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长篇小说《百年炉火》第十七章
2015-02-18 12:5835
十七
张八老汉这几天一直睡不好,一件事情纳在心里就是放不下。为什么一个并没有来过陈炉镇的人,会在短短的时间里对陈炉镇的地理情况有这样的了解,而且能够做出那么精辟的评价?为什么我们天天处于其中,却没有在大处在高处认真的审视过地理大势?学习先人的东西,在理论上能够说出许多道道,但对于现实地理的评价只限于对某一个小小的局部的评价,对山川大势的认识和评价几乎做不到,或者简直就是视而不见。了缘和尚几天之中的点滴点播叫人耳目一新,原来山川河流就像一本书一样可以解读,而且可以解读得有滋有味。生活在小镇对于周围的环境早已经是司空见惯,也懒得站在高处俯瞰全局,即就是有机会俯瞰全局也就是看了一张风景画,对于蕴含其中的道理和地理秘密,从来解读不出深意。同样是一个人,了缘作为一个出家人都能够深刻认识山川地里的奇妙,作为一个世俗之人,有什么理由不去认识自己的家乡?
早晨,张八老汉早早提着一个食盒下到关帝庙前。先盛了老李有一碗甑糕,再装了张敬老汉一碗豆腐脑,后又到大房里下去,在巷子里买了十个老邢头的油糕。这些都是镇上多年竞选淘汰出来的精品,然后直上了南堡子。关帝庙坐落在上街与南头中间,是一块开阔热闹的地方。不光是关帝庙武财神的香火旺盛,这里还是方圆五十里的骡马大会所在地。因此,镇上所有精选出来有人气有市场的小吃都在这里有卖。丈八老汉无法表达自己的想法,就提上自己认为最好的早餐上了南堡子。了缘从来不睡懒觉,即就是早早起来,他也会想晚上睡觉一样打坐一个时辰。待到他睁开眼,那眼睛里已经是十分的明亮,没有丝毫刚刚觉醒的慵倦。张八老汉谦恭地在餐桌上摆上自己带来的小吃,静等了缘打开房门。倒是了缘和尚开门就见张八老汉蹲在门口,吃了一惊。打个手印:“为什么早早蹲在门口?”张八老汉指指院子里凉亭下的餐桌说:“弄了几样小吃怕凉啦,就在这候着您。”了缘赶忙扶起张八老汉,快步走到桌子前。甑糕肯定是焖到位了,暗红的枣泥把糯米已经染成同样的颜色。豆腐脑辣子红亮亮的,白嫩嫩的豆腐浮在汁子中,鲜艳撩人。一只阔口碟子里盛装着油糕,整整齐齐排放着,是那种精心炸制的食品。了缘看看张八老汉又看看桌子上的小吃,孩子一般笑了。“吃?吃。”拉着张八老汉先一人一个油糕,一口咬下去糖汁就从嘴里流了出来,两个人开怀大笑,竞相比赛着吃起油糕来。
吃到高兴处,张八老汉就说:“了缘大师,你是出家人,啥时候又开始学阴阳风水之学?”
了缘略一沉思,回答道:“也是一种机缘。家父一生云游天下,自小将我寄养于美原沈家。沈家老人几代都是读书人,但都未曾做官致仕。耕读传家之余,对阴阳风水之学有了一点研究。不能说有多深奥,但应付日常生活是有余的。耳濡目染就学习了一些皮毛。几十年过去,云游天下的父亲回来了,依然是两袖清风的样子,快快乐乐的托钵云游天下。父亲见我跟着养父学了一些阴阳风水方面的东西,就问我对这些东西有兴趣吗?我当时肯定是有一些兴趣的。父亲就说,这些都是一些鸡零狗碎的浅显学问,是误人子弟的东西。并不是说养父为学不精,而是去路不对。就问我想不想暂时放下这些小伎俩,去扎扎实实学习大智能。有了大智慧,自然就会一通百通,这些小伎俩的东西就会无师自通的。我当然是动了心。其实,父亲叫我学习的东西不是什么高深的学问,就是披上这一件袈裟开始受戒礼佛。世间一切所谓的知识,比起处世做人修养我心敬畏神明证悟人生来讲,一切的一切都是小小的伎俩。人要解决的是活着的意义问题,如何活着才是最有意义的,即就是不修未来不修来生,今生你也要做一个明白人。否则,与其浑浑噩噩的混日子,不如早了为好,也赢得早早托生。你获得内心充盈快乐无比,你活得没有那么多的为超出你活命需要的东西更多的牵挂,就心态平静没有争究。无牵挂无争究,你就会快乐轻松,就会怀着一颗赤子之心去看待时间的一切。有了这样的眼光,这拥拥挤挤纷纷攘攘的世界不就清净而明亮了?你还有什么所谓的东西学不会,还有什么能够阻止你俯瞰这个世界,穿透这个世界,解读这个世界的眼光?就没有了。我就跟着父亲,就是我的师傅开始了学习与修炼。”
张八老汉已经忘记了吃饭,清瘦的脸颊上已经因掉了牙而显得干瘪的面容是十分的敬意,眼睛里竟然熠熠生辉。
“老朽算是明白了。修为的所谓学问只是皮毛。要学习和修为一种心态和眼光,否则都没有用。只能是人云亦云的照葫芦画瓢,早已经失去了学问的真意。世人只知道研习已成之学,却没有研习最重要的东西,舍本而求末了。怪不得我这几天跟在大师的身后,就常常不知大师所思所想,更不清楚大师察看山川地理的标准和原则。你是在居高临下的观察和体悟,我是在劈开茅草吹毛求疵。压根是去路不同,眼光不同,原则不同,对解读山川地理的体悟又根本不同。我开了眼了,敬佩敬佩。”
“张施主何必自谦。个人道路不通,也就是机缘不同,走的路自然不同。世间路有千万条,人人走的都不一样。但是,只要心态一样,眼光一样,世间路就无所谓好路或不好的路,路路都会快乐无比,充盈清净无比。”
张八老汉觉得自己的脊梁顿然有一种要挺直起来的想法,通体凉嗖嗖的,内心是从来没有过的宁静和开阔。
“家父去世得早,我很小就要管理家里的事情,没有时间去修为这样的大智慧。只是在有空闲的时候自己看了一些有关阴阳风水方面的书。惭愧的很。”
“施主父亲去世多年了?”
“应该是我刚刚过了十岁吧?父亲去蒲城收棉花,就一去不复返。后来听说在金陵寺案发后,在山洞里发现了我们家刻有字号的马鞍子,才知道是在金陵寺被害了。”张八老汉很平静的叙事着有关父亲的故事,却没有看见了缘脸上表情的变化。随着身子一抖,了缘眼睛突然睁大,脸上变得惨白。
“你是说父亲是在金陵寺被害了?”
“就是。在白水、蒲城交界的丁家河有一个寺院叫金陵寺……”
“罪过罪过。善哉善哉。”了缘没有再说任何话,闭上眼睛双手捻动颈上的念珠,完全静入无人之境,开始诵经超度。张八老汉回过神来,一见了缘的样子,就知所说的事情触动了大师。再也不敢说话打扰大师诵经。
大师今天就要回美原去,牲畜已经准备好。麦斗领驮队要上东河川,还是德仓去送了缘。三匹牲畜,两匹由了缘和德仓骑,一匹骡子身上是左右两袋子东西,款款已经就绪。但了缘静静打坐在凉亭里一动也不动。眼见太阳已经升的老高了还不见动静,德仓又和铁锤把骡子身上左右两袋子东西卸下。两个人搓着手,远远见张八老汉都不敢靠近了缘,而了缘就像深深入定一样,只有嘴唇还在动着,整个人就似一件泥胎一般纹丝不动。
太阳越来越热,阳光已经找到了了缘坐的地方。这种天气,即就是陈炉这样凉爽的山区小镇,阴凉地还能够保证身上怄热而不出汗,但在太阳直晒下还是会大汗淋漓,尤其一动不动。一会,梅瑞卿走出母亲居住的上窑,指挥德仓和铁锤用两根长杆子挑着一条床单,静悄悄的移动到了缘稍远一些的地方,张开床单给了缘遮住了阳光。德仓劲大,两手紧紧抓住竹竿往地上一戳,杆子便自己立起来。铁锤学着样子也想把杆子戳进地里立起来,但试了几回都没有弄成。平日来往走动的地面除了下雨后地湿而松软,天晴的日子硬得像石头,除了德仓这样有力量的人,谁又能插进去?折腾半晌,急的铁锤满脸的汗已经顺着脖子留下来。德仓抱着双手,面带笑容远远地看着,就是不动手。铁锤默声叫着又招手叫德仓过来帮忙,德仓指指耳朵摇摇手,意思是听不见。铁锤又不敢出声叫,身上的汗水就全都憋出来了。一气之下,铁锤举起杆子作出要扔的样子,德仓方才急急摇手蹑手蹑脚赶过去,三两下搞定。铁锤拍拍德仓的后背,竖竖大拇指,大摇大摆地走了。德仓只有远远地照看着临时搭建的凉棚,不敢远走。
现在的铜川市印台区高楼河乡原属于蒲城县,地处浦城县西北山区的白水河畔。从古至今算是地僻田瘠之处,人烟稀少。但正因地处偏僻人烟稀少,造就了这里山清水秀的景致,四野环境十分幽静,也就成了远近吃斋念佛之人闭门修行的绝好去处。早在明朝时,就有佛门弟子筹集重资在高楼河乡丁家河村东修建了一座寺院。寺院占地百余亩,大殿及僧房有百余间,鼎盛时住院僧人达到百余众,远近几百里都有人来上香。
且说当年筹建寺院的老和尚,花白的长须飘飘,整年率领徒子徒孙化缘筹集建庙资金,眼见得各项建筑已经落定,邀请各地高僧大德参与开光盛典的帖子早已发出,但寺院的钟楼上还缺一口钟。如此僻远之地,想在外地铸造好运回来是不可能的,只有在当地铸造,就地升架。但铸造几回都失败了,坩炉中的铁水倒进模子就是不凝结。好好地铁料反而变成能够手掰断的松脆。这就怪了。请来的工匠一愁莫展,挣不到工钱不说,耽搁不起开寺盛典举行的日子。眼见的一日紧似一日,师徒和匠人都没有任何办法。一天晚上用完斋饭闲聊,有一小僧说,今天他到白水县境去化缘,碰见一桩怪事。走上一家门念个佛号,就说是正在建设的金陵寺的和尚,想上门来化些缘,有多给多有少给少,积德行善积福有报,家门昌盛家宅平安。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这家的女主人恶声恶语的说:“化缘化缘,化什么缘,穷得连屎都拉不出来了,你把我娃化去算了。”小和尚转身就快步离开,总怕还有什么更加难听的话说出来。一旁静听的老和尚耳朵一竖,就叫小和尚把经过再说一遍。小和尚莫名其妙,就支支吾吾的又说了一遍,生怕又惹得师父生气。老和尚站起身来走向铸钟的匠人们的住处,对为首的工头说:“明天一早开火熔铁,到午时必须红锅。红锅后不要浇注,加大火力保持红锅状态,一切等他回来再说。”说完,拉上小和尚就走。
第二天一早,大工匠招呼大家早早吃完早饭就开工,把前几次变得松脆的铁块先加进坩埚炉中,等溶化后再加进精铁,没到午时炉中已经沸腾,红亮亮的铁水冒着泡泡翻腾着,静等老和尚回来。左等右等就是不见人回来,大家就有些着急起来。坩埚不可能长时间保持温度。就在僧众与工匠们着急上火的时候,只见老和尚肩上扛着一个小孩快步进了院子,气喘吁吁的问:“铁水化好未?”回答说早已经花好。只见老和尚箭步冲进铸造工棚,双手举起肩上的孩子,猛一发力,就将孩子扔进了已经是沸腾状态的铁水之中。一股浓烟腾起,霎那时间火红的铁水之中那个小小的黑点就变成了火红。老和尚大叫一声:“浇铸。”一切都像是第一回发生一样,大家按部就班的将铁水倒进模子,眼见得铁水由鲜红变得暗淡继而彻底变成铁灰,仅仅一个时辰过去,老和尚就要求匠人开模。一口高约两米,钟口周长四米,基部两耳对称,钟面铸有文字的巨钟一次铸造成功。但这口钟敲击时发出的声音不像别的钟是“咚嗡”,这口钟一年四季都是“嗯—铛啷”,就有人解释说,这是这个小孩在喊:“狠心的娘。”原来老和尚一路随小和尚来到白水县那个叫骂要把孩子化去的人家,看好了周围环境,就在一户场院里的麦草堆子里蜗阕了一夜。第二天天一亮,老和尚脱下袈裟也叫小和尚脱下袈裟,打成一团叫小和尚背在身上。两个人藏在隐蔽处,单单等这户人家的孩子出来。眼见已经是辰时末巳时初,孩子就是不出来。老和尚抓耳挠腮,急的团团转,他知道超过午时就不可能长时间保持坩埚的温度,到时候会两边都因耽搁而出事。这时就听见女人对孩子说:“我到你三婶家取荞面,就回来,你起来穿衣服。”女人出门拐弯走向邻居家。这家男人早早已经肩着农具出门去。老和尚一见机会来了,转身就冲进这户人家的门,捂住孩子的嘴夹起来就跑。一路没有做任何停留,师徒二人轮换着就回到了丁家河的寺院。尽管有人在传说金陵寺铸钟舍了一个孩子,且这金陵寺的钟声就是和别的寺庙的钟声不同,但寺中的僧众没有人说有过这等事,有人打问也只是摇头。作为一桩疑案,就此只在有关金陵寺的传说里有这样的说法。
金陵寺地处开阔,占地面积大,建筑宏大峻伟,有地处历来修行礼佛之人避居的青山绿水之中,散居修行之徒一见这样的去处,知道以后定会香火旺盛功德捐献丰厚,会省去许多云游天下托钵化缘之苦,就纷纷要求进寺长期挂单。一时间金陵寺人满为患,几乎有些入不敷出。就在这时,四方信徒纷至沓来,上香许愿,求佛保佑,祈福纳财,香火真的就旺盛起来。一时间佛号声声,钟磬嗡嗡嘤嘤,旗幡猎猎招展,诵经法会接连不断,功德捐献账簿日日有加,善男信女络绎不绝。金陵寺成了远近百里的名刹胜寺。历经明清两代,金陵寺香火不仅没有消退而且日益旺盛。只是往来商客走失的越来越多,青壮劳力也常常不见了踪影。尤其是上香祈福求子的青年妇女,时常就在上香去后一去不回,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一些富裕人家的漂亮小姐是有人陪伴的,或者是赶车的马夫或者是抬轿的轿夫,左等右等就是不见人。进香也就是一袋烟的时间,即就是专门祈祷法会也就是一个时辰。偶然有在神佛面前有心事要倒出的,先是上香,后是跪在蒲团上口中念念有词,将自己的困惑疑问和祈求神佛保佑的想法齐齐倒出,也用不了大半天的时间。而况,时间过去半天或一天,人却不见了。能够去哪里呢?有人进寺寻人,还是不见踪影。偶然有一两个小姐媳妇趁着上香机会随有情人私奔也未可知,但哪里有那么多善男信女和往来的客商都神不知鬼不觉的就失踪了呢?渐渐地,人们害怕到金陵寺去了,说这块地方没有神佛的保佑,连善男信女都遭到不明不白的失踪,视为不祥。再加上当年修建寺院时有投小孩入金锅的说法,至今还能够听到寺院的众生在“嗯—铛啷”的鸣响,就象在诉说“狠心的娘”的故事。渐渐地,寺院香火日渐冷落,僧人散去大半,佛号呜咽,旗幡不在,唯有那口钟在不时鸣响着告诉人们金陵寺的存在。昔日因寺院香火旺盛形成的街市也渐渐冷落,过去三天一台戏的戏楼子已经坍塌了一角,戏楼子旁边书上架起三四个老鸦窝,空旷寥落的寺院区,乌鸦的叫声显得特别的冷寂。偶尔有车马经过有路人顺道进寺院烧柱香叩个头,后就有僧人牵车进了院子。再后来,方圆四五十里地就有了一支打家劫舍的贼人,每到夜幕降临,黑衣黑裤黑头巾,穿梭在密林之中,飞檐翻墙,撬门劫财劫色,地方上鸡犬不宁,家家夜里不敢安寝,怀里抱着火铳矛子,时刻准备抗击来犯的贼人。官府屡次组织清剿都因为贼人非常隐蔽,来无影去无踪没有收获。
有一年的夏收过后,知县老爷组织视察夏田播种情况路过金陵寺。就见有一只白色的野狗跑近来看看,“汪汪”几声,又转身跑到寺院旁边的一个大石板旁“汪汪”叫着。起初人们以为是狗疯了,不太理睬。但这狗随着县老爷的视察队伍的临近和远离,不停地重复着跑近来又回到大石板旁边的动作,且叫声越来越凄惨和紧迫。知县老爷就明白其中肯定有奥妙。停下车驾走到大石板旁没有发现有异常情况,就准备离去。怎奈这狗竟咬住县太爷的衣角不放,一直牵到石板旁边,还不停的对着石板旁边的缝隙嚎叫。县官吩咐揭起石板,一眼古井赫然眼前,随着石板揭起,一股恶臭喷涌而出。有人点火把扔进古井驱除臭气,用绳子吊人下井。只听一声惨叫,众人赶忙吊上人来,上来的人半晌喘着气脸色惨白不能言语。待到缓过气来才说,井下全是白骨和还没有化的尸体。县官大惊,调集人马下井彻查,所说无虚。此处是紧邻寺院之地,定然不会是寺院之外的歹人所为。立时派兵围定寺院全面清查寺院所有范围的可疑情况。院内百余间大殿和僧房清查完毕,竟然没有发现任何疑点。再看看或青衣或皂衣或黄衣的僧众,齐齐站立在一起,毫无惊慌之色,各个身板挺直像似练过功夫一般,其余没有一点值得怀疑的地方。只有一个小和尚暗暗转头瞥一眼后堂。县太爷吩咐查后院,后院也没有特殊情况,只在后院柴房发现一处洞穴,内里宽大而深远。佛门清净地要洞穴做什么?进去一看,里面黑魆魆的不见洞底,崖壁上油灯台还有火把,安置的整整齐齐一直延伸向深处。约摸三五丈深处竟然更加宽大且全部用青砖砌筑,主洞之外又有了不少分洞,洞洞有门,有的落锁有的敞开。县太爷在寺院内部驻扎办公,历经半个月才将洞穴内部的全部情况摸清楚。一处巨大的暗洞,里面全都是骷髅,一层层迭加,不知有几层。洞穴旁洞七拐八拐里面就发现有不少女人,由于关在这地牢一样的地方时间长了,各个脸色或青绿透明或惨白无光。在设有机关的洞中发现有巨额的金银珠宝窖藏,用箱笼整整齐齐的码放着。一处更加宽大的旁洞之中,有几十套黑衣黑裤黑头巾,这就是人们传说中的飞贼的窝点。另有一个去处,零散的堆放着一些东西,仔细查看就发现每个对象上面都有个人的名号或村庄或商号的标识。至此,一个以佛门弟子为旗号,以礼佛祈福普度众生为幌子,抢家劫舍,奸淫妇女,聚敛财富,命案累累的佛门败类团伙案子告破。百余僧众散尽后剩余的三十余僧人都被收监问斩。几百年来涉及同官、蒲城、白水三县的许多失踪命案都有了答案。直到后来的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前,河南一带还在上演一出戏《白狗告状》,又叫《火烧金陵寺》。此是后话。
且说当年蒲城一个小镇上有一家商户,主人姓姜,为人诚恳,生意诚信,日子过得相当好。但就是有一件事不能叫主人放心。内人先后怀胎四次就有三次小产,第四胎生出时身体羸弱,仅有一只猫大小,主人担心这个娃也活不长。就叫僧人予以受戒,头上烙下两排烙印,就算是舍入佛门。僧人说,能将这个身体先天羸弱的孩子舍入佛门,再有怀胎必定健壮有力,能够继承家业延续香火。双方约定,第二个孩子出生,就将这个孩子剃度为僧。三年过后僧人来探看,小儿子已经出生,果然健壮有力,连哭声都洪亮高亢。姜姓主人信守诺言,将先前身体羸弱的孩子交给僧人带走。本来云游天下的僧人因为有了徒弟,就在丁家河一带散居礼佛,在静修中等待徒弟长大。附近有心地慈善的妇女眼见一个僧人带着一个小和尚十分的困苦,就经常轮换着将这个小孩带回家中喂养。十岁上回到师父身边做些粗杂活计,闲下来师傅就给他讲一些人生从苦中来俗世赎罪的道理,叫他悉心礼佛,将来能够收获佛法大智慧,证悟未来,普度众生,修为来世。后来僧人被收进了金陵寺,再后来这个名号为慈航的小僧人也进了金陵寺。不过他的身体一直是那么羸弱,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尽管他的功课很努力,但一直得不到主持的欣赏,就只有一直干些杂活,被众僧人呼来唤去。只是他也不在乎,一副笑吟吟样子,来来往往倒也落得自在。时间一长,慈航就发现了一些问题,就这些问题他向师傅讨教。刚一开口师傅就捂上了他的嘴,叮咛他:“要在此处落脚,保证自己清净自律。其它事情佛祖自有公论,千万不能说不能问。寺院也是一个小世界,什么人都有,管不了世界就管好自己。”从此,原来笑吟吟的慈航就变得沉默寡言,常常一个人发呆。众人以为他就是这么个呆子,也就任他散漫着去。
一个后晌,负责给所有洞穴里的油灯加油的慈航听到旁洞里有人在呻唤,虽然微弱,但在空洞的洞穴之中听的清清楚楚。门是虚掩着的,用火把一照,就见门边趴着一个全身赤裸的女人,气息奄奄的呻吟着。平日在洞穴里慈航是见不到人的,那么多的洞子经常锁着门,此行业不知道里面都是什么东西做什么用场,但直觉告诉他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情。在这里见到一个赤裸的女人更是怪事,一股慈悲心油然而生。慈航半拖半拉将这个女人转移到接近洞口的地方,活动使女人恢复了一点点意识,,看到自己赤身裸体在一个和尚面前,情急也寻不到可以遮体的东西,就用自己的两只手来回的遮挡着。慈航在惊异中回过神来,转过身去脱下袈裟盖在女人身上。半晌,女人才断断续续说了自己的经历。怀孕进香为子祈福保平安,真在叩头时就觉得有东西在自己后脑勺上重重的击打了一下,就昏了过去。待到醒来就不知身在何处,一群黑衣人轮奸污了她。再后来醒来时就在刚刚趴着的洞里。里面黑咕隆咚的什么也看不见,就在黑暗里摸出很多骨头和骷髅。她怕得要死,就在四壁摸索着往前爬,在门口就昏过去了。一听这话,慈航后脊梁就有一股冷风飕飕的在攒动。知道这事体重大,一定是歹人以为这女子已经死了,就把她扔进了暗洞。当务之急是必须先将这女子转移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如果叫那些歹人知道这女人还活着,而且慈航还知道这件事,两个人就都不能活命了。院子是出不去的,院内哪里有地方可以存身?柴火房与茅厕形成夹角,里面荒草疯涨,多年都没有人进去过,是个好地方。慈航来不及多想,搀扶着女人就出了洞口转到柴火房的后头。里面的荒草已经够着房檐,拨开荒草走进去,压倒蒿草将女人安置下来,就见头上只剩下一线天空。慈航在柴房搬出木板架上房檐,一头只能插在高墙的缝隙之中。随后偷偷怀揣着衣服食物送进去,好在慈航在寺内走动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后来就知道女人叫桐华,娘家是美原邵家。父亲做生意到蒲城,于当地商人杨家结拜为兄弟,及至双方有了儿女,就成就了儿女姻亲。婚后不到二年怀上孩子,为求大富大贵进寺烧香,就发生了后来的事情。慈航耳濡目染直到寺里的一些情况,但决然想不到会有这样的事。寺院佛门清静之地,与俗世浑噩之事有什么不同。日子一天天过去,桐华的身体渐渐恢复。但又有一个问题摆在面前,桐华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再不想方设法出去,就出不去了,寺院里要瞒住一个孩子的哭声是不可能的。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慈航架起白天早早预备好的梯子,帮助桐华爬上高大的围墙,要用绳子吊桐华下去。桐华突然改变了主意。她趴下梯子,跪在慈航面前说出一番话来:“师父,我一个女人家落到今天已经是无路可走,出去也就是个死。婆家是不能回了,娘家是回不去的。孩子马上就要出生,我不能带着孩子一起死。师父和我前世里有缘,就请师父答应我一件事情,要不我就不出去了,干干净净死在师父面前也算是一种了却。”慈航紧张到极点。要知道晚上他是不能到后院来的,这是管事的僧人交代的规矩。耽搁时间长了就会出问题的。赶忙上前扶起桐华,叫她说说自己的想法。桐华说:“婆家是一个本分人家,自己走到今天是不能再进这家们了。过几年不见人丈夫还会再娶一房媳妇。娘家是回不成了,有了这样的事,胜如亲兄弟的父亲和公公不能把话说穿,说穿了自己回不了家事小,叫父亲如何做人?我出去师父趁空照顾我生下腹中的孩子,有机会送到我娘家说是认干亲也好寄养也好,就算我这一生给父母亲留下了一点作念。我死而无憾。师父您大慈大悲,就答应我这一件事,我下一辈子做牛做马报答您。”说着又趴下去叩头。
后来,在寺院相隔几里地的山崖上,凭借一处岩洞搭建起一座简单的窝棚,一个女人住在里面挺着个大肚子。有一个瘦弱的青年和尚从寺院里出来,走到僻静处脱去袈裟团起来匆匆赶往小窝棚,送来吃的和用的东西。再后来,小子出生了,小和尚来得更勤了。他看着女人想笑,女人看着他也在微微的笑。他抱着孩子,就像每一个普通家庭刚刚得了儿子一样的快乐和满足。有一天,女人深情地看着他说:“就不会了,山路难走。”他听得真真的,抱着孩子就说:“不回了?不回就不回了。随缘吧。”他就留了下来。第二天傍晚,他说该回去了。女人说:“还回去吗?不回了吧。我这里就是你的家,你不嫌弃吧?”他笑了,笑的中间打了几个结,咽了咽口水就没再说什么。再以后他就没有回去,又听说金陵寺里出了大事,官府查抄了寺院,抓捕了所有僧众,除了一个瞎眼的老和尚被留下之外,其余的全部问斩。那个瞎眼的老和尚是慈航的师父。他把老和尚背上山来养老送终。老和尚至死没有问过他与这个女人的事情。师父的口头话是:“随缘就好。”他知道,他与这女人就是随缘。孩子十岁上,慈航出门办事,一只狼咬住孩子的腿就走,女人不顾一切的扑上去从狼嘴里夺下了孩子,而女人摔下悬崖。待到慈航回来,带着孩子在悬崖下找到女人,她已经剩下了最后一口气。躺在他的怀里,她说:“我这一辈子也值了,你是我几辈子的恩人。到下一世,我还伺候你。”说着就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过了不久,又成了僧人的慈航领着一个孩子云游到了美原,找到邵家,只说孩子母亲死亡,自己业已出家,唯有孩子尚小,过继邵家也行寄养邵家也可,也好叫自己净身上路。打听的邵家为人和善,乐善好施,家境殷实,就有这样重大的托付。邵家没有拒绝,在以后的岁月了,孩子与家人越处越亲,眼看着和家人有什么地方长得很像却说不出来,对孩子的疼爱也就越来越多。
等到师父云游回来已经是七八年以后的事了。师父回来时养父正处于弥留之际,师父屏退所有人对养父说出了过去了很多年的故事。看着养父嘴角抽动着显露出一丝丝笑容,师父把了缘的手交到了养父其实是姥爷的手里。养父是在得到巨大安慰的心态中走的,直到在扣上棺材板的时候嘴角的笑容还在,这一点在当场的孩子记得很清楚。
这孩子就是以后跟师父正式出家的了缘。了缘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了缘是在德仓和铁锤三次移动竹竿挑着的布帘子之后睁开眼睛的。平静的心态,明亮的眼睛,彷佛在他脑海之中经历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生活和世界就是刚刚开始一样。撩一撩袈裟袖子,对德仓说:“上路。”张八老汉急急跑了过来:“了缘师傅,这时候天气正热,后晌走吧。”了缘坦然一笑:“心热天就热,心不热天气就不热。无妨的。”雒武和梅瑞卿都赶出来送行,了缘打个佛印就要上马,就看见了他和德仓的牲畜之外的第三匹牲畜以及牲畜身上的两个袋子。问:“为什么还要去一匹牲畜?这袋子里装着什么?”张八老汉赶忙打圆场:“这是雒家的一点心意,一点心意。”了缘退后一步用毋容置疑的口气说:“打开。”德仓看看雒武,知道拧不过了缘,就从牲畜背上取下袋子打开,里面装的全是银钱。了缘呵呵笑了。对雒武说:“你的心意如果是对我这次看先人的阴宅的酬劳,我担当不起。”走上前来从袋子中拈出一枚铜钱,说:“这个就足够了。如果施主对我佛有意,改日我建立庙堂的时候,请施主再给我佛尽上自己的心意。了缘是云游天下的僧人,一件袈裟一只斋钵就足够了。浮财在我就是浮云一样没来由没根基。阿弥陀佛。”径自上马,头也不回的走了。德仓匆匆上马跟上前去。院子了的人都愣在那了。半晌,张八老汉才挥挥手叫铁锤把袋子搬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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