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备忘录


打从西安回来,生物钟一直紊乱,白天是绝不敢小憩的,还要努力做足运动,晚上九点格外正式地躺下等待睡去,然后睁眼挺尸到凌晨,接着,开始进入似睡非睡的状态,有时问问自己,我睡着了吗,答曰没有。有时又突然惊醒,脑袋嗡嗡响,心跳加速,呼吸困难,手臂发麻,我把脑袋从枕头上小心地移下来平躺,使劲呼吸,间或握拳捶打胸口,开始胡思乱想,我不会就这么挂了吧?我可是曾经跟大家伙儿吹过,什么功名利禄,都比不过活得最久,我要活到最后给你们写悼文!这么不要脸的话我都说出去了,尼玛三十出头就挂了,不行,凭这点我也得活着啊!

……我承认,我怕死,很怕,从小就怕。记得上小学的时候,景西路很窄,车不多,但我就是不敢过,瞪着白花花干净净的马路,等哪个好心人把我领过去。中学时代,是大家对死亡最为好奇的时期,三天两头会有同学吞食了安眠药,被班主任送去医院,郁闷的老班搀着昏睡的女生对司机说,别去泽州医院,去城区。大家心知肚明,前两天刚带一个在那洗过胃,的确该换一家。差点挂了的同学救过来后转了学,不要紧的便会跟我们分享她收集安眠药的经过,以及从胃囊里抽出的大米和豆芽菜有多完整。我没法用无知者无畏来形容他们,怎么会无知呢?我特么连马路都不敢过,他们却敢去死,他们想证明的不是无畏,而是用死来与家长老师做反抗。据说现在的佛系青年,说自己想去死一死,就当真死掉了。留怕死的人气的跳脚:死都不怕,还怕活着!自私!无知!其实对于那些在我们看来没有理由去死的人来说,死的对立面不是活。或许只是灵魂与皮囊谈不和时,一方的让步。怕死的我看着小伙伴去死,我也在想,我为何怕死呢?也许只有死一死才知道。然而吞安眠药显然听起来不是什么好选择,卧轨、上吊、跳楼、吞枪,这种惨烈又决绝的死法还是留给大人物们吧……最终我觉得割脉是最为适用的。工具好找,还能深切感受自己死亡的过程,死相也不那么难看。而且死不成手腕留道疤,成为有故事的女同学!然而当我把锋利而冰凉的刀刃放在我瘦弱的手腕上时,我想起我妈说从小给我打防疫针都是格外困难的事,别说摁不住,压根儿就逮不住。我觉得我妈说的有道理,于是我换了一把钝刀,开始在手腕上划拉。划拉到破了一点皮,我大喊,靠,真特么疼!死真特么疼!我扔了刀,内心拔凉而不畅。之后,我写了一篇长长的死亡记录,我幻想自己在一片开满雏菊的向阳山坡上割脉自杀,连服装,发型,我与灵魂的对话和遗言都写得清清楚楚,当然还有我的死亡动机,如那些佛系青年一样,我的灵魂一直以来都唾弃着我平庸的皮囊,皮囊只有通过死亡的方式为灵魂放行……于是,我就这样成为死过一回的人。于是,我继续我怕死的人生。

我通俗地把死亡分为四种形式:正常死亡,被动死亡,对抗性死亡,和抑郁性死亡。前面说到少年们的自杀行为纯属对抗性死亡,而最不为世人理解的是佛系青年们的抑郁性死亡。然而我是佩服他们的,当人的灵魂和肉体无法在体内和谐统一的时候,这种战争是让人痛苦的。我们的灵魂就如那被压制在五指山下的孙猴子,肉体是我们在人间的具象存在。有的人内心的孙猴子被压制的很好,伪装走在人世间的套路上,有的人把自己内心的孙猴子交给别人管制,乖乖地听从他人安排,而有的人的孙猴子真的不那么好驯服,这肉身本就是束缚。这样想来便明了化了,这世间为何有宗教,为何有不明就里的死亡……

当太阳照常升起,我虚弱地醒来,脑子发胀,大概是因为在缺氧缺觉的情况下还想这么多的缘故。但至少我没死。我去看我妈,我妈说:听说没,咱原来邻居家的孩子,那谁谁,前段时间不在了,值夜班的时候猝死了。我心里一惊,那谁谁比我小两岁,和我弟是要好的童年伙伴儿……我妈悲戚道:可怜哪,他父母就这一疙冒儿(独生子)。死的人兀自死去,留活着的人肝肠寸断......

虽然有人说,中国人之所以怕死,是因为老夫子道尽所有,却唯独不提死为何物,徒留后人对未知惊恐。也有人说,是因为中国人没有像西方国家一样坚实的宗教信仰,所以用无所畏惧的活来抵抗苍白无措的死。

或者,也有如我一样,怕死,只是还未找到活着的意义,提现活着的价值。不管也样,活着理应是件美好的事,不论我们终将怎样死去,只求能够不负此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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