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没想过和他成为同事,尽管他父亲与我父亲交好,尽管他是我工作上的“前辈”,我打心底里对和他在一个单位工作感到有些担心,甚至有点腻味。
上学的时候,他是父母教导我们的鲜活教材——家里条件差,学习成绩好,靠自己的努力成为十里八乡少见的中专生,毕业后分到学校当老师,你们看看,多服恨(励志)哦!
那会儿,他就是我们眼中“神一般”的存在。
后来,上学的地方越来越远,父母讲说他故事的机会越来越少,好几年没法听到他的音信,直到毕业一年后调回家乡工作。那是一个阳光温暖的日子,几个人凑在一块儿闲聊,偶然提到他,我插了句嘴:“说起来,他还是我老哥嘞!”
当时思想单纯,以为不过是一句拉近距离的话,没想到换来的是不屑的眼神和讥讽的话语:“哦!你们还是家门呐!真是没想到,就他那副滥赌成性的德性,还有你这么优秀的小兄弟。”
这话听起来似乎没毛病,但在一褒一贬之间透露出巨大的信息量,让人有一种把脸伸到别人面前让人扇耳光的感觉。
我记不清后来说了些什么,只记得,自己引以为傲的高大形象就那么瞬间崩塌,落在地上,碎成了渣渣。那种心灵上的反差和冲击,对于一个刚刚走入社会的菜鸟来说,如同小时候过年穿新衣出门,一跤摔在泥地上一样难受。
我一直不相信,那个看起来身形高瘦、性格开朗的青年才俊,怎么可能把自己捏的一副人生好牌打得稀烂?
事实上,不久以后,这个疑惑就顺理成章地解开了。那年寒假期末考试,学校把我们几个刚入职的年轻人撒到各村办教学点交叉监考,我的监考点就在他工作的教学点。
那是一段白雪皑皑的山路,陡峭而湿滑,下午放学出发,赶到天黑到达,身上热出了汗。
他热情地接待我,吃饭的时候,还专门请来两个陪客劝我喝酒,一种超出情理的感觉涌上来,恍惚中想到一句话:突然反常必有妖。
我很庆幸自己的直觉判断,饭毕送走陪客,他果然急不可耐地提出,要拆开密封试卷看看。我回绝了他:“这不行,不是兄弟不帮你,是你不能害兄弟犯错误。再说了,以你科班出身的水平,教十几个学生,不管怎么说,总会有几个成绩好的。”
他尽管不高兴,但也不好坚持,只能生闷气。
第二天早上,两个年级的十几个孩子坐在一间教室里开考(复式班),很快我就发现了异样——那些孩子要么低头看着试卷发呆,要么东张西望找“救星”,要么摸摸索索翻书包……
他显得比孩子们更慌乱,在教室外面转来转去,后来实在忍不住,索性“毛遂自荐”参与监考,遇到现场“教也教不会”的孩子,上去就是一通吼、一巴掌,孩子们吓得噤若寒蝉,不敢出声。
见他搞得实在不成样子,我连忙制止他,勉力维持着,这次把两场难熬的考试进行下去。考试结束以后,我扒拉了两口饭,逃也似的离开了他守护的教学点。后来成绩出来,尽管是“大放水”的结果,依然整个片区垫底,看着让人直摇头。
村教学点全部撤掉以后,所有驻村教师全部撤回,原本他属于另一个条件稍好的片区,但是那个片区的校长不要他,中心校更不会要他,最后只好放在我们学校。
那一年,我接手学校教务工作,为他班里的事常常劳神费力,还不落他的好。
完小不比村小,规矩严得多,加上学校同事、学生家长都盯着。就这,他依然我行我素,备课马大哈,上课轻飘飘,家长经常过来找学校反映,要求换掉他。后来没办法,只能给他调岗,干一些边边角角的事情。
压力一小,他更是成了脱缰野马,白天很难见到人,晚上和别人凑在一起打牌。四十多岁的人,就那么单着、晃荡着,还欠着一屁股加两肋巴债。他父亲和哥哥每次见到我都感叹:“老幺这辈子,自己把自己耽搁完了!”
事实上,他真的聪明,可惜都是小聪明,而且没用到正道上。后来听他的牌友私下里议论,得知他的收入基本上被几个固定的人从牌桌上哄走了,估计他自己也有察觉,但在鄙视的目光当中,也就破罐子破摔,无所谓了。
再后来,几个好心的同事不忍心他就此沉沦下去,想方设法给他介绍了一个姑娘,二婚,没孩子。大家张罗着帮他们在单位结了婚,以为他从此有个管束,会一天天好起来。没成想,很快他就故态复萌,背着媳妇出去昏天黑地和一帮损友鬼混,没两年的时间就把个小家庭打散了。
从学校调走以后,我在没听到关于他的消息,偶尔想起来,老有些不可思议——究竟是什么魔力,让一个原本大有作为的小知识分子混的如此不堪?是自身的原因,还是所处环境的原因?恐怕他自己也没想明白吧!
这两天,防疫工作令人焦虑,加上公众号掉粉、简书创作者审核不过关,心里总觉得缺点什么。不过好在,想多过去经历的种种,还是鼓起勇气向前看、向前走。
成年人的世界少有平路可走,唯一所能期许的是,路在自己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