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知堂輯校《明清笑話》里趙南星《笑贊》之又一則,題目是《妙姓》。那故事是這樣:有好奉承人者,見一人問其姓。曰:「姓張。」其人曰:「妙姓。」
按,奉承其實亦是扯淡之一種。奉承所言所指,根本只在奉承本身,而那個所言所指的內容,在奉承者這一面而言,完全是不關心、無意義,無關真假,無論好壞,甚至更是不分有無的。
當然,從奉承的「效果」而言,有而略誇飾之或「偏解」之,最為「自然」,那麼被奉承者多少感覺還是「真實」,那個自覺接受的程度就最高,糖衣「毒藥」的毒性便也最強。
有而誇飾過甚或「偏解」過甚,那與實際的距離就大了,被奉承者當然也會感覺出來。只是因為畢竟是好話,也便勉強接受了,久而久之,大尺寸的誇飾或「偏解」,反向把被奉𠄘者自造的虛像也放大了,兩相尺寸慢慢合攏,那也就越來越「自然」了。
至於無而奉承其為有,那便等而下之,而且有一點危險性,因為是極容易讓被奉承者感到是在受到譏嘲和諷刺的。
而在這一個笑話里,卻又是一種,這不是無而是有,姓張總是實際存在的。但這個姓,對於每個人來說,可以說是「母胎」里帶來,無從選擇的,表揚批評都無從談起。那麼,在這個上面去奉承,無異於在無可奉承處奉承,那個「打動」人的效力總是有限。當然,與「無中生有」的比起來,沒有什麼危險性,被奉承者聽過,或者勉強一笑,或者毫無表情,但肚子里已經覺得「討嫌」,或者也會有的吧。
但我們旁人看去,覺得這個「妙姓」的奉承的回答,實在是有趣極了,那一位奉承者既有勉強擠出一個奉承的「用力」,讓人「同情」,又有不動腦筋、隨意隨處加以「喝彩」的輕率,實在應該打屁股。而那一位被奉承者,也讓人起「身上實在貧乏,提供不了多少供人奉承的原料」的感想,不免為之「著急」。大約正是這種旁觀的樂趣,讓這個「妙姓」收進了笑話而流傳下來,亦未可知。
這個笑話的贊語的作者,看來也是忍俊不禁地又加了一句玩笑話,他稱引上蔡雷禮部曾聞此言曰:「誠然,姓張者與姓王姓李自是不同。」並且聯想到了屈子的《離騷經》中有曰:「覽椒蘭其若茲兮,又況揭車與江離」,再加一句玩笑:「椒蘭類姓張者。」椒蘭與揭車及江離,一例地都是香草,而屈子卻是更為傾心於椒蘭,這與在姓張姓李姓王者中,因為正好有一位姓張者在跟前並且需要說他好而「傾心」於張的妙姓,應該是完全不同。贊語作者的這一個類比,總有點兒不大妥當。前不久剛過的端午,正是屈子的紀念日,我們也願意如屈子一樣的傾心,像歷代注家一樣,說「揭車及江離皆香草,然不如椒蘭之盛也」。
說了一點題外話,那麼還是回到前面有關奉承的那個題目。奉承總之說的是人,但自古人事是連在一起說的,由人而事,這奉承必然也會影響到事上去。如果是一些所謂「虛頭虛腦」、做了等於不做的裝點門面的事,那也倒罷了,至於一些諸如安全這樣,實打實、有一說一、有二說二的實事領域,「妙姓」之類的奉承,那簡直是可以害死人的。無論對錯、不管有無,一律稱好道妙;而聽的一方面,也無論是舒服還是嫌棄,卻不過只是給面前的那些「好與妙」打打分、評評等第而已,與那個正要做的事,已經離得很遠,與做成或者做好這件事,更是關係渺茫。但是,安全工作,做不成做不好,直接就是不安全,那怎麼得了?這就是從明清笑話里得到的一個「安全警示」:遠離「妙姓」之類,千萬千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