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分钟前,他(海尔茂)向妻子娜拉说着世间最歹毒的话:
“嘿!好像做了一场噩梦醒过来!这八年工夫——我最得意、最喜欢的女人——没想到是个伪君子,是个撒谎的人——比这还坏——是个犯罪的人。真是可恶极了!哼!哼!我早该料到这一步。你父亲的坏德行,你全都沾上了——不信宗教,不讲道德,没有责任心。”
“你把我一生幸福全都葬送了。我的前途也让你断送了。喔,想起来真可怕!现在我让一个坏蛋抓在手心里。他要我怎么样我就得怎么样,他要我干什么我就得干什么。他可以随便摆布我,我不能不依他。我这场大祸都是一个下贱女人惹出来的!”
“哼,少说骗人的话。你父亲从前也老有那么一大套。照你说,就是你死了,我有什么好处?一点儿好处都没有。”
一分钟后,一封突如其来的信,让他完全变了一个人:
“娜拉!喔,别忙!让我再看一遍!不错,不错!我没事了!娜拉,我没事了!”
“娜拉!你为什么绷着脸不说话?喔,我的可怜的娜拉,我明白了,你以为我还没饶恕你。娜拉,我赌咒,我已经饶恕你了。我知道你干那件事都是因为爱我。”
“你正像做老婆的应该爱丈夫那样地爱我。只是你没有经验,用错了方法。可是难道因为你自己没主意,我就不爱你吗?我决不会。你只要一心一意依赖我,我会指点你,教导你。正因为你自己没办法,所以我格外爱你,要不然我还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刚才我觉得好像天要塌下来,心里一害怕,就说了几句不好听的话,你千万别放在心上。娜拉,我已经饶恕你了。我赌咒不再埋怨你。”
海尔茂对娜拉的称呼之变:”从小鸟儿、小松鼠、迷人的东西,到骗子、伪君子、下贱女人。
谁是伪君子?谁是泥娃娃?谁出于保护自我,谁出于真情爱情?高下即刻分明,格外地分明。
那一晚,娜拉终于苏醒了。
“你从来就没了解过我。我受尽了委屈,先在我父亲手里,后来又在你手里。”她对海尔茂愤怒地说,“你们何尝真爱过我,你们爱我只是拿我消遣。”
于是,娜拉义无反顾地出走了。
娜拉出走以后,引起中国两个重要人物的关注和思考。
一个是文学界的鲁迅先生。他在1923年,也就是《玩偶之家》出炉之后的第44年,在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文艺会做了一场“娜拉出走以后”的著名演讲,旨在探讨女性解放和独立问题引起社会轩然大波。有了鲁迅先生硬核解读,《玩偶之家》在中国想不火都难。
这是鲁迅先生的硬核书评:
“娜拉当初是满足地生活在所谓幸福的家庭里的,但是(后来)她竟觉悟了:自己是丈夫的傀儡,孩子们又是她的傀儡。她于是走了,只听得关门声,接着就是闭幕。”
“娜拉走后怎样?——别人可是也发表过意见的……但从事理上推想起来,娜拉或者也实在只有两条路:不是堕落,就是回来。”
“所以为娜拉计,钱,——高雅的说罢,就是经济,是最要紧的了。自由固不是钱所能买到的,但能够为钱而卖掉。人类有一个大缺点,就是常常要饥饿。为补救这缺点起见,为准备不做傀儡起见,在目下的社会里,经济权就见得最要紧了。”
鲁迅先生由娜拉谈到女性解放,并为整个娜拉群像寻找出路,继而又谈到中国的改变:
“可惜中国太难改变了,即使搬动一张桌子,改装一个火炉,几乎也要血;而且即使有了血,也未必一定能搬动,能改装。不是很大的鞭子打在背上,中国自己是不肯动弹的。我想这鞭子总要来的。”
另一个是经济和社会学界的大家顾准。【除了著作等身,中科院工作的他还培养出了中科院院士顾逸东(儿子)和知名经济学家吴敬琏(关门弟子)】
顾准借助鲁迅的发问,再次提出“娜拉出走以后怎样”的社会问题,即无产阶级专政后如何取得真正进步的问题(特殊时间给自己带来巨大的灾难,详见“顾准日记”)。
最后回到正题,如果让我给《玩偶之家》换个题目,我觉得《宠物》《陌生人》《变脸》似乎也很妥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