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胡特
相对于客体关系理论着重自体与客体表征之关系的内化,自体心理学则是强调外在的关系如何有助维持自尊与自体的凝聚。
这个从汉斯 •科胡特 ( Heinz Kohut 1971, 1977,1984)的开创性著作衍生而来的理论取向,视病人处于某种急切的需要中,亦即需要从其他人的反应来维持一种安适感(a sense of well-being )。
自体心理学的起源,来自于科胡特研究那些接受他精神分析治疗、受自恋困扰的门诊病人。他注意到,这些病患似乎和那些呈现歇斯底里或强迫症状的典型精神官能症病人不同;相反地,他们抱怨对人际关系的不满,或是难以描述的忧郁感受(Kohut 1971)。这类病人的特征是拥有一个脆弱的自尊,对朋友、家庭、爱人、同事与其他人的忽视非常敏感。
科胡特观察到,这些人形成两种移情:镜映移情(mirror transference)与理想化移情 (idealizing transference )。在镜映移情中,病人期望分析师肯定的、认可的回应,科胡特将此回应连结到「母亲眼中闪烁的光芒」(gleam in the mother's eyes ),这是母亲在小孩子表现出与发展阶段相符时,对小孩子的回应(科胡特称之为夸大一爱现自体,〔grandiose-exhibitionisticself〕)。根据科胡特的观点,这些认可性的回应对正常发展来说非常重要,因为它们提供了自我价值感。当一个母亲末能同理共感自己的小孩对这种镜映回应的需求时,这个孩子在维持整体感与自尊心上就会发生困难。面对这种同理心的缺乏,小孩的自体感崩解了。小孩迫切地试图达到完美、并「表演」给父母看,以获得他所渴求的认可。这种「卖弄」的形式是另一种夸大一爱现自体的表现形式( Baker and Baker 1987)。那些寻求治疗的成年人所表现出来的镜映移情,正是由相同的现象所构成的。那此迫切企求得到认可与赞赏、而卖力在治疗师面前「表演」的成年病人,可能也正在发展一种镜映移情。
理想化移情,如其名称所暗示的,是指这种处境:病人把冶疗师感知为一位全能的家长,他本身的出现就能提供抚慰与疗愈。希望能够沐浴在理想化的治疗师所映射出来的光芒里,正是这种移情的表现。当母亲末能如镜映般回应一个小孩的夸大一爱现自体时,这种同理失败就可以对一个小孩造成创伤;同样的道理,当母亲未能同理孩子有将她理想化的需要,或是末能提供自己作为一个值得理想化的模范时,这也会对小孩造成创伤。
在上述这两种情况下,遭遇这种早期亲职功能上的困扰和呈现出这两种移情的成年病人,都挣扎于一个有所缺陷或不足的自体一亦即在某个自体极度易于崩解的时间点上,一个在发展上已被「僵住」的自体。科胡特的看法是,跟自我心理学相连的内在冲突之结构模型,不足以解释这些镜映与理想化的自恋需求。他相信,追随佛洛伊德(1914/1963)的模式已导致病人受到许多伤害,依照该模式,作为正常成熟过程的一部分,原始的自恋状态应该转换到客体爱(object love)的阶段。佛洛伊德的想法所衍生的意涵,是认为人应该在长大后就摆脱了自恋的企图,而更能关心到其他人的需要。
科胡特认为这样的观点是伪善的。他主张人终其一生都有自恋的需求,且它和客体爱的阶段是平行发展的。他提出了一个「双轴理论」(double-axis theory)(参见图2-5),该理论允许在自恋领域与客体爱两个领域同时不断地成长 (Ornstein 1974)。当婴儿日渐成熟,他们会凭借两种策略以企图抓住早期母子连带中那逝去的完美——将那种完美掌握在自己内部的夸大自体,与将这种完美指派给父母的理想化家长形象;这两极就构成双极自体(bipolar self)。在其死后出版、最后一部的著作中,科胡特(1984)把这个概念扩展成三极自体,加上对自体客体的需求(selfobjectneeds),或是说对孪生体或另一自我(twinships or alter ego)的需求,来作为第三极。自体的这个面向,在移情中呈现的,是想要变得「就跟治疗师一样」的需求,而在发展上,它是源于那种后来渐渐转变成模仿行为、对融合为一体的欲求(wish for merger)例如一个男孩可能会在爸爸割草的时候,也跟着割草割着玩。跟前两极比起来,自体的第三极在临床上意义有限,而且经常在自体客体移情的讨论中被排除在外。
如果父母对孩子的这些策略,在反应上一概缺乏同理,那么就会造成发展上的停滞;另一方面,在恰当的养育下,夸大的自体可以被转化为健康的企图心,而被理想化的父母可内化为理想与价值观(Kohut 1971 )。因此,治疗师应该同理病人的自恋需求,视它们为发展上的正常表现,而非不屑地看做是自我中心与不成熟的表现。
古典的自我心理学理论认为病人拥有的幼稚幻想必须被摒弃,相对地,科胡特认为病人有被理解的需要,并且有一部分必须在治疗中被满足(Eagle 1990)。科胡特在其第一部著作中提出了这个理论性整合陈述,原先是适用于病态的自恋性格,但在最后一部著作问世前,他已经扩展了自体心理学的范畴:
自体心理学现在试图说明所有的精神病理形式都立基于自体结构的缺损,或是自体的扭曲,或是自体的脆弱。它更进一步想显示的,是所有自我的缺损,都是导因于儿童时期自体一自体客体关系的困扰(disturbances of self-selfobject relationships) (Kohut 1984, p. 53)
自体客体(selfobject)这个术语已经变成了一个通用词汇,用来描述其他人为我们在满足自体之镜映、理想化与孪生体等需求上,为〔我们〕自体所担当的角色。从自体成长与发展的观点来看,他人不被当作是独立的个人,而是满足自体这些需要的客体,因此,在某种意义上,自体客体被视为是功能(如,抚慰、认可等功能)更甚于被看待为人本身。依照科胡特的看法,对自体客体的需求从来就不因成长而消逝,它是终其一生的一一为了情绪上的生存,我们需要环境中的自体客体,就像我们需要大气中的氧来维持活命一样(Kohut 1984)。
科胡特最终理论陈述的一个推论是,心理独立是一则神话。自体心理学视自体与自体客体的分离为不可能。我们终生都需要来自他人的确认、同理反应,以维持我们的自尊。成熟与成长,是指从对旧自体客体的需求,转而能利用更成熟与更恰当的自体客体。
在临床情境下,治疗的目标就是强化脆弱的自体,使它可以忍受并不是很理想的自体客体经验,而不会严重地失去自我凝聚力(Wof 1988)。
科胡特总是拒绝给自体下一个简单的定义,他相信它是个如此地包罗万象的结构,而无法被赋予任何直接了当的定义。但是,在1981年他去世之前,他的自体观已经从自体表征,转向到「超律定的自体 (supraordinate self)作为首要的心理环结、动机与经验的中心,以及主要的驱动动源。」Curtis 1985,p. 343)进一步的意涵还包括不再充斥着对自我、驱力与防御的各种变化等等的重视,而是更加关注于意识中的主体经验,攻击性不再被理解为原始的或天生的驱力,而是次发于自体客体的挫败(例如,自恋狂怒 〔narcissisic rage ])。在这个架构中,对防御与阻抗(科胡特〔1984〕后来称之为「防御一阻抗」)的看法也完全不同:我个人的偏好是说病人的『防卫』(defensiveness),并认为他们的防御态度是具有适应性的、在心理层面上有价值的,而不说病人的「阻抗』。」(p.114)显然,防卫之所以具有适应性及价值,是因为它们维护了自体的完整。
与自我心理学家相对,科胡特认为俄狄浦斯情结并非最重要的。俄狄浦斯的冲突,只是儿童在更早期的阶段、自体一自体客体的基础中发展遭逢挫败的「分解产物」。如果一个母亲恰当地实现了她小孩自体客体的需要,那么俄狄浦斯情节就会消逝,而小孩也不会发展出症状。相反地,根据自体心理学的看法,最根本的焦虑是「崩解的焦虑」 (disintegration anxi-ety),包括恐惧一己的自体会在遇到不恰当的自体客体反应时破碎,导致一种宛如槁木死灰或行尸走肉般,在心理上死亡、「非人」状态的体验 ( Baker and Baker 1987)。
从自体心理学的观点,大部分症状行为的形式(例如,滥用药物 、变装、自残、暴食再催吐)都不是从阉割焦虑相关的精神官能性冲突中所衍生出来的;相反地,它们反映出「一个脆弱、不健康的自体,迫切地想要维持或恢复内在的凝聚与和谐」 ( Baker and Baker 1987,p.5)。自体发生碎裂时,表现的范围可以沿着一个连续面,从轻微的担忧与焦虑,一直到严重的恐慌,因为感觉到自己快要完全崩溃了(Wof 1988)。
自体心理学强调养育者的失败与所导致的自体缺损,正好跟英国的客体关系理论相互呼应。温尼科特的「足够好的母亲」与巴林(Balint)的「基本缺失」,都可以在自体心理学著作的主题里听到回响。虽然科胡特并不承认这些理论的贡献,它们的影响还是无法掩盖的。然而,客体关系理论并没有像科胡特把自体概念发展到这种程度,也许这是因为它们仍坚持科胡特所扬弃的、那种保有教化潜力的〔发展〕成熟模式(Bacal 1987)。就认识自尊在精神障碍之病理根源上的意义而言,科胡特也做出了重要贡献。
节选自《动力取向精神医学临床应用与实务》(格林·嘉宝医师 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