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年味|那时候天还很蓝,麦芽糖还很甜

往往等不到正月十五,我们几个就买好了烟花。到了晚上以村子里的中心街道为界,我们两边站好,举着那种原本是冲天放的烟花棍朝着对面开火,之所以刺激是因为不时跑过来阻止我们的大人,他们气势汹汹的跺几下脚在我们眼里就是很有趣的事。从小看惯武侠,轻功上乘百里登风的楚留香简直就是我的信仰,只不过他拿的是扇子,我抱的是火枪筒原理的烟花,他的头发长一点,会说一些豪情壮语来骗一下妹子,我只能自言自语的一边跑一边自以为很帅气的一只脚踩在路边的石头上然后跳起来。

我们在不大的村子里来回穿梭,好玩的时候路两边来回簇簇而过的火花会像流星一样划过夜空。我们买来那种不带火苗的小鞭,用擦板擦着扔到聚在那边打扑克的大叔们中间,bong的一声吓他们一跳。还有那种结婚才会放的长挂鞭,我们把它拆成一个个的到河边炸冰块。结在岸边的薄冰在水面上悬空着,扔上一个会一下子炸下一整块,咔嚓一声就像猛地被咬碎的薯片,那种爆破的快感和那种一大块整齐断裂的自豪让我们开心。当时的追求就是炸掉最大最厚的那块冰,那种齐心协力捣蛋的样子有些滑稽却又十分怀念。

年关的大集上有卖棉花糖,现做。我们把一整个卷成小块塞到嘴里让它慢慢融化,口水很甜,我攒够一大口咕嘟咽下去,心情就像开了花,美到手舞足蹈。当时买的竹筒粽,不放糖,到卖烤肠的摊位那边倒点孜然和辣椒粉,滑腻爽口,欲罢不能。还有粘牙又粘手的麦芽糖,可爱又可恨,从来没有包装纸,粘在衣服上就是个祸害,我喜欢站在小摊前看他拉糖丝,把糖浆卷到木棍上,老爷爷指头很黑,大石板台子上很亮。

我喜欢收拾屋子,老家里的所有东西都要捯饬到院子里。爷爷的老画,算命的书,发霉的糖块……一年来我藏在角落里渐忘的钢镚,面鱼,卡纸,扑克牌……被一一翻出来,我看着这些曾经珍视的玩物有种如获至宝的感觉,所以我很开心,每到这一天我就卖力和我爹搬东西,然后趁他们在屋里鼓捣的时候到处翻我曾经藏下的宝贝。等一切收拾妥当,我再把他们藏起来,等来年再被翻出……

小时候,爷爷有个大砚台,他喜欢书法,教我写“福”字。

沉稳厚实的青石大砚台里装着油一样稠的墨,阳光一打,泛着金光。爷爷用那只和他年纪一般大的毛笔蘸足了墨汁,在砚台上抿成锥装,然后在雪白的宣纸上展示一番给我看。

写的多数是“自强不息,厚德载物”之类的大字,浓浓的墨香溢进房间的每个角落,那时候,房子还很小,窗外还有大朵的云。

爷爷给我讲名家的字帖,看我听得索然无味,就改讲他们的故事。

云淡风轻的日子里,我靠在大木桌的一角,眨巴着眼看他如数家珍一般手舞足蹈的说着,窗外有鸟啼,大木桌上深浅不一的文理,岁月留下的足迹。

“以书换鹅,入木三分”,我听的起劲,转头便忘,田野里的快乐远比这些有趣。

我无聊了,就拿起那只大笔,蘸了墨汁,学着爷爷的样子把它抿成锥装,有模有样的胡乱写着,心里却以为自己是个大文豪,得意的昂着头,像极了那么回事。

爷爷觉得挺好,至少不会出去乱跑,给他惹麻烦。

小砚台是爷爷过生日送的,还有一套小毛笔,大概是看我倒腾不了大的,弄得一身黑。

我非常喜欢,也是用青石做的,敲上去有清脆的声音,我不舍得用它装墨水,把它和大砚台放到一起,一高一矮,一老一新,就像我和爷爷。

前年爷爷走了,大砚台和老毛笔都被带走了。

爷爷说“文房四宝,笔墨纸砚,只有砚才是用的最长久的,而且用得越久,越好用,越有价值。

每每回到老家,窗前的椿树吐绿散香,生锈的铁防盗栏里框起的童年,像退潮一般显现。

现在老家里的春联改换我写了,我学着爷爷的模样把纸裁成各种各样的形状:长短胖瘦不一的长方形。在纸上像那么回事的写着,还是那几句话,井边的“龙泉水旺”,牛棚边的“槽头兴旺”,祝福老爸的“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贴在卧室的“身体健康”……

图片来于aibolou本人拍摄

图片来于aibolou本人拍摄


想念小时候那张摆在窗前的木桌;想念那个大砚台,快要断了的老毛笔,醇醇的墨香;想念他拿着我的小手,长满厚厚的老茧和老化的干硬的皮肤;想念那个生日,那个老头……

冬季的河边倒向一个方向的枯草是我们的乐园,就像制造快乐一样,我们把枯草点燃,然后等它烧起一大片即将失控的时候用各种方法把它扑灭。就好像英雄们齐心协力拯救了一场灾难。但也有玩大发的时候,点上了人家的柴火垛,英雄们无能为力的回去叫大人,被训一通然后接着点火,灭火,乐此不疲。

我们拿着刨出来的小树苗,想象着它的根是电视里某个神仙的拐杖头,仿佛用它指一下蓝天就会立刻放出一道闪电。

当时过年玩的玩具气枪老是卡壳,我们不舍得买子弹,打出去再捡回来,朝着大人们放空枪会被嫌弃调皮。

过年老妈会拿出一整天的时间炸藕盒,烫嘴也要吃第一波。

过年老妈会用面做各种形状的馒头,虽然一个味,但是鱼形状的就是要好吃一百倍。

过年总是先要去杀猪的爷爷家里占一块五花,一扇排骨。

过年总会吃鱼,老妈总是吃鱼头。

我总会在除夕夜穿好新衣服,感觉自己帅出了天际,然后因为熬不下去再脱下来回被窝睡觉。

拜年总会比谁收集到的糖块种类多,品种奇。

拜完年的下午总会玩三国杀和够级。

拜年的路上总会问老妈下一家我应该叫什么,大爷大娘还是叔叔婶婶。

过年总要去老远地方的老姑家,那边有个河坝。老姑会送我一个弹力球,里面装着今年的生肖属相,现在攒了一袋子了,这是我的宝贝。

过年的天是蓝的,人间是红火的,饺子是白菜猪肉陷的,挂历是新的,墙上还有奖状,瓜子是五香的,人是笑的,心是暖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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