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离开黄河边上的那个平原小村三十多年至今,还从没有像这一次连续十几天的相守在这片曾经养育过我的故土上。也更没有像今天这样,又跟小时候似的这么近距离的依偎在母亲的身旁。
得寸进尺,也应该是人的一种本性。就和现在的我一样,眼见着母亲挣脱了死神的纠缠,身体正一天天转好以后,我就带着这种心态,期盼着母亲早日康复的同时,在心里腾挪出来的一点点空隙里想想,这些天里我最应该感谢的还是母亲,要是没有母亲突如其来的这场病,赐予我的这个机会,我是不可能这么长时间驻留在黄河边上的这座城市里的。虽然前后十几天,我多是蜷缩在医院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可是,通过呼吸着这片冬天里我并不陌生的清凉空气和偶尔沐浴在涌进窗口的一缕冬日里的温暖阳光;还有不时回荡在我耳边上的那些亲切的乡音,更还有欲找寻已经过世的父亲,当年留在这里的身影和足迹的企图。让我服侍在母亲身边的这些日子里,也不由的沉浸在这座我年少时,就曾经憧憬和向往过的家乡城市。
相信,对许许多多像我这样从小出生长大在农村田间野地里的乡下孩子来说,当年的城市还是极具诱惑力的。想来,最早知道“滨州”这个地方,还是源自于我开始记事时,已经入夏后的一个晚上,父亲和一条胡同里的几个叔叔大爷吃过晚饭,手里提个小马扎,摇着把大蒲扇,凑到我家南墙外头那个水塘边上乘凉时候的讲述。只是当时这座城市叫“北镇”,还没有“滨州”这个带有些古色古香味道的名字。可能正是在懵懂时期,缘于父亲他们那些长辈们在那个夏夜里讲述时留下的印象,让我脑子里有了最原始的城市概念的原因,在以后的日子里就对它多了一份特别的关注。由此也才知道,相对于这座城市,“滨州”并不是冠于它的一个新鲜的名字,而是古已有之。这和古老的华夏民族世代生存的这块土地上的每个角角落落一样,到处都充满着浓重的历史和文化气息。具体到现在的滨州也是一样。早在西汉时期,这方土地上就设置了漯沃县。隋朝时,漯沃县改为蒲台县。宋朝时期,蒲台县并入渤海县,蒲台县城改为“蒲台镇”。金朝初年,在大清河南另建县城命名蒲台县。明朝时,渤海县并入滨州,蒲台镇随之属于滨州。清朝时期,因为与蒲台县城隔河相对,此地俗称“蒲北镇”。民国时期,逐渐简称“北镇”。1956年,蒲台撤销县制。期间,在历史的沿革中,后周显得三年,也就是公元956年的时候,曾经短时间设置“滨州”。至今,滨州下辖仍有“滨县”的县级行政设置。现代带有复古的恢复“滨州”称谓是在1984年。因为此前一年的1983年,随着国家战略布局的调整,新设立了地级市“东营”,遂把北镇改称了滨州。

由此说来,把滨州设置为一个行政地级市,也不过才近几十年的事。而在这之前包括现今的东营市,都属“惠民地区”,北镇或是后来改称的滨州,一直是地区行署所在地。“惠民”的称谓是承自当年下辖的“惠民县”而来。此后,在1992年改为滨州地区,2000年撤地改市才有了现在以“滨州”冠名的这个地级市。尽管名称变来变去,却始终改变不了滨州历来作为山东鲁北地区和黄河入海口一带的重要地位。尤其是改革开放之后,地处环渤海经济圈和济南都市圈叠加地带的区位优势;再加上齐国故地、“兵圣”孙武故里等古老历史遗存中蕴含着的文化魅力,更使得这片土地上一直散出着一种独有的特质。
说来说去,这座城市于我所具有的特殊情感,则是因为父亲当年留在这里的一段痛苦经历。父亲生于1933年,从那个年代走过来的人必是经历过战乱、贫穷和改朝换代的。不过能够侥幸活下来的人,最后也算是过上了几天像样的日子。听父亲不止一次的说,他与北镇最初的结缘大概是在十二三岁的时候,后来我推算应该是在解放战争时期。当时在北镇有个以制作被服为主的原八路军工厂,我老家村子里有个不远的长辈当时就在这个军工厂里管点事。那个年代兵荒马乱的,学也不能上,地又不好种,父亲十几岁也没有个正经的行当,更不要说个人的前途与希望了。在这之前,父亲曾经跟在本家族一乡贤办的私塾里读过几天书,但受时局的干扰,学习也很不正常。父亲兄弟三人,他排行老大,后面还有我的两个叔叔。爷爷奶奶没法,就让他跟着那位长辈到了位于北镇的这个工厂里去做点事。具体做啥,父亲没细说,或者是说过,我已经记不清、更没有了记忆。据父亲讲,他刚去这个工厂日子不长,就碰到了飞机在夜里轰炸。父亲因为年龄小,哪遇到过这种事?一下就懵了。在不知所措的时候,被人一把从床上薅起来就往外跑,刚走没多远,一颗炸弹就把刚才睡觉的房子炸出一个一两米深的大坑。强大的冲击力把父亲推向了十来米开外的地方。也许是自己命大,更多亏那位好心人危难之中相救。最后从瓦砾和死人堆里爬出来才捡回了一条命。这个时候父亲虽然已有十几岁了,可毕竟还是个孩子,爷爷奶奶知道以后,是既后怕又心疼,更不放心,随后父亲也就离开了这个工厂。人虽然离开了,可那次经历,却让父亲的身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之后多年,只要听到飞机的声音,就条件反射般的紧张、恐惧。这一直持续到解放和稳定了以后的很多年。
可见,战争对人的伤害是多么的深重和久远。之后,紧随着时局的一天天转好,在全国陆续解放和建国以后,国家各项建设事业也逐步建立和规范,父亲读过几年私塾留下的功底还是起了作用。这个时候就考上了当时也算是高等学府的“北镇师专”。毕业后有了公职,在不同的工作岗位上一干就是几十年,直到1987年退休。以上说到的这个时期我对滨州的印象,还只是懵懂之中的一个单纯的概念,而真正与它有了实质性的接触却又与弟弟有关。在1987年下半年的时候,我入伍当兵南下江苏,弟弟考上了胜利油田技校北上到了东营。期间,在我服役的第三年,考取了南京的一所军事院校,先上学后提干。弟弟同时也由技校毕业,分配到了位于滨州的胜利油田滨南三矿。之后,在1993年,我探亲回家,兄弟俩已几年没见,又加上这么多年听父亲和其他的家人亲朋不止一次的讲到过北镇,就借看弟弟之机,去了一趟此时已经改叫滨州的这座城市。当时弟弟参加工作时间不长,上班的地方还不在滨州市区,而是距主城区还有几十公里,已隶属东营市的利津县(原同属惠民地区)境内。我从老家去此地,滨州是必经之路。按事先问好的路线,我一早从老家村前的路边小站,坐上了专跑滨州的一辆大客车。没想到一路走走停停的,不到五十公里的路,愣是晃悠了两个来小时才到。生平第一次走浮桥,过黄河,到达彼岸的滨州已快十点。在这里又转车逛荡了一个多小时才见到了弟弟。这次虽然与滨州是第一次切身的接触,留下点印象的也只是一路的颠簸和车后泛起的昏昏尘土;还有匆忙一瞥中城市的灰暗与狭窄的街道和稀疏的人车,而我觉得我只不过是当时其中的一个匆匆的过客。

此后多年,因工作的原因和交通的便利,逢年过节、父母生日就事先与已迁至滨州市区生活工作的弟弟联系好,到老家集中尽孝心、叙亲情。期间,弟弟一家也多次邀请我去滨州,但那时有所谓的公务掣肘,每次回家最长三两天的时间,也仅仅是能够勉强陪陪日渐老去的父母,因这种亲情与时间上的约束一直没能成行。多年累积的遗憾直到去年夏天在终于逃离了过去的繁忙以后才得以弥补。又正赶上妻子偷闲、女儿放假,便一起在弟弟家小住。按先远后近,弟弟当向导,我们先驱车一路东行,游黄河湿地、观浊流入海。后返回滨州市区,连续两日看街景、游公园、听乡音,品海鲜大餐、尝家乡美食。想不到前后仅仅十来年的时间,这座城市的变化竟然是如此之快。主城区高楼林立、街道宽敞;商业区网红时尚、潮牌集聚;娱乐休闲区园绿水清、气净花香。傍晚的时候,我们又专门来到位于紧邻市区南郊的黄河主河道。九曲黄河蜿蜒千里,在上游、中游时的狂野澎湃咆哮之后,到了这里好似已经耗尽了它全身的气力,在又经过一番的辗转奔袭后,变得温顺了很多。夕阳下泛起的浪花,凭借着还有些余威的浊流你推着我,我推着你的打着圈儿向前滚进着。还有那即将西下的阳光不知怎么的又遇到了水浪中偶尔溅起的水花瞬间里反射出的亮光,刺到了岸边上正在和我一样观景的人们的双眼。这些原本清澈的雪山圣水,裹挟着来自黄土高原上的漫漫细沙相互拥扶着,又带着一丝玩皮和挑衅般的戏谑与刁蛮, 吸引着无数人的目光,紧跟着它一点一点的抛向远方,并目送着它涌进了母亲的怀抱,回到了大海的故乡!2019.12.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