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散落了剧本的舞台上,叩首谢幕,落下的是你的昔日,我的昨夜。
几千个夜晚有如几千堵高墙,无情的一次次将我们与生命隔离,以为一生漫长吗?脚下的路坎坷不平,蓝天渐渐消隐,开始下雨了。不止是天空,眼前的一切都比黄昏暗沉。道路两边栽满树木,像是松柏,林晨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远山脚下零零落落的房屋是砖红色,还有从另一个方向升起的笼罩在那一片天空的黑沉沉浓烟,焚烧逝者衣物的浓烟。
她和叶淑窈并肩走出陵园,很长时间谁都没有说话。自淑窈出国后这是第一次见面。时间可以创造奇迹改变心境,却很难将人的本质改变,四年多她们很少联系,再见面彼此默契仍在。在青春张扬的那几年多少变化也不足为奇。
婚后的叶淑窈不再是自然卷长发,也没有佩戴波西米亚式头巾手绳,不再穿一码色棉麻长裙。如今看上去自然宁静,俨然一位生活优渥的妇人。那个曾经让无数男同学仰叹高冷若仙的叶老师,林晨突然很怀念。她想起最初,她是叶老师小小粉丝之一,每每见她经过,撒一地艳羡。
“男朋友怎么没一起来,什么时候能露个脸?”叶淑窈笑问,调侃着打碎沉默。
”姐姐,你对我太不关心,早拜拜了。”
”当时不是说订婚了吗?“
“那时候脑子进水。相处几月只见过两回,手都没碰上,两方家长就订了婚期酒宴,后来我跑了。无比叹当年英明。“林晨很久很久的事,久得不染一丝情绪。
“怕做了军嫂独守空房寂寞难耐?”叶淑窈取笑。
“哈,也许,也说不定是怕他哪天从天上掉下来,我得守活寡....” 玩笑只道出一半,林晨恨不得咽回去。
感觉到她的尴尬,叶淑窈笑笑:“不要紧,早就愈合了,老公对我很好,现在日子幸福。”
“还画画吗?”叶接着说。
“你呢?”林晨未多想反问她:“我哪能?在学校的时候就散漫。休学回到南方调整了一段时间,逃婚匆忙啊,急匆匆撞上一份不搭边的工作,之后就混迹在这行,接触的圈子没人理解艺术存在的意义,六年多连画笔都没碰过。“
“哦......那他呢?”叶淑窈试探问,不着痕迹的叹息声又像是为了自己。
林晨没有听见她微弱的声音,或许不想回答。
当晚两人订了同一家酒店不同楼层的客房,没有久别后的秉烛夜聊,她们在各自房间度过了一个北国冬夜。
时针快要指向12点,叶淑窈半躺在靠窗的单人沙发上,右手轻捏一只杯脚随着音乐摇晃醒酒。这是她近些年在法国养成的新习惯,一本《霍乱时期的爱情》摊开搭在膝盖上,她的左手来回翻着书页。猜不出是在看书还是沉浸在《海上钢琴师》的原声演奏里,抑或是她想要想起些什么以引起缅怀者不深不浅的忧伤情绪,让自己不显矫作的与28层的午夜、与旧世界干邑以及这乐章和谐。又或许,她认为在这个久违的城市,日历上曾经惊悚的日子,有必要想起些什么甚至让泪汹涌。
她在寻找。她努力寻找情绪,却什么也想不起来。于是,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深夜寒冷的道路两侧人迹罕至,主道上车辆来来往往,幢幢灯影。永恒是什么?是日月还是灵魂,总之一定不是爱情,也不会是悲伤,过激的悲喜都是来去匆匆。这座城市曾经发生的一切,从小白鞋棉布裙的青涩到坐在画室里的孤高,这座城市所赋予过的好和坏都变成了记忆中的记忆,她望向遥远的街,眸中不染悲喜。
而此时,在另一处有一窗光亮熄灭,不多久又亮起。林晨无法入睡,她坐起来在房间里懒散踱步,复又点起一支烟,此时烟缸已腹满。她再次关上灯,寂静无声中甚至可以听见内心独白:“什么时候起黑暗变得比光亮更有安全感,每次回到这我又是逃避什么,什么是伪善什么又是真实,在我们背负的认知里,理所当然的是非里,自以为真实的表象下,究竟敢不敢剖开看看潜意识里连自己都不耻的一面,好比自私狭隘,现实,好比贪婪.....
每想到这里,林晨从不敢继续往下。工作后的她,反省、自律几近苛刻,学生时的刁钻随性统统被她掩埋。她从不羡慕职场女强人更不偏爱香车名包,她不明白自己夜以继日的严苛为了什么,她将其归为安全感缺失,或者焦虑症,再严重一些难道是抑郁。至少有一点是无疑的,神经衰弱令她重度失眠。
事实上这个北方城市,林晨几乎月月来此,她恰巧负责公司北京以北几个主要城市的项目,只是每一次若非工作需要,她不曾踏足任意一条熟悉或陌生的街道。
熄了 烟林晨走到洗脸池前,把脸浸在水里,她的内心世界又在上演:六年,我不曾与谁谈及爱情或说起过往,至今也没能看清属于我的所谓爱情的样子。而我长久不褪的悲伤又是什么,若你没有死去,我便不会深深记着你,或许也能嫁给他。六年来,我不曾触碰过画笔,我在深夜啃着报告,在别人入睡后拆解计算各种率,五大行的投资分析,升职再跳槽,然后忘记日记怎么起笔。对于可能和不可能的爱情,我都找不到感觉了。
落地窗外,一座熟睡中的城市,窗内,一颗沉睡着不敢醒来的心。
窗玻璃上隐约看见一张湿淋淋的脸,那张变的衰老、憔悴的脸,因常年失眠沉积的暗沉的眼圈。林晨不记得自己年轻时的样子,过往照片被她一夕倾毁。她不自觉闭上眼睛,随后又睁开,她睁开时像一只猫一样突然。她对玻璃上的自己感到厌恶,她厌恶的是自己沉睡的心怯懦的心,因为至今她也未承认自己是爱的,除了爱他的才华,他的画他的文字,她应是爱他的。若是他活着,或许这份爱她会埋在心里随时间淡去,也无牵挂,可是没有如果,他的离世生生将他烙印在生者心里,成为她与叶淑窈,以及另一个男人心里挥之不去负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