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之念 故土之殇

题记:曾经距土地如此之亲近,而今又离她如此之遥远。

        借侄子婚事,又一次回到了老家。实实在在呆了四天光景,终于能够近距离的再去接触那些当初熟知的东西。这让我似乎找回了些当初的记忆,然而,物是人非,或是人是物非,甚而物非人也非,于是乎,逝去的终究逝去了,却再也无法找回。

        这些年,老家,一直是若即若离的。每次回来,都有一种乡愁涌心头,往事一幕幕;每次离开,又有一些情愫在脑中,蜿蜒盘旋,挥之不去。于是,往往就在这两种情愁的碰撞中,失魂落魄。记得在一山区,一巨幅广告的标语写道:望得见山,看得见水,记得住乡愁。是啊,乡愁尽在这山和水里了,乡愁在记忆里了,然而又随着记忆不断的忘却而又不断的丰实和清晰起来。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是啊,年少的时候,轻狂的很,天大地大没有心大,总想脱离这一亩三分地,总想着外出求学,干一番事业,再也不去面朝黄土背朝天,再也不去触碰父辈们那生于斯长于斯而又赖于斯的土地。“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当轻狂已过,而立,趋于不惑,却对这本该就深深眷恋的故土“欲说还休”。好一个辛弃疾,好一个家爱国仇!而我,却也无法企及如此之高度,只得不时来点善感多愁。

        十五年前,我读大二那年的暑假,为了方便给腿部骨折的母亲治病,同父母迁往济南,投奔在此立足不久的姐姐。离开哥哥嫂嫂和侄子,离开大爷大娘叔叔婶婶和小姑,离开大舅二舅大妗子二妗子;离开早已离开的儿时的伙伴,离开街坊邻居,离开那一分一亩给家人带来温饱的最亲密的土地,离开老屋……那个夏天,似乎就是为了离开。然而我却没感觉到是在离开,而是一种兴奋的逃离。

        接下来的日子,各自过活,彼此安好,我还在上我的学。唯有过春节,大年初一的早晨,抓着电话,一一给老家的亲人拜年,通过无线信号来传递亲情的问候,那是最重要的仪式了。“都好,都好,咱全家都好!”似乎拜完这个年,才算是落下了心头的石头,才算把心灵安放。我是这样,父母更是如此。

        就这样,转眼间,日子一下子过去了五年,我毕业已参加工作近两年,且娶妻成家,是时候该回一趟老家了,过年。带着期待,带上祝福,回家看看。

        那是二零零七年。

        变了,好似一切都变了。侄子奕卿已经长为少年,因期间他两次来济也并没半点的陌生感;小堂妹惠敏已由一个小小丫头成长为读六年级的大的小学生,样子很像她姐姐——我的六堂妹盼盼,这让我恍如隔世,好像就在当年,时间并没走远,我甚至没法去接受一个一下子长大而此过程与我没有交集的亲人;村里修了公路,植了树,自来水进了住户,一户一表爬到了电线杆,好多的土胚房翻新成了砖瓦房,村东大片的土地重新规划整理,成了适合棉花种植的台田;我读了五年小学的学校还在,却也不再招收学生,成了半废弃危房;打开老屋的门,满是尘土和蜘蛛网,霉味弥漫,书桌前的土墙上,依稀还残留着一行秀丽的粉笔字:努力吧,只为争口气!那是母亲写给我的,偷偷写的。这些年我都从未去核实,彼此心照不宣,我懂得。打开纸箱子,收拾出早些年写的几本懵懂的日记和一摞的家书、情书和笔信(交笔友写的信),却也是布满了尘土,似乎要尘封起那段带有少年伤愁而又美好的记忆。

        从此,再也没进过老屋。期间也因家庭事务或借出差回过几次老家,但都是匆匆,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疏于维护,老屋在风吹雨打中渐失颜色,左右后邻高大的砖瓦房将它包围,并不是一种守卫,而是一种近乎嘲笑的冷眼旁观,进而它自己也似乎觉出与这环境格格不入来。


        这次回去,忍不住再去驻留,当深深凝望的那一刻,只是一丝惆怅快速闪过,接着传来大哥的一句“等忙过这一阵,该考虑盖新房了。”我接茬说:“好啊,资金不足,我给你添上。”今年雨季,几场大雨已经让这垂垂老矣的老屋不堪冲洗,彻底停摆了。老屋,只愿你有过你自己的存在,即使没有不同凡响,至少不要把我的记忆埋葬。

        正值秋收季节,玉米已开始入仓,棉花还在怒放。回去的当天下午,我换上了一身旧衣裳,戴上斗笠,帮小叔一起给玉米脱粒,归仓。脱粒,早已实现了机械化,没见识的我有些跃跃欲试,摩拳擦掌。好在还存有点干农活的底子,不致撂挑子,省的让人说“书生百无一用”。但,毕竟是好些年没触及的节奏,一天下来,手掌磨起了茧子,腰酸背痛。好的是,干活下饭,晚饭拽了我两个大馒头,两大碗白菜豆腐炖排骨,那是一个香!

        不但饭香,觉也香,累成狗,一夜无梦,到天亮。清晨,不到六点,院子里的鸡鸣把我唤醒,伸个懒腰,洗漱,去镇上买回来家乡名吃水煎包,自然是美美的一顿,又是一个香。

        干农活空闲,骑着三轮电动车去了农田一转,一条笔直的柏油马路贯穿东西,原来熟悉的“劳力田”“大园”“尖汪子”“大汪子”“五十七亩”“李家屋子”等地头都可抵达。然而,改革后的土地,这些地头名也应该消失或变更了罢。

        看到了大片的玉米地,玉米棒子结结实实的长在枝干上,等待收割。风吹来,叶子拍打着枝干,哗哗作响,还是那熟悉的声音,然而,当年父亲和大哥为我砍削的玉米“甘蔗”却再也无法去爱不释手的吃个过瘾。再往东,是一大片的棉花地,在秋日太阳热烈的照耀下,正开放,抬眼望去,白茫茫。依稀见到人头摆动,那是乡亲们在拾棉花,有的地块来不及采拾,棉花脱落到了地上。


        拾棉花可不是个好活儿,花期一到,攻坚战便打响,凌晨四点便起床开始下地干活,拍打着露水,一个桃一个桃的采拾,一直到晚上七八点钟,待月亮挂上了天空才收工回家。这期间的早饭和中饭就只得在田间地头解决了。路上遇到了小学三年级时的同学卫东,还是黑黑的,个头再没见长,笑起来嘿嘿的,还是那个模样,他正火急火燎的往地里送饭呢。

        卫东是我小学生涯中,同学年龄差最大的一个,大我五岁!他上学晚,加上连蹲三级,十四岁的他同九岁的我成了同班同学了。那时候,他就爱笑,嘿嘿的笑,一笑就没了眼睛。他还喜欢唱,唱的是“我们的祖国是花园,花园的花朵真鲜艳,和暖的阳光照耀着我们每个人脸上都笑开颜……”那个年代,在文化匮乏的农村,我对他能够唱出这么高大上的歌曲佩服的五体投地。那年秋季,刚开学不久后的半个多月,正值秋忙,秋假开学后就没再见到他,他退学了。

        记得小时候,到了忙春耕和麦收,我跟着大人下地干活,那真是一个“抢”字了得!抢春种,找准时机,犁地,施肥,播种,灌溉;抢麦收,主要是跟老天爷作战,不能让一场雨打湿掉一地的橙黄!那时候,在坡地里吃的饭就格外香,哪怕是玉米面馒头,就的是咸菜和虾酱。那时候,不懂“幸福”这个字眼,现在想来,幸福它与劳累和艰苦无关,能多开几块荒地就是幸福,能抢到的春种和麦收就是幸福,到了秋天,“多收了三五斗”就是幸福,家人能在一起就是幸福。

        四海之内皆兄弟,今天我就是农民!我本农民,今又农民。给我一个再次拿起铁锨锄头的机会,给我一个再次“修理地球”的理由,让我不再陌生,不再远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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