之前很亲近的人。毕竟她爱上了自己,那么好像自己是有责任,可责任在哪呢?他迷茫了……
关系变了质,发了霉,从那天开始,自己已经骗不了自己了。
她继续开口道:
“你不能说让我爱上你,就随意把我抛开吧!我可是一个女人,一个有家庭的女人,我多难受——”哭了,继续哭,带着演技和真心的眼泪,在扮演着她该有的角色,一个苦命的老师,一个苦命的妻子,一个苦命的女人。多苦,苦到心坎里,那心尖尖上的人啊,你也要尝一下的。
“——我有家庭,依旧选择向你表白了,我鼓足了勇气,打破了底线。我抛弃了妻子和母亲的身份这样对你说,你还跟没自己事儿一样,你不能这样子的,你也是有责任的。”太不容易了,闻者都要落泪的,她太苦命。
“——我是你的导师,我知道,这个身份不可磨灭。我深切明白我俩之间的差距,我也没让你爱上我。可你看看我,身为一个老师,依旧选择对自己学生表白,我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我不怕被人发现,不怕被人指责,只要你一点儿怜爱就好。可我知道你不爱我,这也没关系,我要让你知道我爱你,深爱着你。我是你的老师,这样低三下四地跟你说话,我好难过……”
“我太难过了,眼泪一把把地掉,我是一个骄傲的女人,你知道的——”对,这些学生都知道的,所以更要责怪他了,他不能做没事人,这些都是因为他,凭什么他就可以不理睬,不关心呢?“哪怕这样了,我还是选择对你表白。我突破了层层阶级,重重困难,就是要告诉你,我爱你。一个傻傻的女人这样深爱着你,你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的真爱!”
婚姻不算,偷欢不算,他才是——他才是自己的爱而不得,他才是自己的白月光!只有他,也只要他,其他她什么都可以不要。
她崇拜他,从她明白爱他那天开始,她就知道了。他温柔、阳光、善解人意、自信、有才华……哪怕知道那些缺点,但是她看见的还全是优点,所以缺点没用!上次白谈,那就忽视。
女人最擅长耍赖,最擅长遗忘,最擅长胡搅蛮缠!她想这些他都应该明白的吧,他读过那么多书,那么善解人意。那肯定懂自己的。
怪自己也不要紧,那也说明他把自己放在了心上。她喜欢他的善解人意。人生第一次,她想为善解人意举杯!想要为好人举杯!
她从不担心他举报,因为心善!继续为心善杯!
自由万岁!爱情万岁!
想到这,心里豁然开朗,其实早就应该这么做了。
另一个男人帮自己杀死了另一个灵魂,名叫道德,她现在只想快乐。
她看着他,他从震惊到不知所措,她知道得手了。
她利用了他,张院长教的。教的好!
她不后悔,她要他心乱只为自己,趁他心还无所属。
况且他还在手下工作,她还有杀手锏,张院长告诉她的,今天就用不上了。她已经知足。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她是老师,她制造惑,自然也可以解惑。
于是学生嘴皮沉重地打开了:
“我是有责任,这点我知道。哎——”叹气,只有叹气,他的问卷超纲了,“老师你说要怎么做?你说办法我看看。”
他询问自己了。她的目的达到了,跟小朋友拿到彩盒一样,她拿到了进去他世界的口,哪怕这个口是自己硬生生撬开的。里面呼啸着美好。那是她的桃花源。
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
可照进黑暗的阳光是有罪的。桃花源被发现了,也就不是桃花源了。
可她不管,她现在只能管自己。
多情不惧千夫指,或有心声谁肯听。
一个脆生生的灵魂,被人生拔了一块,开始哀嚎,可是身为男人,不能嚎,得藏着。谁都不能告诉。这事情说出去谁信啊!自己的导师爱上了自己!因为自己的好爱上了自己!自己还是个男生!女人对自己表白已是不易,他要理解,他也有责任。
躺在床上,半夜导师来了信息,谢谢你今天陪我说话。
他没有回信息,而是望着头顶的天花板。
彻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