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而无诺[下]
文/素国花令
前/
-不知老祖宗造字的时候,怎么会给诺言的诺和誓言的誓只加了"口",而没加心呐?
-大抵是说出来的人,都有口无心罢。
正文/
白发男子挑中了一个狐狸面具的时候,有一只手正好碰到他,他微微抬手收回,便看到那一身蓝白衣的人少年模样,有一双澄澈双眼,微微抿唇看着他。
下一刻,那人拿起了那只面具,覆在云诺的脸上,顺便给了银钱。
啊萝隐隐觉得那人身上有一丝熟悉的气味,微微歪了歪头,扯了扯云诺的衣角:“诺大人,他…”
“我叫应时。”那人微微一笑,露出一双虎牙,徒添几分干净纯粹,“终于找到你了。”
……
云诺遣了啊萝回云梦,便带着那人找了个地方吃饭,应时身子瘦弱,却相当能吃。
云诺坐在一边,拿着一个玉质烟杆儿,轻轻吸了一口,透过薄薄烟雾,看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
“蜀山现任的掌门,名叫青宇,他这个人很正派,知道我是修炼的妖,便放我下山了。”应时边吃边说,“我吃了你的狐心。”
云诺吸了口烟,换掉了烟丝点燃,冷眼一瞥:“你还敢提?”
“对…对不起…”应时弱弱的垂下头,“所以我来找你…想保护你…”
“狗崽子,保护我?”云诺嗤笑一声儿,转头看着万家灯火,“青戈和青谣在哪儿?”
“我…”
还没等回答,窗外一只狐火飞成了燕影,云诺当下脸色一变,站起身来,向着云梦掠去。
应时当即扔下银子跟上去,抵达云梦山谷的时候,看到的,是漫天大火。
那比狐火还要妖艳的火焰,炽烈的翻卷着,席向了云梦谷的漫山遍野。云诺想要踏进去,衣角一下子被火浪卷起,烧成了灰烬。
“不能去…”应时一把拉住允诺的手臂,“活着…活着才有希望…”
“我的族人,朋友,都在这里,你叫我冷眼旁观吗?”云诺一把甩开应时,“我生来的意义,就是守护族人,守护云梦,可我…”
“你肩上的担子,从来都太重了。”白五荥抱着一只狐狸,几步从火焰里跑了出来,“诶呀,再慢点儿我就能吃了。”
云诺抿了抿唇:“五荥姑姑,我笑不出来。”
“一些妖被转移去了云梦泽鹿灵那边,只有云梦谷前围这一片受到了波及,一些留下来的云梦狐族…”白五荥叹了口气,“对不起,我只保护住了啊萝。”
云诺一把拉住白五荥的袖子:“是谁干的?”
“是…是青戈。”白五荥叹了口气,“但是真假有待商榷,你失了狐心,身负尸气,断然不要轻易与青戈对上。嗯?这只狗崽子…”
白五荥的目光放在了应时身上,眉头微微皱起。
应时朝云诺躲了躲,瑟缩着身子,惴惴不安的埋着头。
“他是我的宠物,与我定下了契约,所以身上有我的味道。”云诺淡然开口,“云梦灭族,原因还尚不可知,我须得在人间游历,不日便会回到鹿仙部与姐姐汇合。”
“也好,你在人间,万事小心。”
白五荥有些疲倦,便没有过多询问,带着啊萝离开了火海。
云诺抬起手,红袖翻飞,缠绕着尸气的狐火化成了一缕缕的线蔓延进火焰里。
“诺大人…”
“诺大人您回来了…”
“没有您…我们守不住云梦…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诺大人…要好好保护自己啊…”
“诺大人,再见哦…如果还有机会的话…”
一道道云梦狐族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他微微抿唇:“诸位辛苦,我将你们的魂体锁在云梦禁地中,待修炼初成,便是你们回归之日。”
“可是这样做,对您的神元伤害很大…我们…”
“就是啊…诺大人不要为了我们受伤才是…”
“无妨。”
云诺微微抬手,将温暖的灵力送出,捎带着将云梦狐族的魂体送回了云梦禁地。
应时有些好奇:“妖死了,也可以再回来吗?”
“会的,一定会的。”云诺转身迈开脚步,衣摆翻飞,“人间有句话,你当听过。欠债还钱,血债血偿。”
只不过跟在他身后的那只狗崽子,没有看到他抬起手默默抹去了嘴角的血。
他将双魂作为养分,去豢养云梦狐族的魂,虽然云梦的未来必然无忧顺遂,可他一但再次重创,轻则昏睡,重则身消道陨,连魂识都消散于世。
……
云诺在人间游历了一年,他没有与青戈的记忆,即便有也是只言片语的残片。
应时一直跟着他,他赶不走,骂不听,也就随着去了。
“云诺…允诺…诶,诺大人的名字,是这个意思吗?”应时傻傻的抓着云诺的衣角,“我叫应时,应誓,答应诺大人的,我一定会做到。”
云诺瞥了他一眼,只觉得心里不舒服,可应时纯澈的眼睛,又不像说谎。
“诺大人不信吗…”应时委屈巴巴的瞧着,将一只小奶狗的形象发挥的淋漓尽致,“应时一定会豁出性命保护诺大人的,做不到我就是小狗!”
你他娘的本来就是小狗…
云诺倒也不忍心去吐槽,一转身,就撞上了一个人,待看清时,他便已经愣下了,那人浑身衣服都已经破烂不堪,神志不清的样子,脸上都脏兮兮的。
云诺心里一跳,这人,不是青戈还有谁?
“抓住他!妈的还敢跑!”
身后追着的几个护院打扮的人围了上来,周围的人无不退避三舍。
青戈颤抖着抓住云诺的衣服,瑟缩在他身后。
“哟,这两个长得也不赖嘛,要不要跟我们回去…”
那直入双眼可见的肮脏,令云诺万般不喜,还不及出手,应时便挡在了身前,像极了护犊子的老母鸡一般。
“你是个什么东西?脏了我家小公子的眼。”
“哟,这细皮嫩肉的,还是个小公子啊。爷爷我不是个东西…”
“老大…他在骂你不是个东西…”
手下被一巴掌拍的转了个圈儿,差点儿没站稳,云诺嘴角微微抿着,有着轻轻扬起的弧度,目光就安安静静的放在了应时的背后。
这个叫嚷着保护他的狗崽子,竟然不知不觉跟了他这么久…
青戈啊的叫了一声,猛地一推云诺,整个人疯了一样缩在了一边,不停的发着抖,而云诺则因为一时不察,撞向了一柄明晃晃的钢刀。
“诺…!”
应时当即反应最快,身子一闪,抬脚踹飞了拿刀的那个,接住云诺之后直接就当了一回人肉垫子。
“诶呀——!!”
云诺掌拍地面而起,抬手轻挥已然带了杀意,一道带着尸气的灵力推了出去,撞上了一道玄色屏障,一袭白衣的蜀山弟子围了过来,为首的人剑眉星目,身上的浩然正气,让云诺直皱眉。
“狐族的事我已听说,可师兄的状态,诺祭司也看见了,此事若算在师兄身上,有失公允。”青宇淡淡开口,“我来带师兄回去,也奉劝诺祭司,莫对凡人下手。”
“狗屁。”云诺一甩长袖,眉眼似画,话却极其不雅,“本狐可是从这帮无赖手里救下了你师兄,几年未见,蜀山耍流氓不要脸的功力,倒半分未减。”
青宇被讽的红了脸,忍了半天,才忍住没有动手,开口说道:“带师兄回去。”
“是。”
云诺面无表情的转身离开,那帮护院,当下葬身狐火,直接化成了灰烬,出言不逊的人,没必要手下留情。
应时看了青宇一眼,面露失望,随后跟上了云诺的脚步。
云诺看着远处的天,微微抿唇开口:“这就是你说的,为人正派?”
“我那时候还小,识人不清。”应时可怜巴巴的抓住他的衣角,“只此一次嘛…”
云诺叹了口气:“下不为例。”
应时太清楚了,当他说出保护云诺的那一刻开始,就一定要万般警惕,所以这一刻,他毫不犹豫的将青宇卖掉了。
他本来就不是青宇放下了蜀山的。
但凡威胁到云诺的人,都死不足惜。
……
入夜,蜀山青戈房间,药香缭绕,青戈坐在桌前,换下了一身褴褛,眉目温朗,只是那双眼睛,带着从未有的痴,痴痴的望着坐在他对面淡然喝茶的云诺。
那人极度嚣张的穿了一身红色衣袍,银丝散乱的落在身后,铺陈肩膀上,应时鼓着腮帮子咬着一块糕点。
云诺探出了青戈经脉断裂,五荥姑姑不可能骗他,那么纵火云梦谷的人,难道另有其人?
应时拉了拉云诺,说道:“我们先走吧,有人来了。”
云诺侧了侧头,看着他唇角的糕点屑,抬指抹去,点了点头,随后,两人离开。
而青戈,唇角一勾,抬手拿起云诺使用的杯子,指尖用力,便化作了粉末消散。
他怕自己忍不住伤害云诺,忍不住将那人重创,哪怕只剩一口气,也要将人锁在自己身边。
“吱吖——”
青宇披着月光的身影现在门外,他推门而入时,青戈又恢复了痴傻模样。
“师兄,可曾有哪里不舒服?”
“嘿嘿…”
青戈趴在桌上,把玩着一只茶杯。青宇轻轻叹了口气,摸了摸他的头发。
“你一直是师父的得意弟子,若是你不为那个狐族的人,想来也不会变成这样。”青宇顿了顿,“我今天见过了,看皮相万般之好,可终究人妖殊途。”
青戈掩去了眼中情绪,人妖殊途,不过是人自设枷锁罢了。
他持守正道有什么用呢?想来青戈心里的云诺,永远不是现在的杀伐果断,而是前者初初入了云梦时,那清冷却意外温和的纯粹模样。
可到底是哪里错了呢?
……
应时亦步亦趋的跟在云诺身后,小心翼翼的开口:“诺大人,我们去哪儿?”
“干嘛非加个大人称呼。”云诺转了转烟杆儿,“狗崽子,陪我去见个人吧。”
“诶?是谁呀?我认识吗?”
“你自是不认识的。”云诺轻轻扯了扯唇角,“他呀,是青丘的战神。”
应时觉得,战神应该都是像云诺这般厉害的人,可见到之后,他的世界观被彻底颠覆了。
那是一只白狐,摇着尾巴窝在一个人怀里卖萌的样子,简直不忍直视。
云诺抬手封住了那人类的感官,开口说道:“青丘的战神,我活了万年都多的师父,像个宠物狗一样摇尾巴卖萌?呸!丢狐族的人!”
“你的狐心怎的在这只狗崽子身上?”青烟缭绕,那人化作人形,微微歪头,“哦想起来了,你要应劫来着。”
这人长得不比云诺差,但举手投足俱是轻佻。
“逢人都要说一说狐心这事,没了狐心,我又不会死,戳我痛处,不好吧?师父?”云诺斜斜的靠在窗边儿,“狐族之事,你应是也收到消息了吧?”
“即便知晓,我也什么都做不了。我现今方才历劫,实力被规则压制,能做的事甚是微小。”那人顿了顿,“狐族老祖宗除了你云梦的,尚且都在,也轮不到我出手。更何况,你已出师,想来应付得来。”
“我的尾巴断了。”云诺安安静静的收起来了笑意,“狐心被取走的那日,尸气反噬得紧,便连同九尾一起断掉了。我只同你一人说这事,恐撑不过几日了,便来见见你。”
“你说什么?”那人脸色变得相当差,“我怎么教出你这么蠢的徒弟?”
那人抬手一挥,便看到云诺身后空荡荡的一片,狐尾亦是狐狸的命,他连一尾都不见,若是受些重伤便是死局。
“你连魂魄都不全了??”那人气得不行,几步走到云诺身前,拽着他看,“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师父不也是吗?”云诺的目光放在了那人类身上,“情劫,当真就是我们狐族劫数。这一世,你能守他多久?”
“不管多久,不死不休。”那人叹了口气,“说你的事,扯我身上干嘛?”
“师父…”云诺轻轻环住他的腰身,头抵在他的肩膀上,“云梦没了,什么都没了…我没有家了…”
“你还有师父,还有这只狗崽子嘛。”那人摸了摸云诺雪白的发,“我将狐火附在你身上,若你有难,我会立刻赶到。”
应时那天,看着云诺闷头哭着,而那位他所谓的师父,安安静静的站在那儿,离开时,目光带着警告的看了应时一眼。
他传音入密的告诉应时:“如果云诺因为你受到一点伤害,我便剔了你的妖骨,让你这辈子都再不能修炼。”
应时落后一步,转身看着那道身影,微微俯下身,他用口型说——
“莫非黄土白骨葬淤泥,时,定当守诺,一世安康。”
……
天刚蒙蒙亮,两妖站在蜀山门前,青宇顶着蜀山的蒙蒙雾气,却不染一尘。
云诺本想来问一问蜀山这边可有消息相告,毕竟事关重大,蜀山定无法独善其身,然这青宇来来回回只那一句,墨迹的云诺脑子发胀,气的不行。
“诺公子,单凭一面之词,就将我师兄定为云梦狐族灭族的罪人,怕有失公允。”
“你的意思是,我的姑姑会骗我不成?”云诺把玩着手里的玉质烟杆,“搜魂便是。”
青宇脸色一冷:“你不要太过分,我师兄刚有好转,若因搜魂出了事,你担待不起!”
“过分的是你吧?笑话。”云诺冷笑一声儿,“他是个什么东西?”
狗屁玩意儿,蜀山自诩正道,以守卫天下生灵为己任,不想却也护犊子得紧。云诺很想嗤问一句,你人类为生灵,我云梦狐族便都是死人了吗?
气氛凝滞胶着,谁也不肯退让一步,应时很是乖巧的站在云诺身后,他的规则非常简单。
云诺想要的,就是他想要的,云诺想做的,就是他想做的,云诺认为对的,就是他认为对的。
“青宇师兄…师兄你救救我…”一个女人跌跌撞撞的冲过来,撞到了云诺的肩膀,扑在青宇腿边,“呜呜…青戈师兄已然入魔,要杀我…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
云诺只觉得肩膀一痛,手指都止不住颤抖,一下子紧紧抓住了衣衫。
这个女人…
应时是离他最近的人,所以第一时间发现了他的不妥,抬手便是一抹轻柔的蓝光,不着痕迹的覆在云诺肩膀上。
云诺面无表情,已然动了杀心。
“怎么回事?你慢慢说。”青宇扶起青谣,“你怎么搞成这样?”
青谣的脸上,有一道鞭子抽过的,深可见骨的痕迹,无论怎么样都无法消却一般,看着非常骇人,衣衫褴褛,露出的衣服有着不同痕迹的淤痕。
她转过身,指着云诺说道:“都是因为你!若不是你,师兄也不会那般对我!”
她声嘶力竭,嗓子都已经劈掉了。
同啊萝一般,皆为女子,怎的这心性就天差地别呢?
云诺抿了抿唇,将这个想法丢置。
这女人可不配跟他家的小狐狸相比,倒是个万分不知好歹的东西,看来当年就应该直接杀了她,以绝后患。
应时紧紧抓着云诺的衣袖,指节都因用力泛白,云诺握住他的手,抬眼看着青谣。
“你找死。”云诺顿了顿,“不过你有晚荷祖宗的红线,我倒偏要你活着。”
“唰——”
一道剑气,云诺头微微一侧,那脸上赫然就是一道血淋淋的口子,他带着应时身子一旋,抬手一道狐火封墙屏障隔绝冷冽剑气。
“当日我闭关,听同门提及此事竟还不信,不曾想你狐族倒也是仗势欺人的东西。”
“放你妈的屁呢?”云诺张嘴就骂,“本狐若要仗势欺人,你蜀山早就夷为平地了。”
青谣掩面欲泣的开口:“当真是狐媚子,青戈师兄本来就是我的。青宇师兄,听闻狐族眼睛可以帮人重修金丹,我的金丹被毁,你可一定要帮我…”
应时张开手臂挡在云诺身前,抿唇说道:“你说你妈呢?!”
应时可从来没听过这种歪门儿邪道的说辞,偏青宇缓缓开口:“好。”
好个屁!你们蜀山是自带了降智的吗??
蜀山弟子白衣翩跹,衣摆一旋,鹤飞摆跃,当是时,应时云诺两人与众数蜀山弟子打在了一起。
云诺本就不在全盛时期,刚刚青谣上来的时候,全因她内丹被毁,没有灵力,是以两人都没有察觉她的靠近,才被她得逞。
现今正面对打,想要全身而退可就太迟了。
云诺斜手握住狐火凝成的双刀,与青宇攻在了一起,刀锋碰撞,那曾经向来纯澈的狐眸,带着不可抹去的杀意。
“啊…唔…”
应时的手臂被生生折断,他将痛呼一口吞下去,咬的牙龈都出了血。
他太弱了,尤其是在这些人面前,若无狐心,他根本修不出人身。
他日日在这蜀山山门中,虽也能修炼,却日日被那个青谣欺辱,他扯了扯唇角,正派弟子?当真可笑至极。
云诺却是听到了那声骨折的声响,贯穿进耳膜,他想要回头去看,却被青宇一剑穿胸。
下一刻——视线陷入了绝对的黑暗之中,温热的血顺着脸颊滑落。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青谣张狂的笑着,“云诺,曾经高高在上的你也有今天!”
“咔——”
胸口的剑拔了出去,他听不见,他听见的,是应时骨骼碎裂的声音。
云诺跌跪在地,嗤嗤笑着,笑得气息不稳,嘴角渗血,他缓缓抬起手——
云雾弥漫翻涌,天空骤然昏暗下来,那是属于妖族才能召唤的雷劫。
“杀了他!!青宇师兄!!你快杀了他!”
狐族雷劫,意味着转而为仙,一旦成功,不可被打断。
鲜血滴落在云诺脸上,应时拖着残败的身子,毅然决然的站在云诺身前。
“只要我还活着…就绝对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
轰地一声巨响,一道紫色雷光砸了下来,就连青宇也不得不退避三舍。
而姗姗来迟的青戈,怔怔的看着那道雷砸了下来,正砸向雷劫中央的云诺与应时。
“他疯了吗?!”
“快躲开!!”
“啊啊——!!”
第一道雷劫散去,没躲开了,被雷炸了个粉身碎骨,云诺抬起手,撑起了狐火护盾,将应时死死的护在了怀里。
“诺大人…我可能保护不了你了…”
“别胡说。”
云诺一开口,血就止不住的滴落下来,应时想抬手帮他擦一擦,却怎么也擦不干净,最后力竭的闭上了眼睛。
他可能快死了,因为他的诺大人虽然待他有礼,也十分的好,可从来都没对他这么温柔过…
一定是他快死了,诺大人才勉勉强强实现了他这点小小的奢望。
那一身红衣如火如荼,他抱起怀里的人,以肉身硬扛雷劫,却用着最浩然纯粹的灵力,小心翼翼的护着怀里那个疲倦不堪的应时。
黑团团的雾气缠绕在云诺身边,他一步一步走的极其的稳,带血的眉目却格外的温柔。
紫色的雷电在他身边炸开,炸的衣衫都冒出淡淡的烟色。
青戈哽了哽,声音干涩沙哑:“云…云诺…”
云诺微微侧头,挟着尸气的雷灵力炸在青戈身前,他冷喝道:“滚!”
地面的青石板炸开一道裂缝,青戈那时候才真正的觉得,他晚了一步,就只错开了一步,便彻底失去了这个人。
他被断了经脉的那一天,便彻底入了魔,所以云诺什么也查不出来,而云梦狐族,却是青谣易容动的手,他不得不将青谣的内丹粉碎,想着装傻回蜀山查探一番。
可终究,都是错的。
……
樊邬山,云诺坐在空地上,安安静静的将纯粹的灵力换给应时,待觉得他气息稳定,方才收回了手。
“徒弟。”一道白色虚影凝聚在云诺身前,“你渡了雷劫?”
“是。”云诺抬手摸了摸眼睛上的白纱,“若非如此,你便见不到我了。”
那人开口道:“我亦是动了手,蜀山此次受了重创。”
“我不想知道…”云诺摸了摸应时的脉,“我不想知道。”
徒留了一声叹息飘散在空中,周围恢复了宁静,云诺趴在那人的胸口,听着那微弱的心脏跳动声。
应时挺好的,云诺觉得,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前进,而自己一直在后退吧。
……
青戈找遍了所有地方,都没有找到云诺。
云梦的狐族以魂体重修,重建家园之后,建立了极强的阵法,云麓与白五荥坐镇,压根儿不放青戈进去。
啊萝则重伤痊愈之后,离开了云梦游历人间。蜀山以极其快地速度,换了一个名叫青州的人做掌门,不过也因元气大伤,封闭了上山的路。
……
百年后,云梦谷谷口。
云麓皱着眉,满眼厌恶:“我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诺儿已经百年不曾回来,他若是不想我们找到,谁也找不到。”
青戈微微垂眸:“这么久了吗…云梦那件事,真的不是我做的。”
“我相信。”云诺淡淡开口,“可我不怎么想见你。”
啊萝几步冲向了云麓,一把抱住了人的腰身:“嘿嘿!我把诺大人找回来了!”
云麓无奈叹了口气,目光放在了云诺身后,那个同样一身红衣的应时身上,目光微微一滞。
应时的半张脸亦是毁掉了,脸上的伤疤,生生的毁了那张如同璞玉的脸,同云诺脸上的伤疤一般无二,她长叹息着,拎着啊萝转身进了云梦。
“诶呀呀!我还要看…呜呜…干嘛啊…”
待声音远去,云诺才将目光放在青戈身上。
“红线已断了?”
“断了。”
“那很好。”
冗长的沉默之后,青戈再次开口:“我答应你的事…”
“不必放在心上。”云诺摆了摆手,“你来云梦的那段时日,我很开心,可若是因此固守于此,也没有意义。毕竟,心缺魂残的我,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青戈呼吸一窒,胸口的疼带着冷蔓延去四肢百骸。
蜀山一役,他看到那一身红衣染血,却笔挺着身子,一步一个血脚印离开的时候,他便知道,之于云诺,他什么也做不了了。
无论是保护还是伤害,他都没有了这个资格。
于青戈而言,他是动了情的,可时不对,人自然也守不住。
云诺告诉他,他杀过人,可他杀的人从未有一个普通人,想要踏足云梦的,都被他屠杀殆尽。
他一直想离开蜀山云游四海,他所说的那些人间美好,也是想过同云诺一起看遍的。
可后来,他还是因为正道之义,拿了云诺的狐心,从拿走那颗狐心之后,一切都变了。
云诺再也看不到了,看不到青戈眼中的后悔。
“你现在的势力,要什么没有?”云诺微微一笑,再懒得同青戈纠缠,转而对应时开口,“时,我想吃闹集的糖了,陪我一起去吧。”
“好的。”应时握住他的手,温柔的笑着,眼睛里溺死了光一般明亮,“我带你去吃。”
青戈错过了,错过了云梦那个欢欢喜喜答应着他人间美好的人。
应时说出来的,却都是做到了的。
云诺最后同青戈说——“若是说出口的话未曾过心,那不如当个哑巴”。
有些人,有些事,晚了一步,便是一辈子。
……
樊邬山,应时轻轻推动着秋千,眼睛里带着极度的温柔,小心翼翼的动作,像珍惜着世间绝世无二的珍宝。
云诺舍了两魂,缺了狐心,断了九尾,又在救应时的时候,强行渡雷劫,耗尽了体内纯粹的灵力。
他被青宇毁了容,又中了青谣给他下的剧毒,时日本就无多,可偏偏那狗崽子也是个傻的,陪着他一起毁了容,一直一直陪在他身边。
那个刚认识的时候,比他矮了不少的狗崽子,已经跟他差不多了,可应时还是会低下身子,让他摸头发。
应时说,会一直一直陪着云诺,一直一直保护他,去看遍所有风景。
戈壁的风沙,雪域的雪山,荒野的草原,塘月的月亮,江南的烟雨…
他们用了一百年,走遍了所有的美好,而应时用了一百年的时间成长,将他的所有誓言,一一应诺。
……
魔域出现了一个组织,名叫哑,哑殿君主,是一个名叫戈的人,他常常于那轮红月之下喝个烂醉如泥。
跟着他的手下都知道,他不快乐,他再怎么笑,也不开心。
可没人知道到底为什么。
仅仅从只言片语来看,他曾经有过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爱人。
……
云诺陷入沉睡那天,除了应时谁也不知道,后者封锁了樊邬山,那一天,樊邬山万里皆是雪花,那是云诺最想体会到的风花雪月,亦是应时小小私心中,与他人间的白首。
他将云诺的魂锁在体内,用一盏引魂灯聚集稳固他的魂体。
应时遵照他的要求,发了一封信给戈。
信纸只有一句话——“想来你什么也想明白了,被骗的滋味,好受吗?”
应时报复似的,偷偷加了一句话——“他再也不会骗你了,而你答应的,都是我陪他一起去经历的。”
那天的戈,气得吐血。
……
樊邬山,云诺置身的冰棺之内,应时坐在一边,轻轻握住他冰凉的手,小心翼翼护着那盏被风雪吹的摇摇曳曳的引魂灯。
“你看我是不是挺坏的?不杀人也诛心。”应时抿唇一笑,叙叙的说着话,眼泪却止不住的掉了下来,“你只是睡着了,我等着你醒过来,去完成我们接下来的承诺。我向晚荷前辈要了一根红线,你若醒来愿意,我们就一直一直在一起。”
风雪埋下了应时的啜泣,他也骗了云诺,但只有那么一件事是说了谎的。
那个人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云梦狐族擅卜,更何况是那样厉害的祭司。
那颗狐心让应时修炼成人,所以他迫切的闯下了山,拼着重伤也要下去找到他,而并非是青宇送他下来的。
妖族最是重诺守信,他完完全全的相信着云诺,也将自己的每一句承诺一一做好。
而后的樊邬山脚下,常常有这样一个人,他脸颊一道疤,穿着一身红衣,总是像个神经病一般,对着身边的空气说说笑笑。
看到的小孩子之间,流传着一个大人不知道的秘密。
那个男人旁边,跟着一个像仙人一般的人,同样是一身红衣,白发飘飘,与那覆眼的红色短带,微微漾漾。
而二人手间,有一根若有似无的红线…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