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热播的刑侦剧《漂白》，第三集关于女主甄珍的家庭生活点滴让我不寒而栗：高中女生甄珍（赵今麦饰）转学来到新学校，因为被误会与校草周越恋爱，而被一群女生围堵、羞辱，惊惶之间甄珍抢过一个女生手里的瓶子砸向为首女生的脑袋，这才得以脱困。事后，母亲因为要赔偿受伤女生五千多元钱心疼不已，在家中让甄珍罚跪。
母女间的一段对话引起我极度的不舒适。
母：“你可真是长本事啊！学会拿瓶子卒瓦人脑袋了！你知道你这一瓶子我得花多少钱吗？”
女：“他们一堆人把我堵在那儿要打我。”
母：“他们怎么不打别人呢？”
……
母：“是不是你拿着瓶子把人家的脑袋卒瓦开了？血在人家脑袋上流着呢！你脑袋上有血吗？人家不就是在你脸上画了两道口红吗？跪在这儿，好好地给我想，错在哪儿了！你长点儿心，咱家那钱不是大风刮来的！”
女：“十岁以前，我在爷爷奶奶家生活。十岁以后，我才过来跟你们住，满打满算七年。可这七年，我觉得比一辈子都长。……每次你在外面气不顺，回家就拿我撒气。我是你女儿，不是你的撒气筒，也不是你生活失败的源头。”
母：“你怎么那么能说呀？你把你这点本事用在学习上。”……
后来的母亲更加过分，在家骂丈夫、孩子，在公司跟业主吵架，在学校公共场所扇女儿巴掌，把女儿珍藏的小说卖掉，桩桩件件，越来越令人窒息。最终，甄珍离家出走，噩梦开始。
我在那句“这七年，我觉得比一辈子都长”，破防了。甄珍被霸凌而反抗，并不是她的错；甄珍被误解早恋，母亲完全不听孩子的解释；母亲动不动就是“我生你养你多么多么辛苦”，这样的高压式教育在一步步地摧毁孩子——我现在知道新闻里那个被家长在学校打了一巴掌的孩子，为什么那么决绝地从教学楼跳下去了。
父母都是爱子女的吗？恐怕未必。有些是真爱并且懂爱的；有些是爱而得其法；有些是不讲原则的溺爱；有些是不由分说的威权之爱；有些只是打着爱的幌子；还有些根本不爱，连幌子也懒得打。剧中甄珍的母亲，只是籍着“爱”的名义，籍着“我都是为了你好”的名义，理所当然地行使自己的威权罢了，一如三十年前我的父亲。
甄珍比我勇敢，她说出了我在她那个年纪不敢说出的话。
她的噩梦是七年，我是十年。
七岁的时候，我和母亲、哥哥来到父亲身边。我在他身边呆了十年，那十年真的比一辈子都漫长。
小时候是挨打，长大一点后是罚跪、罚站，是动辄长达数个小时的数落。小说、收音机、磁带、日记、书信……隔三岔五，父母就会趁我们上学的时候进我们的房间搜查一番，然后我们放学回家就跪在被搜出来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面前，接受长篇累牍地批评。我曾经罚跪到晕厥；曾经多次靠卖废品交材料费也不愿意向他们开口要钱；曾经被误解、指责、谩骂到憋屈至极，一拳砸在墙上至手骨骨折……往事不堪回首。当我看到甄珍憋屈得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无声地嘶喊的时候；看到她把自己的奖状一张张撕下来，和课本一起烧掉的时候；看到她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母亲扇耳光的时候，我的泪也忍不住流下。我感同身受。
曾经的我，无数次想过离家出走，却没有甄珍那么大的勇气，总想着忍一忍、再忍一忍。最终我在十七岁的时候考上军校，天高海阔，一去不返。离开家后，从来没想过家。家，无论美梦还是噩梦中，都没有出现过。
哥哥结婚的时候希望向父亲借一些钱买房，言明是借。父亲一分钱都不肯出，把哥哥臭骂一顿，还写信给远在外地的我，给我讲了一番男人要自力更生、量力而行的话做预防针。父亲陆陆续续有上百万投在股市里，然后再一点一点地亏掉。不但两个儿子看不到，母亲也无权过问。后来我靠自己的积累前后买了三套房，一套在老家，一套借给岳父居住，一套在一线城市给孩子一个更好一点的未来。买房买车，结婚生子，所有的一切靠自己的努力，父母没帮过一点忙，我也从未想过向他们求助。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吗？没有伞的孩子就更要努力奔跑。
当然这都是陈年往事了。我在自己成家之后，选择了与父母和解。选择和解，是因为我想要成为更好的自己，是因为我需要与自己和解，不再汲汲于过往。我每周帮父母做家务，陪母亲逛超市，陪父母看病，陪父母出去旅游……表面上算的是孝顺儿子，只是内心始终对他们亲近不起来。
那十年已经被我深埋于心，湮没在记忆深处。愿天下少些如甄珍母亲那样的人，多些真正体谅、爱护孩子的父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