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娟和小军像两条上岸呼吸的鱼,拥在被窝里,一丝不挂,小军起初有些不习惯这样毫无保留的方式,在他看来,即使亲如夫妻,也要留有余地,余地是惊喜之源,以应对激情褪去后的乏味,云雨后新鲜娇嫩的果实,在成熟之前,还需忍受漫长的酷暑天气,他们新婚,是大草原上连绵的雨季,畅快却也暗藏危险。
小娟不这样想,她总是要小军褪下最后的一丝防备,忍受不了布料相隔那毫米间的距离,她喜欢侧卧在小军怀里,皮肤像一张张渴极了的嘴,都贴在小军的身上,才一解那种灼热的感觉,他们的汗毛联系在一起,小军传来的一丝丝清凉,让她觉得躺在向日葵的花海里,白云游在蓝蓝的天,只他们两个,亚当夏娃偷吃禁果前的模样。她枕在他胸口,听厚重有力的心跳,是牛蹄踏在青石板的声音,还带着回响,她奇怪他有颗乳头怎么没长出来,窝在里面,像是受委屈的小孩,小军说是他出生后,奶奶说都要帮他挤出来,只挤了一个,他就哭的稀里哗啦,爸爸没让再挤了。她还喜欢让小军平躺着,自己趴在他身上,一只手垫在他后脑,另一只的指尖在他侧面轻轻滑动,从一个丛林到另一个,她喜欢身下小军肉嘟嘟的肚子,是清凉的河床。她常常枕着小军的肩膀就睡着了,小军不忍抽回手臂惊醒她,所以常常麻木到天明。
小军有辆铡草机,是营生的门路,秋收后,玉米杆需要铡碎,以备牲口过冬的口粮,小军开着机器轰隆隆走街串巷,好不热闹,铡草崩起的碎屑,钻进小军的鼻孔里、头发中,恍惚间就成了雪人,村里没有淋浴,洗澡只是自家热了水,倒在洗衣盆里,小军走进盆里,一个激灵,有股热流从脚心,一路上涌,窜到膀胱,竟突然有些尿意,还好忍住,没流出来,他坐在盆里,迷恋这种被热水包围的惬意,能卸下一身的疲惫,水气氤氲,眼皮就沉下来,胡乱扯了毛巾擦干身,披了军大衣,到屋外对着墙根撒尿,星星在头上好像要掉下来,跳进被窝就想困觉,小娟拉他裤带时,他没了兴致,转过了身,她再想碰触时,鼾声止住了她的手。
如果争吵一定要深究缘由,那总要归咎于平淡的生活,小娟毫无保留带有控制欲的爱,把原本两条上岸呼吸的鱼又拽进水底,爱不成,她想到罚,像邻村的孙媳妇一样喝农药,吓他让他知错,那日她算准小军回家的时间,饮进一瓶敌敌畏,带着期望,脑袋像儿时坐转盘一样眩晕失去控制,她仿佛看见小军焦急如火地奔来,抱着她满脸疼爱,像新婚那晚一样,在耳边说尽一辈子的情话,火热的气息骚地她耳根发痒,耳孔里的茸毛欢快地笑出来声,是娃娃银铃般的笑声,他们还要生娃,还有那么多事情要一起做,想着想着,她觉得自己像7月份阳光下快融化的雪糕,被黑暗一口吞进。
小军终是回来的晚了,发现时,她已气若游丝。小军头皮发麻,手也颤抖,又想尿尿,他忍住后,出奇地镇定起来,把铡草机换成车斗,把小娟抱上去,像当时抱她入洞房一样,她任性的嘴角,眼角的笑。她怎么会舍得?小军轰隆隆地开着四轮车,一阵风尘,到乡镇医院,救不活了,小娟家人闻询赶来,拳脚落在身上,他不躲也不动,直挺挺地跪着让他们打,血腥味堵住鼻孔,喘不过气来,两条上岸呼吸的鱼只剩他一条了。
小娟惩罚了所有与爱相关的人,自己也未能幸免。小军在村里待不下去了,外出打工,几年后,倒插门“嫁”到了女方家,在外地生了根,一双儿女,儿子不跟他姓,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