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浙江的夏,来得异常猛烈而又急躁,似赴一场信守的约定,如候一纸黑白的结果,而在我心根处,它更宛若一段被剪辑的昆曲。
在自顾自己的吟着不说便不痛的别离,不看便不伤的期待,不思便不泯的记忆。
此刻,它似乎计谋亲自前来赠我一场暴雨,配合眼下的戏码,一切都被披上了难以磨灭的记忆枷锁……
蝉在枯枝上暴躁呐喊絮叨太阳的过度热情,树叶绿得发黑,懒散地任凭风的捉弄,街上的人行色匆匆,遮阳伞下的脸估计也是热得通红。
刺眼的阳悄无声息地躲过纱的帘,肆意在教室的窗边玩弄女孩的直发,光和风玩起了躲猫猫。
于是,女孩脸上,一会儿暗,一会儿明,明暗交替下,女孩脸色并未显出任何情绪的变化!
她,鼻尖笔挺,眉眼如烟,手中的铅笔身的咬痕清晰可见——这是她习惯性的肢体动作。
当然,只有数学测试时,她才会把用来作图的铅笔咬得那么入迷,那么深刻。
微皱的柳叶眉,是在说明桌面的数学试卷已经杀死了她的毕生脑细胞。
时钟嘀嗒,女孩的嘴角撅起的弧度越发明显了,可阳光倒是越发肆意,干脆明艳的刺眼,软糯糯地趴在她的脸上。
于是乎,炙热感、紧张感、不甘心、期待、奢望等情绪开始在慢慢汇集,慢慢扩大,慢慢入侵……
“这一次发生的事情,既然是这般开始了,那接下来只需要亲手画下句号即可完结,如此而已,如此明了,如此直接。” 心里这样的想着,她再看了一眼试卷的附加题,提笔完成,没有犹豫。
随着铃声的响起,难挨的一天算是也画上了不算完美也不是特别糟糕的句号。
放下战陨的铅笔后,女孩微微侧身抬头怒视同桌道:“请你立刻把位置换过来,窗边晒!”同坐的他懒洋洋回复:“嗯。”
“小班长,你最后一题写了?”他回头盯着女孩认真地问。
“写了,但是……?”她边挪开书本,边回话。
“但是什么?”他边从女孩背后回到自己靠窗边的位置,边询问。
“没什么,只是可能……应该……不算特别理想。”女孩漫不经心的回。
男同桌扯了扯白纱的帘,想让阳光不打扰他补觉,但是无济于事。
风乍起,吹得帘拥抱了他。
可他嫌弃的躲避,帘也在躲避这下死手的五指。
她看着他的慌乱无措,他抬眸撞见她的目中质疑,都笑了。
出于缓解尴尬,他顺应了她的笑,而她,笑得应该是他的行为幼稚带点可爱,和平日的高冷完全不符。
忍不住,女孩送过去几本厚书,缓缓整理了窗帘的尾翼,将它们一一压死在了厚厚的书本下。
风透过帘入了室,女孩的发尾随着风向往后移,触到了男孩的白色校服,男孩,顿感那一股扎进皮肤的痒……
初夏在这一刻正式结束,继而借来的是无尽的遐想,关于风,关于那一记莫名的心悸。
展信佳!我是14岁的一梦,现在这是给你写的第一封信。
今天是中考模拟检测,老师说这一次的试卷难度很大,特别是数学。
是的,在考试的过程中我也是如以往一样感受到了来自数学题目们的满满恶意,他们就似一条饿了一个世纪的猛虎追着我那屈指可数的脑细胞疯狂去吞噬!
真是可怕极了。新买的中华牌铅笔被我咬出了深深的牙痕。
小时候,我也是这样:遇到数学题,就不冷静了。
记得:由于家庭缘故,我没能读完完整的幼稚园,就直接上了一年级,农历九月出生,所以相对于同年级的伙伴而言,我是最小的。
自然,很多知识是消化不了的,可是除了数学之外,其他都能优秀。
那日,期中测试,数学试卷发下来之后,老师走到我身边,摸摸头说:“一梦啊,我很着急啊,其他科目都是优秀,但是数学你只有59分。”
老师顿了顿,我抬头,目光所及全是失望。
“那么,我周日去家访一下呗,你告知一下你父母吧。”老师说完,手指点了点试卷上的“60”分。
看着多给的一分,我宁可不要。
回到家,我并没有告诉你,但是那一刻我似乎明白了留守儿童的真实含义。
老师来得那天,和你说了什么我没在现场,得知不了。
但是迷糊之中,我可以明显感受到额头的冰凉毛巾,还有呢喃细语声。
自此,你便用美食诱惑我学习数学算理:
“一梦,给你十块,去买一瓶酱油…”
“一梦,花生米有10颗,怎么样可以分成一样多?”
“一梦,别画画了,去李奶奶家吧,找南哥哥教你数学。”
“一梦,南哥哥今天在我们家吃晚饭,等下你一定要请假他数学题。”
……诸如此类的提醒,溢出了我的脑海。
那时,我明白了,爱是言语可以表述的。
但是也养成了一考数学就咬笔杆的坏习惯,没少被你责备,没少被南哥哥笑话,但是每天打开文具盒时,都能看到崭新的铅笔。
在我提笔的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刻,考试已然结束,你肯定要问我结果如何?
是的,一如既往地担心害怕数学断了腿,拦下整个行程。
嗯,你摊开信的时候,村庄外是什么样的风景呢?
我这里,窗外是夕阳,余晖撒在了那株笔直挺拔的银杏树上,她们柔情似水地和着风的节拍,在翩翩起舞,在遐想自己的华尔兹……
记得咱们房屋前面院子就有这样的一棵银杏树,果子很多,但是我不爱吃,那么各种做法,喜爱甜食的我总觉得它乏味清淡的难以下咽。
但是我也不敢不吃,可我会偷偷留下来送给补习的南哥哥吃,他说他喜欢乏味清淡的一切事物。
后来,你把银杏的叶加大米、桂花、白糖,制成银杏粥,说能止咳平喘、补肺固肾,适宜我这样有气管炎娃娃食用。
似乎真起了作用,咳嗽最厉害的秋天时期,我的咳嗽声少了许多,你的笑容也在那样的秋天多了许多。
南哥哥在我家待得时间也少了很多,但是那年寒假,只见了一面,在门前的银杏树下。
秋风萧瑟,杏叶落了一地,他在树下,蹲下,小心翼翼拾起黄金似的叶,擦拭干净。
我远远看着,因为我只注意到了他脚边书包里漏出的数学试卷。
“一梦,过来。”他开口。
长我三岁,就如此低沉言语的习惯我也是习惯了。
我不敢违逆他的任何话,如恐惧而又膜拜数学题目一般,不敢怠慢。
“南哥哥,寒假结束,你就走了,对吗?”
“是,数学不难,你要认真。”
“好。”
空气凝结了,他依旧没起身,背着我,而我也不敢靠近,生怕他站起来拾起书包,丢我一堆考卷。
“好了,送你!”他扇走了凝结的空气,浅笑站起。
“哇!好漂亮的银杏花!”我忘记了自己对试卷的恐惧,贪恋着花的美丽!
“给,这是最新的数学题,还有别的科目。”他拾起书包,惯性掏出一沓厚厚的的试卷。
他低头,清澈透亮的眸子特别好看,但语气却是语重心长的叮嘱:“以后靠你自己了,要坚持。”
“好。”我仰头回之笑意满满。
自此,没再见。
当然我手里的100分试卷也没来得及在那天给他看,可能是赌气,赌气他走了,还留我一堆难搞的数学试卷,或者也是因为他并没有主动告诉我,他要走了,去了很远的地方,不再回来。
可童年就那样结束了,在那个不算特别寒冷的冬季,伴着一支银杏玫瑰花的开始,而后一声汽笛合着一个挥手。
都结束了。
我多想和你说说心里话,但是那个寒假,我迁怒了你。
为什么?为什么都是不辞而别!为什么还有不请自来?为什么当我开始不再害怕数学的时候,没有人可以来分享我的喜悦了?
很多很多,数以万计的为什么闷在心房很久了,锁死了一样,不敢翻出来透透气。
童年心事是以发霉,最后潦草的收尾了。
时光跌跌撞撞,季节来来往往。
我尚不能再去喜欢风的透彻,因为它是一缕缕可以一眼望穿的快乐。
我也忘记人间尚有三两风,填我十万八千梦。
人生枝头,各自寻梦,各自乘凉。
我该知道,那一树的银杏是你最后的希望。
他走了,第二年你也是。可村长是说你去做个手术,要不了三天就回来了啊!
这是我记得明明白白的理由啊!
原来,你们都特别喜欢在黄昏留一程梦给我,满载相思的欢喜和宇宙的星辰。
不是,不是,我不是不想勇敢,你也告诉过我:勇敢不是不落泪,而是愿意含着泪水继续奔跑,但是这万万千千的大军,我真的是跟不上节奏啊!
你说无人问津的村口,总会开满鲜花等待游人来访。
可,人间路遥马急,这一程的惊鸿戏,谜底都是你。
偏是不勇敢也爱落泪的我,即使我愿意含着泪水奔跑,拿命去换,结果也总是追不上队伍。
难道是因为我没有经历过地狱般的磨练,所以练就不了创造天堂的力量?
难道是因为我没有流过血的手指,所以弹不出世间的绝唱?
难道是因为我没有得到如来的点化,所以翻不出天大的花样?
难道是因为我没有八缸黑水,所以写不出传世的文笔?
还是数学家们我没有去挨个膜拜,所以被他们扼住命运的喉咙?
在这如梭似麻的学习生活里,数学上的成功真是一道被众人争抢的希望,而失败的我只能被唾弃,被忽视,被渺小……如一件残次品存在于栗中的角落。
失败是不讨喜,但避而远之的心态是永远斩不断失败的枷锁的,我最大的失败是相信自己天生失败!
女孩的信写到一半,被男孩打断。
窗外的六月异常闷热,如此刻女孩的心,数学郑老师站在讲台,翻动着热乎乎的试卷。
女孩不敢抬头,悄悄把笔捏进手掌,男孩隐约听到了笔的挣扎声,此刻2班的教室里的空气完全凝固,如冬日冰箱里的新鲜蔬果也只是表面光鲜亮丽。
“越努力,越幸运。”女孩眼盯着桌角这些个醒目又提神的名言。
心想:“这一次,我真的努力了,全力以赴,豁出1米四身高加小命的那种拼搏!”
自己边安慰着自己,边松开了笔,却把头低的更低,脖子带着刚才的勇气缩进了躯体,是啊,她没有乌龟的运气,更没有兔子一样的坏习惯敌人。
“不,只要热爱,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博一文吃饭的时候,她已经在复习今天的知识,晓言在默写公式的时候,她已经背好了知识点,涵蓝在写作业的时候,她已经刷过了五张数学习题……多少不为人知的黑夜,多少塞在枕头底下的小抄,多少自我放弃,又自我鼓励的徘徊……,她已经在为取得数学上的成功去千方百计地努力……。
不管结果如何,她应该不被唾弃!她不应该看不起自己的数学,那个让她无法自信的数学!
事物被忽视!绝不是因为渺小!更不会因为它糟糕!
“一,二,三。”默念了三个数,女孩挺直了腰杆,昂起了头,直视着郑老师的双眸。
“我是一梦,不是黄粱的梦,不是庄周的梦,是踏实存在的梦,是那让世界绚烂的梦!是那燃起似火希望的梦!”
这一次,不是为了优等生和她做朋友,不是为了让那些嘲笑过她的人低头道歉,而是为了验证,验证她是谁?努力管用不管用?
“接下来,让我们把掌声送给新生—— 一梦。”
郑老师话音刚落,女孩得到的是:羡慕的眼神,疑惑的神情,雷鸣的掌声,男孩的若有所思。
故事到这里结束了,没有后来。
女孩这一次的数学考试成功了吗?答案是并没有。那一次,女孩只得到了良好,没有进步,没有突破。
而在后来,她的书桌另一角里,会看到这样一句话:并不是每一朵花,刚开始都是花。至于是谁写上去的,她并不知晓。
虽然她是班长,但是很少和大家集体活动,平日也只是帮英语老师收作业,批改试卷。
辨别字迹,还真是为难了她。
虽然她尝试假借英语听写,试图找出真相,但是凭借那寥寥无几的几个汉字真是没办法辨别核对。
尝试三次之后,她放弃了,这是她的习惯。
没有结果的事情才是最具影响力和诱惑力的事情。
因为未知可以让人强大!
是的,如这次转入的新校——栗中,提不起喜欢或者讨厌,更多的情感是习惯。
于是,她认为在 现实生活这一本典籍里应该有这样一段宣誓言辞:
在成长的道路上,真相会让我们不知所措,事实会塞我们一身恐惧茫然,黑暗中我们战栗,恐惧中我们探寻出路,不管成功或失败,都是成长,披着失败外衣的成功,也是人生出彩的盔甲!
细细密密检查了数学试卷,错题全部订好,但是,在那一夜,女孩难以入眠。
于是,拿起备用的手电筒在被窝里补写起了信:八年级的我依旧爱落泪,也没长个儿,但我不会不勇敢,更不会回头,生活是公平的,哪怕吃了很多学习的苦,干了拼命的酸楚,只要我能坚持下来,一定会有所收获,即使最后失败了,我也获得了别人不具备的经历。
信的最后一段是这样的:不知道,您在那里的生活习惯了没有?
三年前您来信说,说那里的村口:开满了星星点点的叫不上名字的花:有似雪的白色,似星星的黄色……,当然还有一棵挂满果实的银杏树…
可, 我的阿婆……,我也想去看看。
女孩的泪,顺着脸颊滴在信纸上,晕开了字迹,似一朵盛开的蒲公英,似一声耳边响起的答应……
骤然明白:后来啊,除了梦以外的地方,一梦亦再无见您。
那段在亲戚家借宿的日子,女孩并没有难过,只是喜欢发呆。
后来初中寄宿了,也还是喜欢发呆,但只喜欢看那一树的银杏。
她喜欢和她自己周旋,假设这些年里做不了银杏树,成为不了阿婆的解药:盼不来她的名义上儿子儿媳的归来,等不了她身体的健康状况恢复。
那么,就做自由的风,或者无名的花。
情绪很多,语言有限。
特意起了个早,还有一周就分班了,是以这次的综合分为参考标准。
而眼下,文科分数、理科分数,势均力敌。
她需要思考,她需要做决定,需要自己对自己负责任。
这一场信守的约定,在候一纸黑白的结果,而在女孩心根处,这情绪,它依旧宛若一段被剪辑的昆曲。
在自顾自己的吟着不说便不痛的别离,不看便不伤的期待,不思便不泯的记忆。
晨跑可以消耗躁动的思绪。
八圈,九圈,十圈,继续继续着,左脚追着右脚,身体的疲乏追赶思绪的匮乏。
终于,天暗了下来,的确在此刻,它是在计谋亲自前来赠送女孩一场暴雨。
女孩被揉进了瓢泊的大雨,凉意扎根在了深夏。
衣服在湿透,发丝在滴水,信封里的信也开始字迹斑驳。
写满了字的信,该是来不及递出去的意了。
风却洒脱,布满山河。
坠入明眸皓眼的一瓣香,让相思叛乱。
女孩大笑,继续追着这肆意任性的雨水。
远处,同桌的他坐在球场上的台阶,目睹了全部,还有他手里那支被雨水淋湿的银杏玫瑰,开始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