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算不上一个念家的人,离家读大学后,也很少回去。以至故乡于我而言,再无完整的四季,仅是短暂的蝉鸣和几场细细碎碎的冬雪。只是每逢深冬腊月,天气渐渐转凉,想要归家的情绪才会一天天的变的浓烈起来。
我的家乡,是一个小镇。小镇不大,养育着十几万人口的它也说不上小,说不上不偏僻,倒也不繁盛,它就如同千千万万个小镇一样,静静地处在祖国最西南部群山的怀抱之中,安然看着一代代人进进出出,只留着同乡人们的足迹。
世间景有千万种,百看不厌的是故乡
回家一趟,要在火车、汽车、高铁间来回转换,来来去去折腾十来个小时才能到到家。七百来公里的路程,足以让天上的云和脚下的土都变成另外一翻模样。
放假那天,出发是在迷雾蒙蒙的清晨,在夕阳散去最后一抹余晖时,才坐上了回小镇最后一趟大巴。抵达小镇天色已晚,路上寥寥无几的行人裹紧衣服步履匆匆,环城路上霓虹的灯光和来回穿梭的汽车,让小镇在夜里看起来还有些许生机。
上大学以前,总是期待离开,急切的想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在年少时的想象里,除了小镇之外的地方,仿佛都自带繁华与精彩,那时的我以为,只要离开了小镇,往后的生活就不会与世俗和乏味相关。
如今,独自在异地求学,体会到了人情冷暖后,也慢慢发现城市的淡漠远远比小镇的世俗来的可怕。
回家的第二日,天气出奇的好,便约上旧友去玩儿。从商业街到冰河路,来来回回走着,我们聊着各自的大学生活,还有能记起的旧事,倒也觉得十分恰意,和着冬日的暖洋,度过了一个愉快的下午。
我们在园丁楼下面晚饭,就去了高中的学校。南中依旧是当年的样子,学校的门口挂上了红通通的灯笼,学校门口的那盏顶塔也依旧明亮。那些闪烁的灯光,指引着莘莘学子不断前进,让他们看到属于未来的光。
保安叔叔,依旧是不苟言笑,人却很好的那位叔叔。
“放假了?”他问。
“嗯嗯,放了呀,想回学校来看看嘛。”
“来,这儿把来访登记了。”
“好勒。谢谢叔。”拿过登记表,看到来访者身份那一栏,才发现自己已经不属于这里了,却不知道怎么下笔。
进校后,我们沿着操场走。好友在高中部的楼下停了下来,看着依旧灯火通明的教室,浅浅地说:“真是羡慕他们,我好怀念高中的日子啊。”
背过书的长廊、躺过的草坪、坐过的长木椅、下课就拥挤的小卖部都还留高中时代的影子。
回家经过商业街,大排档里各种食物的味道相互交融,熙熙攘攘的食客大声聊着天,嘲杂又肆意。人间烟火,便也正是如此。
除了属于小镇上小街小巷的烟火气息,小镇倒也有休闲、运动的去处。其中万步梯是每年回家都会去的爬山。万步梯,倒也说不上是山,据说它只有9999步。
回小镇的日子,和好友一起去爬万步梯,依旧是和大家不可多得的默契。每次爬山,必定要去光顾山脚那家小小的便利店,买上水和零食,一群人一路欢欢喜喜、吃吃喝喝爬到山顶。
站在山顶的观景台上,会览阔小镇的全景,吹着山上的风,抬头对身边那群人一个劲的笑,心情就会格外的好。
时至今日,我也去过了几座有名的大山,看过更加壮阔的景致,只是都无法感受到爬万步梯时那种酣畅淋漓的愉悦。
回家后闲逛之余,便会留意小镇的点点变化。新开的那家大型商场,很受小镇人民的欢迎,每天人来人往,多了几分现代化的商业气息;镇中心已经完全竣工的几栋高大美观的电梯楼,看起来似乎也还不错;帝师公园的便民措施比往年更完善,老年人们会聚在一起下着象棋,是休闲的好去处……这些都是归功于小镇,让我很期待它往后的样子。
世界很大,大到我只是其中的一只蜉蝣;世界也很小,小到只有十几万人口的小镇才能被我称作故乡。
年年岁岁流年逝,终盼故人归
每次临近放假,家里都会断断续续打电话询问归家的日期。
“隔壁小向都回来了,你多久放假?”
“票买了吗,买多久?早上还是晚上?”
“几时到家?想吃啥?我给你做。”
“路上慢点啊,记得注意途中安全。”
“……”
“来来来,爸爸帮你提。”直到站在熟悉的十字路口,爸妈已经在门口等候。爸爸接我手中的行李,妈妈则系着围裙,转身上楼准备饭菜。
年复一年,我年长了一岁又一岁,但在他们眼中,我依旧是个永远都长不大也放心不下的小孩子。
回家后的日子,我不会是那个逞强到有些让人心疼的成年人了,而是在家的温暖里,一点一点退掉坚硬的壳,再重新变成爸妈眼里的那个小孩。
春节里,家的温柔与温暖,扫走了成长的艰难和沮丧,也让我重新积蓄新一年的养分和能量。好让来年里,我能带着亲人们的期待和祝福,继续我的一往无前。
寒假后半段时间,要在各路亲戚朋友的酒席之间来回奔走,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日程是去看外公外婆。
外公外婆依旧健在,还是极其心疼后辈,总是想把他们认为好的东西多留点给我们,不管是吃的穿的还是用的。
外公年轻时是乡上的干部,日常忙着处理乡上的琐事,很少待在家里。外婆也是个能干人,一辈子没有念过书的她,却贤良淑德,就当了一辈子的贤内助。
只是时间走得太快,不会对任何人格外开恩,两个老人也渐渐年迈。外公少了年轻时意气风发的模样,外婆也由于年轻时的过度操劳,腿落下了病根。
外公外婆喜客,就算上了年纪,也是如此。每年春节里,外婆家都会摆上六七桌来招待客人。谈话间,只要有人问到我们几兄妹的情况,外公都会笑着说:“大外孙女在湖北读研究生,小的那个自己在搞美容,这个是二女儿的女子,在成都读大学……”外婆就在一旁听着,眼里的笑却藏不住。
外婆是个性子极强的人,不愿意给后辈添麻烦。她腿不好也坚持着不让我们搀扶,她总说,自己慢些走终归还是走的动的。都说小孩子犟,大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住在外婆家的几日,依旧能像是回到小时候一样。外公早早起来打扫好院子,给全家人准备好洗脸要用的热水,也不催我们几姊妹起床。等全家人起床后,舅舅就开始问大家吃什么,好做早饭。
和家人在一起的时间,是真的很快。转眼就到了离别的日子,大家都各奔那座陌生又熟悉的城市。离开的前一天,是在外婆家吃的晚饭,一大家子,都围坐在一起,是真的很温馨。
外公外婆的眼神和手渐渐不好使,老不容易夹起盘子里的菜,我们就把好咬的肉都夹给他们。六岁的表妹一直挑蘑菇,她说:“我奶奶最爱吃蘑菇了。”
饭后短暂的寒暄,还是要离开。临走时,外公一直往车的后备箱塞腊肉、香肠、鸡蛋和家里的才有的食物。
我们说,够了,够吃了,这么多吃不完。
外婆靠在门口,一遍有一遍地说:“多带点,多带点,外面的东西不比家里的好。”直到后备箱被塞得满满当当,外公才将手里提的腊肉放回去。
关上车门,大姐摇下车窗说:“外公外婆你们快回屋吧,不用送,外面冷。”
两个老人还是执意跟了出来,外公追到公路边上,外婆则杵着拐杖慢慢地一步步走到外公身旁。后视镜里,他们的身影慢慢缩小,最后刚好变成心脏的形状,被我们装回了心里。
人间千万味,唯有年味最滋味
期待回家,也是对回忆里的味道念想。上了大学,离开了小镇和家,很多东西的味道也都沉封于心底,变成深夜里偶尔会想念至极的东西。
一到冬月,风刮起来了,天也冷了,家家户户开始陆陆续续准备过年要用的肉类。
家乡人喜欢烟熏腊肉,或许只有那沉淀过后的香气才称得上是年味。剁碎的猪肉,肥瘦恰到好处,姜、蒜、海椒面、椒粉、花椒、八角粉、盐、味精、五香粉,再浅浅撒上些许带有酒香的料酒,和匀,拿出灌香肠专用的小竹筒,套上肠衣,就开始灌起香肠来。
灌好香肠,便开始日日熏制。家乡腊肉的精髓很大程度上也取决于熏制。所谓的熏制,并非需要燃烧的柴火,而是松柏枝和锯木面儿,不要明火只要烟熏,熏好的香肠腊肉自然带有植物特有的清香。
小时候在外婆家,每逢灌肠的日子,是记忆里的好时光。大人灌肠、打结、扎气眼,忙的不亦乐乎。小孩子便在外公的指导下,将腌制好的肉用铁丝穿起来,开始我们制作属于我们的美味。
放假回家,阳台和悬梁上都挂满了香肠腊肉,阳光大好的日子,一节节香肠在太阳下透着诱人的红光。
妈妈说:“今年的香肠熏得安逸,肯定好吃。”
正月里走亲戚,吃完姨婆家吃舅公家,各家香肠腊肉的味道都不同。
家族里面,大姨的厨艺最好。每年的香肠也是最好吃的,肥瘦相间,色泽亮丽,吃完绝对唇齿留香,每年离开家来学校,大姨都会在我鼓鼓的行李箱里在放上几节香肠。
腊月里,腊肠饭是属于这个季节里特有的美味。山药、花生、红豆、胡萝卜、香菜、莴苣、腊肉和香肠……家里的食材和着腊肉汤一锅煮上,小火慢焖,楼道里都弥漫着香气,将每一粒米都赋予了灵魂。
小镇也有小镇的味道,大街小巷,都有记忆中的美食。
园丁楼外焦里嫩色泽鲜香的锅巴饭、香香糯糯的豌炸面、香气到处肆溢的粉蒸羊肉格格;小街小巷小摊前的碗儿糕、鸡蛋糕、清明粑粑、绿豆油饼、萝卜丝饼、碗豆饼饼、米糕粑粑;滨河路边边上的烧烤还有人和超市门口的热气腾腾的小笼包、配料满满嚼劲十足的酸辣粉……都是对胃的恩赐。
我最钟意的是南中后校门的那家砂锅米线。二十来平米的小店,食客紧紧凑凑的坐着,香气浓郁热气腾腾的砂锅,让我有种踏实又温暖的归属感。
最爱的是酸辣砂锅,豆腐、酥肉、蘑菇、凤尾、番茄……满满的配菜再加上色泽鲜艳红油、细碎的芝麻和捣碎花生,最后撒上加上葱花和香菜,那股浓郁的香气,是家乡的味道。
如清风亦似茶,故交旧友未相忘
放假前,以前的班群总会热衷于讨论聚餐的事情。屏幕上活跃的一个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让时间仿佛又回到高中时代,只是毕业后的每一次班级聚餐,再也没有聚齐过。
后来,也就索性不在群里发言,将学生时代玩的好的伙伴再拉一个群聊,重新讨论放假聚餐去玩儿的事宜。
年前,只要天气不错的下午,就会联系旧友出去玩儿。就算什么也不做,聊聊天四处来来回回走着的一个下午,倒也觉得很开心。
今年,小刘回来。小刘是我初中的挚友,初中毕业,她去了昆明念书,将近六年没有见面。再次相见,热情却依旧不减。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应该也是这个道理吧。
我是一个被容易感动的人,我生日那天,看到好友们的祝福,觉得自己的21岁一定能过的很好。
旧友不是生命中的过客,而是陪我遍阅人间的归人。一生中每一段如诗的篇章,都有他们身,我的青春,他们也未曾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