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5/25 星期五 小雨
那天午餐后,大家在办公室闲聊,我在一旁电脑前录着资料。录着录着,困意席卷而来,键盘上传来的“嗒嗒”声就像催眠术一样,我的眼皮越来越重,手指越来越不听使唤,大脑里的意识越来越弱,整个人就像飘在了无边无际的海面上,恍恍惚惚,沉沉浮浮。
这时,一阵轻缓的音乐响起,我惊得立刻缓过神来。“妈……”师傅接起电话,“别急,咋了,好好说……别哭啊?……怎么哭了?什么事啊……”师傅的音量提了起来,我的心也跟着“咚咚”地狂跳了起来。一股不祥的预感笼罩过来,办公室里的空气也好像瞬间凝固了。我竖着耳朵,试着去倾听电话那头传来微小的声音,可惜一无所获。师傅凝重的脸色,颤抖着急的声音再次响起:“找不到了?什么时候?不要急,慢慢找找,啊……我马上回来……”
我知道师傅的老父亲在两年前患了老年痴呆症,经常听他说老人记忆在一天天减退,这个人不认识了,那个东西找不到了,每次提及,都能感觉到师傅淡淡的伤感,动情之时,还有他脆弱的咽哽。听师傅曾经说过,老人家已经不认识回家的路了。
这天老夫妻俩去村里“吃豆腐”(去丧家吊唁吃饭),人多,路远。老人家走散了后,不知道回家的路在哪里,他一个人会往哪里走呢?我不敢往下想。心头巨大的阴影越来越暗,不敢抬头去看师傅,生怕触及他的眼神。他淡淡地和我们说:“应该不会走远,不会走远的。”一旁的阮老急切地说:“那赶快去找,快打的回家。”看着师傅若无其事的样子,我知道,他的着急,全在那张深沉凝重的脸色之下悄悄地酝酿着。慌忙之间,放下手头的东西,拿了手机和钥匙,下楼去了。
这个下午,我们的工作群异常的安静。我知道如果有消息,师傅一定会第一时间出来说话的,等着等着,下班时间过了,没有消息。晚饭吃好了,群里还是没有动静。不会真的发生了什么不该发生的事了吧?这么久了,难道还没找到?我不敢发微信给师傅,更不敢去拔电话。静静地等候着……
儿子上床睡觉了,我终于可以安静一会了,回到房间,拿起手机,刷了朋友圈。天哪,1分钟之前师傅刚刚发布的新消息:“紧急寻人……”再看着配图的照片,不是吧,这不是前段时间师傅给我看的那张他老父亲的照片吗?“咣”,一个巨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震得我全身打着寒颤,心被冻到了极点。那不该来的信息还是来了啊,我定了定恍惚的神情,颤抖着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划着,“紧急寻人”的信息立刻在朋友圈转发了出去。
信息发出去之后,我不知道能做什么,该做什么。心里一直在盘问着:老人家从下午一点到现在,八个多小时过去了,他一个人能去哪里?路上有坏人怎么办?他会遇到哪些情况?不能想象一个没有记忆的老人,在这漫长的八小时之中做了什么,他该多孤单,多无助,多害怕啊,身边没有熟悉的人,这个世界对他来说都是陌生的,奇怪的。而师傅呢,他下午回家后又经历了什么?都在哪里找父亲?信息里又说下午两点老人出现在锦溪,那他一直在协调沟通这件事吗?天哪,越想越不敢往下想。这样恐怖的事情就真的在我身边发生了。
之前,朋友圈也会有人发布寻人的信息,因为是不认识的,我自然不会太在意,但是师傅每次都会帮忙转发,他很积极很主动,次次不落。也许家里有这样一位老人,让他害怕哪天会有类似的事情发生;也许他本就敏感,见不得这样的苦楚,多出一份力就多一份希望吧。而这个晚上,他发布的信息却是寻找自己的父亲,在消息发布的那一刻,他的心是多么悲凉无奈啊,这,也许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吧。
不一会儿,朋友圈里这则消息的数量越来越多。我也闲不住了,手机里有的微信群、QQ群,全部@所有人,请大家帮帮忙,一起帮忙转发出去。我不知道会有多少人转发,不知道会有多少人看到,信息发出去的那一瞬间,心里就好像多了一线生机,一丝希望。
抱着手机,时间无声无息的流淌着,而我又无能为力,只希望奇迹快点出现,快点找到老人家。我问老公,我要不要去那个方向,也去找找?我要不要打个电话问问具体情况?老公叫我不要添乱了,现在各个路口都有摄像头,还安慰我说,不会有事的。但我也不能坐以待毙,在房间里乱转啊,我也要出份力才心安啊。我知道师傅是一个把父亲看得比什么都重,什么都亲的人,而现在这样的事情发生了,他会怎样去面对呢?老天啊,你要欺负人,也不能去伤害我善良的师傅啊。
手机里传来各种咨询,“是真实的吗?”“是谁的父亲?”“找到没有啊?”我一一迅速地回答。希望他们的转发,会带来一线希望。
待我忙前忙后之时,突然,师傅朋友圈里又发了条新的消息:“父亲已找到,现在在城西派出所……”啊,找到了,太好了,万幸啊,真是谢天谢地!我拿着手机心里大声地欢呼着。就在我家门口,老人兜了本市这么一个大圈,他是怎么跑过来的啊,不管了先去看看他再说吧。我立马把这个想法告诉了老公,他二话没说,我们一同下了楼,去了派出所。
漆黑的夜,静谧的路,穿越马路,转了个弯,到了所里。工作人员告诉我们,人就在大厅。我快速地跑了过去,大厅的灯明晃晃的,一个警察站在一边,看到我们就迎了上来。我看见大厅的椅子上,笔直笔直地坐着一个老人,他瘦弱的身躯,木讷的表情,手上还拿着今天去参加邻居白事的白布卷着帽子,水杯,双手把这些东西握得牢牢的,干净整洁的衣服显示他没有经历什么可怕的事情。他愣愣地坐在椅子上,眼睛盯着正前方,目空一切的样子好像和这个世界隔离了一样。“一切平安,没有异常。真好!真好!”我在心底默默地呼喊着。
工作人员问我们是家属吗?我们说明了情况,就进去了。老人见有人来,也站了起来,朝我们走了过来。我盯着他,看着他那六神无主的脸庞,看着他在梦游似的眼神,不知如何与他打招呼。“谢会计!”老公喊了他一声,老人原来严肃又茫然的脸上荡漾起了一朵美丽的浪花,纯净的笑容里,满是脉脉的温情。他笑着,笑着,脸上呈现着无限的光芒,打开了他与我们隔着的世界,顿时一切都明媚了起来。原来语顿的我,不知道怎么和他沟通,和他说些什么,我恨我自己,嘴巴怎么这么笨。
他从下午到现在,这么久了,肯定还没吃东西,先买点吃的吧。这附近又没有饭店、商铺,工作人员指示我们最近的超市的位置,老公立刻去买吃的。我给师傅打了电话,电话那头传来师傅焦急、低沉的声音,那么遥远,那么陌生……
来到老人面前,我试着和他攀谈:“大叔,你住哪里呀?”
他目光深邃,念念有词:“家里。”谁不住在家里啊,他的回答让我倍受打击,就像和一个幼儿园的小朋友在对话。
我继续问道:“那你家在哪里?”
“ 我家……”他迟疑了一会儿,又道:“我不知道。”
“是张浦。”我大声地告诉他。
他好奇地盯着我,笑着缓缓道:“你怎么知道,对,是张浦。”这语气里的柔情,就像天边飘来的云霞,轻轻的,暖暖的。
看着他那空洞又无比清澈的眼神,我心底默念着:“您可太天真了,就是个孩子啊!……万幸找到您了。”
我悄悄地给老人家拍了张照片,发给了师傅,让他安心。
“你知道儿子叫什么名字吗?”
他嘴巴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我告诉他,叫XYL。他笑着看着我,很是开心,“是的,就是XYL。你又是谁?”他反问我。呵,他老人家还是很会聊天的嘛,我在心里安慰着自己。
“我是他徒弟,我们在一起工作,一起做事的。”
“他工作很忙的,他很辛苦……他很好……”老人断断续续地说着。“他很好”他当然好了,你不知道,你在他心里的位置,除了女儿就是第一啊。
老公买回来了面包和牛奶,我打开包装,让老人家先吃点东西。他老老实实地坐着,一动也不动,我拿着面包,让他吃,他还是不动,嘴里在念叨:“我不吃,我不吃。”
“大叔肯定饿了,这么长时间没吃东西了。快听话,吃一点,吃饱了就有力气了。”我像哄孩子一样,请求他快吃一点。
“哦,那我吃……点吧。”我立刻把准备好的牛奶递给了他。他大口地喝着牛奶,真的是渴了。他的水杯已空了,他还告诉我,他的水杯也坏了,要换一个。好,回家就换个新的。
看着他小心翼翼地吃着面包,一边吃一边笑,还乐呵呵地说道:“这是面包,很高级的。”又轻轻地掰了一点塞进嘴里。老公也在旁边劝他多吃点,吃饱肚子就行。他呵呵地吃着面包,开心得就像一个孩子好不容易吃到一颗糖一样,喜滋滋的。
见他停了手上的动作,不继续吃了,手指也在摩擦着。我立刻从包里取出面巾纸,拿了一张递给他。他一接过面纸,对我说道:“你的服务,真好。”天哪,老人家太可爱了!这轻柔自然的声音,缓缓地流淌在我身边,这是对我的赞美吗?我蹲在一旁也被他逗乐了。让他再吃一点,不要着急,家人马上就要到了。
这时,又有一中年男人来到大厅,原来他是师傅的朋友,他激动地看着老人,颤抖着赶忙给老人拍照片,发着信息。
说话之间,“哇”的一声,我还没搞清楚是什么情况,一行人冲进了大厅。回头一看,原来是师傅师娘一行人。师傅激动地抹着眼泪,叫出了声,虽然只是一瞬间,但那一声“爸”,直刺到我们在场的每一个人心里。这是多么撕心裂肺的呐喊啊!我听着,鼻子一酸,眼泪就在眼眶里打着转,默默地站起身,退让了出来。师傅走到了旁边,一个人在咽哽着。师娘坐到了老人的身边,双手握着老人的手:“爸……”轻轻地语气里,满是小小的责怪又有几分担忧。此刻,师娘温婉软糯的话语就像山间淙淙的溪水,清亮亮地流淌着。听着,听着,我的心也跟着平缓了许多。
后来,从师娘那里才得知,原来老人中午11点多就已经找不到了,老母亲不敢告诉儿子,自己一人在附近找。找了将近两小时后才把实情告诉了儿子。我的心啊,听到这里就像绞在了一起,疼了起来。真不知道这十个小时,老人家是怎么度过的。他七十六岁了,从千灯走到了锦溪,又从锦溪跋涉到了城市的最西边,这一圈,可比一个“昆马”还要长啊。
在场的所有人员,此刻都为能团聚默默地庆幸着。稳定了情绪,师傅办好了手续。他来到老人面前:“爸,我们去挂点水,输点营养液啊?”
“哦,挂水,挂水,好,好……”老人家看着师傅喃喃回答道。看着老人依恋着师傅的眼神,此刻,我明白了这眼前的儿子对于他来说是什么,是茫茫人海里的港湾,是千千世界里的归属。
一切就绪,我们便各自回家了,终于可以安心了。大圆满,真是庆幸啊。
老父亲跟在儿子身后,缓缓地移动着脚步,就像时光倒流到若干年前,一大一小父子俩身份的切换。小时候,父亲是巍峨的大山,是宽阔的海岸,是温暖的港湾;如今,他老了,人痴了,智弱了,他还剩下什么?他的眼里,子女才是他的大山,他的海岸,他的港湾啊。
车子慢慢地驶出了派出所,渐渐地消失在黑色的夜幕下。路灯明晃晃地直射下来,照亮了前行的方向,凉风吹在脸上格外的清爽、舒适……
齐悦梦想社群更文第12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