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被手机消息震醒,消息接二连三的进来。摸过来一看是妈发过来的,妈说表姐又生孩子了,是个儿子,这样也好,以后能过上好日子了。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哪个表姐?生了儿子就能过上好日子?正在想,屏幕上又来了一张图,图上的女人圆圆的脸盘,红润的像是刚刚跑完长跑。怀里抱着个同样圆润可爱的婴儿,好吧说实话,我觉得长的皱巴巴的真不好看。女人脸上是个温柔的笑,夹杂着大功告成后的满足,经历磨难后的坚强,还带一点女性的慈祥,总起来,可能就是“母爱”。我看了有一会儿才认出来,原来是她,这差别也太大了。我想了想,给妈回了个“宝宝挺可爱的”又重新缩回了被窝。
我模糊间想起了表姐的样子,那年她才十七岁,在我们那个闭塞的山村里是人人知晓的大姑娘。她像雨后的蜜桃一样,饱满,甜蜜。又像将熟的番茄,青涩掩在鲜红后面,是人人艳羡的好年华。圆圆的红润的脸庞上总是带着热烈开朗的笑,隔近了看能看到脸上细细的绒毛,在阳光的折射下像镀了一层金一样,我知道这个说法未免老套,但在当时年幼的我心里确实如此。她的头发乌黑发亮,梳两个粗粗的辫子在身后,表姐继承了姑姑的自然卷,鬓角头发卷曲就像洋娃娃一样。十七岁少女的身段像春天的柳枝,只要一阵雨过后就恣意的伸展,摇摇摆摆地向上。但里面蕴含的力量又像一座山,额头,下巴,胸脯,起起伏伏,让人不由得想要攀爬,但下一秒又为自己的念头感到羞愧。表姐身上带着最天然最健康的美,如果要类比,她就是希腊的雕塑而不是英国的贵族。
我那时还是个留着贴头皮短发的假小子,每天在田间地头撒野。不知烦恼为何物,除了我妈大声骂我又弄脏了衣服。我的童年记忆大部分都是炽热的中午,或者懒洋洋的下午,我一个人在比我还高的玉米林里穿过,一直跑,跑到山上,然后骑在一颗歪脖子树上。那是我一个人的基地,因为只有那棵树我爬的上去。这些事现在想起来完全不可思议,我为小时候自己的胆量感到惊奇,现在我长大了,却常常站在路边徘徊,丧失了往前的勇气。
这些记忆终结在一天下午,我在门口捉弄一窝蚂蚁,我妈突然说表姐要结婚了。可是为什么啊,表姐才十七岁啊,而且之前完全没听到过她跟谁要结婚。妈叹了口气“她怀了小孩了”年幼的我大概理解这句话代表着什么,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在家里突然怀孕了,这是无法说出口的事情。
我不知道说什么,只好问了是谁呢,妈说了那个男人的名字,原来是他。那个男人已经三十多岁了,没有结婚,每天骑着摩托在各个村子里来回跑。我在表姐家看到过他好多次,能说会道,每次都逗的表姐笑个不停,像风中的芦苇般抖动。对我也很好,轻声细语的跟我说话,也比其他人有耐心。但我万万想不到,就是这样温和的一个人,对表姐设下了陷阱。
其实那时是我太小了,好多事情都能看出来的,为什么表姐对其他男孩子都态度冷淡,却一见到他就脸上飞起红霞,为什么他的眼睛总是追随着表姐的身影,为她一句话跑到几十里远的镇子上买来最时兴的衣服。一切都有了解释,只是太晚了。当时的我无法对这个事情做出评判,只是记得我妈的叮嘱,女孩子要懂得保护自己。不要被人骗了。虽然我当时也不懂,表姐这是被他骗了吗?
姑姑和姑父开始爆发争吵,无非是试图指责对方做父母的失职。尖利的责骂声混杂着低沉的怒吼,还有低低的哭泣。直到那个男人上门,他们达成了某种协议,日子又恢复了平静。另一件让我感到惊奇的事是村子里的人,大家在这件事上集体表达了各自的善意,没有人议论,没有人传播,平日里关系最不好的那几家也保持着沉默。大家默默的做着自己的事,只是看着表姐肚子大起来后纷纷去送上了自家的蔬菜,补品。说的都是贺喜的话,平时最泼辣最爱吵架的妇人现在也轻声细语的,“娃娃生了就好了,两个人要能过日子怎么不行呢,放宽心才好啊”现在想来,那是淳朴的人们对一个漂亮而又无知的少女最大的关怀与怜悯。我妈也送了东西过去问候,我却没去,我不想看见臃肿的表姐。她在我心里应该永远是那个眼神亮亮的少女,不是披散着头发不修边幅的大肚子妈妈。我为此在心里恨了好久那个男人,是他毁了一个正值好年华的姑娘,他让她在风中摇摆的身影骤然折断了。
这场婚姻也并没有维持多久,两个人其实并不合适,偷偷尝到的甜头抵不过生活里的苦,他们不久就离了婚。后来表姐又再婚,现在又有了新家庭的孩子,已经完全是一个称职的妻子了。
想到这里我又把手机抽出来仔细看那张图,不可否认的表姐老了。十几年过去了,她的眼睛里装了太多东西,身材也早就走样,看样子怀里的小东西让她吃了苦头。
我不知道现在的表姐是否还会回忆起她十七岁的时候,在每一个炽热的中午,我们穿过那些玉米林,就像穿过了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