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道夕阳依旧,西风瘦马依旧。自驼叔吓走几个无赖后生,卖茶聊天也依旧。日子和湖面不同,平静的时候多,顶多几圈涟漪也忽略不计。
寒来暑往,天气就这么凉了下来。茶棚只遮阳不挡风,生意自然也跟着凉了下来。驼叔也不着急,旧棉袄身上一裹,挨着炉子,腿抖着戏台上的节拍,瞌睡点头碰上茶壶时经常烫的惊醒,然后重新昏昏欲睡。
秋收冬藏,商路上连鸟飞过的痕迹都变少,驼叔也开始盘算今年去哪儿猫冬。吹吹桌子上北风带来的灰尘,准备收摊。马蹄疾驰,由远及近,一声呼啸飞扬急停。骑马人翻身下马,冲驼叔喊一声:“老哥,来碗热茶。”
骑马人斗笠未摘,低头吹了一口茶末,笑道:“果然孔麻子来了都要低头,只是不知道他还能低头几回。”说完咳嗽几声,震颤之下斗笠倾斜,露出了一脸的麻子。
驼叔低头添茶,没理会茶客的自语。把壶放回茶炉上时,回头一句:“桌面上的天是住神仙的,桌子下的天才是老百姓的天,该低头就得低头。”
“笑话,神仙也是人做的,凭什么受他们的鸟气。”骑马人索性扔掉斗笠,一饮而尽被风冷却的茶,似乎不过瘾:“老哥有酒吗?茶不过瘾。”说完倒地不起,地上隐约起了血迹。
驼叔忙扶起,拿掉骑马人身上的棉衣,棉衣上浸染的尽是血迹,好像枪伤。腰间令牌上的孔字因为沾了血,更显得狰狞。驼叔刚要问什么,听得远方又是一阵马蹄杂乱疾驰。顾不得说话,幸好南园的鲜草晒干后还有不少就在茶棚一侧,留给过路的商客。
驼叔叹了口气,单手把昏迷人放进草垛里,不知是对他言还是自语:“人生在世,酒短茶长。还是过些踏实日子吧!”说完走到马尾处,用手指一戳马屁股,马受惊踢翻茶桌,飞奔而去。地上血迹几行,尽显逃亡者的慌张。
远处的马蹄声也停到了茶棚前。为首拿枪问驼叔:“可看到一人从此处逃窜,那人杀了县城王大善人一家。”
驼叔瘫坐在地,惊恐道:“确实有人在此处抢了碗茶又逃窜了,身上还有血迹。”言毕指了指地上,突然哭着说:“几位官爷务必抓住那厮替王善人报仇,小的可受了王大善人不少恩惠。”
为首不耐烦唠叨,一挥手,指挥手下按照血迹追去。
驼叔爬起来掸掸土,扶起茶桌,头也未回。对着身后言道:“人都走了,你也醒了,还不起来。”
茶棚一侧的草反卷而起,大汉一拱手:“多谢英雄救命之恩。”
驼叔顺手又斟满一杯茶:“什么英雄,只是个卖茶的老汉罢了。”
大汉咬牙慢慢坐下,端起茶杯:“老汉,哈哈,我那马的屁股都快被手下人拍出了老茧,老哥你手指一插就流血,没几十年功力怕是做不到吧!”
“做到又如何,不还是在卖茶。”
“老哥想必也知道了我是谁,王大善人在这方圆百里有名,拿了我交差,老哥可就是英雄了。”孔麻子语气虽弱,豪气却不减半分。
“有的善人皮囊里太脏了。不然我也不会救你,也不会让你去杀这么多人。”驼叔恢复了不紧不慢的语速。
“老哥跟我一起干吧,杀尽天下的恶人。”孔麻子举起了茶杯。
“杀尽恶人有什么用?需要的是改变这天下。你我都不可能做到,所以我还是继续卖我的茶吧!”驼叔挥挥手。
孔麻子一步一步挪开离去,和夕阳融为一体。驼叔又给茶炉续上了煤,裹紧了棉衣,腿抖着戏班里的武生的节拍,昏昏欲睡。只当刚才是一个梦,或者给别的傻子留一个能喝口热茶的茶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