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沐子衿
"你真的决定好了吗？"
"嗯。"
-01-
明丰十年。
天津城内，一男子牵着一女子逛集市。
男子剑眉星目，玉冠束发，脚踩黑缎朝靴，颇有一股将相之风。
女子粉若桃面，明眸含笑，轻移莲步间，自成一道风景。
如此出色的一双人儿，惹得来来往往的人频频回头感叹，真是天生一对。
刚回到客栈，男子收到家里的信笺:外敌入侵，兵马流窜，速回。
即日启程。
俩人一路上看见很多人携家带口，面色恐慌。在距离城门还有不到三里路的地方，人流更是一下翻倍，一阵马叫嘶鸣，人们仿佛受到了惊吓，拼命往他们来时路跑，尽管男子一手紧握住女子的手，一手紧搂着她的肩，但还是被来往的人群挤散。
"潮生！"女子的声音被人群的惊呼叫嚷淹没。
"牧牧！？"男子奋力拨开人群，满脸焦急，却找不到女子的身影。
看到前方马背上坐着的女子拼命挣扎，男子眯了眯眼，纵身一跃，"住手！"
刚好接住被外敌扔下马的女子，胸前涓涓流出的鲜血，手捂都捂不住，一下子染红了男子的眼，叫喊声似乎都带上了鼻音，"牧牧，不要睡，醒醒…醒醒！"
女子半睁着眼，嘴角勉强扯起了一丝笑，气若游丝，"潮…潮生…我…我好…难受…"
看着女子闭上的眼，垂下的手，男子的眼泪就这么一滴一滴打在了女子的"红"纱衣上。
然后，城外就有了这么一番景象，几十名外族敌军陈尸遇瑚林，染红了一株株朱莎梅树。
男子抱着女子的尸体回了城内。
三天后，混乱的街道上出现了一支出殡队，走在最前面的正是冷潮生，怀里抱着的牌位上刻着:先贤妻冷门牧式明月之墓。
"你只有两次机会了。"
"我知道。"
-02-
民国三十年，男子提着公文包刚下班，就折道去了黄山路的光伏商行。
看戴着小礼帽，提着小方包的女子走出来，男子本来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了浅浅淡淡的笑，伸手牵住她，"晚上想吃什么？"
"去吃淮扬菜，好不好？"
"听你的。"
一路走过去，女子兴致勃勃地向男子说起今天的趣事。
"你知道吗？今天我和浙西、毓秀值班，巡查时刚好遇到一个小妹在仓库点货，旁边的隔间是放质量不过关的商品，毓秀过去查看，回来拿了一顶白色毡帽，很时髦的款式。浙西不知道，毓秀就说这新款毡帽挺适合浙西的，让他试试，结果你猜怎么样？"
牧明月捂着嘴笑得乐不可支。
冷潮生眉眼含笑地看着她，"怎么样？毓秀捉弄浙西得逞了？"
牧明月使劲儿点点头，"浙西头发上全都粘的白绒毛，后来碰到我们经理，看他一副狼狈相，忙问怎么回事，浙西只能说帮忙打扫卫生，覆了一层灰。经理笑着点头，说了句‘辛苦’就走了，那模样明明是一副了然于胸又不戳破的样子嘛。"
"牧牧，我知道你为了我放弃了喜欢的学校里的工作，现在看到你能这么开心，真是太好了。"
"潮生，我喜欢你，而且当时初潆…"牧明月顿了顿，"你是为我好，我也很喜欢现在的工作。"
冷潮生一整天心神不宁，接到医院的电话时，下楼时跌倒在地，马不停蹄赶到医院，就看到牧明月脸色苍白，奄奄一息，腹部大片大片的红色惊住了他，医生叹口气，摇摇头，"伤到内脏，流血过多，我们尽力了，您节哀。"
冷潮生轻轻走到她床前，怕一不小心就惊碎了她。握住她冰凉的手，又一次红了眼眶，"牧牧，不要…"
牧明月笑得很苍白，"潮…潮生…我…我好…痛…"
再没了声音，牧明月合上了眼睛，一滴眼泪从眼角缓缓滑落。
冷潮生拳头紧握，骨节泛白。
警察局内，毓秀看掐着她脖子的冷潮生，一脸铁青，面色阴沉。
冷潮生被人连拖带架拉到一边，青筋暴起，"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冷潮生，你还记得那个为你郁郁而终的女人蒋初潆吗？"
冷潮生听到沙哑的声音，脸色更冷，"你是谁！"
"她是我同父同母的姐姐，你是不是很奇怪我们为什么不同姓，你为什么也没查到我们任何的相关资料？"
"我来告诉你，我的父亲二十年前是当地有名的商人，但我的母亲在我们姐妹俩出生一年后就被父亲赶出了家门，父亲为了娶有钱人家的女儿，让母亲带走了我，姐姐留在他身边作为‘养女’，只为了表现他‘善良’，我们姐妹的关系以及与他的关系全被他抹去，许是姐妹间的心灵感应，我们后来相遇相认，你知道我心里有多高兴吗？姐姐后来难过地告诉我，她喜欢上一个人，可那人不喜欢她，喜欢她的好朋友。"
"蒋初潆…"
"也许你已经忘了她，但她却是因为你换上郁积而自杀了，牧明月她难逃干系，怎么？以为让牧明月换份工作就没事了吗！就连我喜欢的孟浙西，她也要去勾引，她就是一个喜欢乱勾搭的女人！"
"你住口！我和牧牧自小认识，早已互许终生。她是怎样的人我最清楚，我早就跟蒋初潆说清楚，是她自己执迷不悟，还跑去牧牧的家里闹，这怪得了谁！你自己得不到孟浙西的心，这也要怪罪在她身上！亏牧牧把你当初最好的朋友，我还曾心存感激她能认识你，未曾想她却命丧你手，都是我以为，以为换了环境让她不用困于过去，却疏于现在…"
蒙蒙细雨，冷风瑟瑟。
冷潮生一身黑衣伫立在墓前，看着照片上笑靥如花的人，眼睛里泛起一丝晶莹，"牧牧…"
"你是不是在骗我！"
一声叹息后，"只有一次机会了，你还要去吗？"
"要！"
-03-
叽叽喳喳的鸟叫声，让这舒朗的雨后多了几分生气活泼。
一个女孩快步走在前面，一个男孩追在后面。
"牧牧，你别生气了。"
"冷潮生，你是不是嫌弃我了！"女孩子气鼓鼓地，一脸委屈，眼看就要哭了，"为什么刚才课上我回答错了，别人笑我，你也跟着他们一起笑我？"
男孩连忙抓住她的手，"我的错我的错，不过你刚才的样子真的很可爱，一脸懵懂无辜，我笑是因为我高兴自己捡到宝了，跟他们不一样！"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明天就是牧明月的生日了，冷潮生打来电话，"亲爱的，明天来我家给你做饭吃好不好？"
"之前不是说好我生日的时候看演唱会吗？怎么突然变了？"
"你不是一直想去上海吗？我们到时候去看上海站的好不好？刚好还能玩几天。"
牧明月考虑良久，答应了，"呃…那好吧，你说话算数！"
"当然。"
两人去超市买了食材，有说有笑地回家。
冷潮生今天没让牧明月动手，只让她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电视，玩手机，所有的一切他全包办，但他内心隐隐有种不安，看着坐在客厅里笑得乐呵呵的牧明月，又摇着头笑自己，简直神经敏感。
柜子里的料酒用完了，翻箱倒柜找半天也没有，他拿起手机钱包准备出门买。
"你去哪里？"
"料酒没了，我去买，一会儿就回来。"
"我去吧，你都做饭了，我去跑路。"
冷潮生笑着摇摇头，"不行，你今天是寿星，什么都不要干，乖乖待在家里，我一会就回来了。"
小区的超市里料酒昨天卖完了，进的货还没有回来，冷潮生只好去外面的商店。
今天的人很多，平日里排队排三五分钟就能结账，今天已经足足等了二十分钟还没到他，收银台处有人吵起了架，后面的人赶忙拉开两人劝架，一时之间熙熙攘攘的，倒有点像开放集市一般。
冷潮生内心有些焦躁，看了看表，已经半个小时了，不知道为什么，他内心聚集了越来越多的恐慌。看了看前面，直接放回手里的东西走了。
兜里的手机响了，冷潮生愣了两秒才接起，一阵哭腔传进耳中，"潮生，牧牧出车祸了，我打了120，你快回来，快回来！"
冷潮生在那一瞬间听不到别的声音，下一秒，直接奔向家的方向。
远远就看到路口围了一群人，冷潮生一下子上前拨开人群，牧明月满身是血躺在廖锦诗的怀里，康彬然在一旁拦车。
冷潮生一把从廖锦诗的怀里抱回牧明月，"牧牧，你醒醒…"
抱起牧明月，坐在车上，廖锦诗和康彬然一直在道歉，"对不起对不起，牧牧说今天你在家给她过生日，我们就买了礼物送过来，打了电话让她下来取，可没想到她过马路时，一辆卡车拐弯没刹住车，撞上了她。我们真的没想到会是这样，对不起，潮生，对不起…"
冷潮生一路沉默不语，他一句话都没听进去，只是紧紧抱着牧明月，手上全部都是牧明月的血。
手术室的灯在8个小时后，灭了。
冷潮生走到医生面前，声音染上了一丝颤抖，"医生，她…她怎么样？"
医生摇摇头，叹口气，"通知家属，来见最后一面。"
冷潮生的脑子"轰"地一声，一片空白，只留下了"最后一面"四个字，蹲在墙角，头埋在了膝盖里。
二十岁的牧明月，笑容永远留在了那张照片上。
"潮生，你该回来了。"
……
-04-
"为什么！我明明都已经做了各种各样的防护，为什么，为什么她的轮回还是一次又一次，都是同样的结局！"此时的冷潮生抓乱了自己的头发，眼神空洞，望着面前的这个男人，大声质问，"你不是说，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吗？"
男人说，"我是说过你们可以重新开始，但是你只记住了你想听的，那些你不想听的你就自动忽略了。我也说过就算你回去，但结局改变不了。潮生，明明知道明月不是这样死的，你就是在逃避，你痛苦了这么久，我知道，但是你总归是要走出来的。"
冷潮生摇头，"你胡说，你一定还有办法，对不对，你能让我回去三世，一定还可以再回去的，对不对！"
"你冷静一下！那个归时灯只能亮三次，三次一到，你就会自动被遣送回你本来在的时空！你做什么都没用的，本来你和牧明月早已注定的结局就已经昭示了，无论你怎样逃避，怎么挽回，她和你三世的结局都是一样的。"
冷潮生呆坐在一旁，"为什么？第一世，我把游玩的地方从京郊改成了天津，结果她还是在京郊出了事；第二世，我把她从学校的工作换到了商行，她还是没逃脱被害的命运；第三世，在她二十岁生日那天，我把庆生地点改成了家里，但她还是死于车祸。这一切是为什么？"
"潮生，当她的命数已定时，无论你怎么避免，都会有别的事情发生，然后一步步把以前的结果再次变成事实。我为了让你走出过去，也看清事实，才给了你归时灯，它现在已经灭了，就让你们彼此都安息吧。你过好你的生活，她自有她的去处。"
"不！"
"你已经看了四次同样的结局，还不死心吗？你如果再不放过她，她就真的灰飞烟灭了。"
"不是六次吗？"冷潮生笑得凄凉，"你又在骗我了。"
男人摇摇头，"你知道你去的这三世本就是违反命数吗？她仅存的元气被你一次次消耗，现在已经筋疲力尽了，稍微的差池，她就魂飞魄散了。你真的爱她吗？如果你爱她，为什么不能让她好好安生，也许她还有机会再重新为人。"
"可她再也不认识我了。"
男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们的缘分早就尽了，不要再勉强了。"
"他还会清醒吗？"
"不知道。"
-05-
看着仪器上显示的冷潮生平稳的心率，女子问旁边的男人，"他是不是会永远睡下去？"
男人摇摇头，"不知道，他的心理状况特别脆弱，而且一度出现各种各样的幻想情况。我利用意识穿梭进入他的大脑意识，并且在那里给了他三次机会，但根据我所追踪的情况才发现，他的大脑意识非常混乱，而且已经出现分裂现象。他把你姐姐的死演化出三个版本，我曾将计就计劝说于他，但一切无济于事，他并不打算走出来。"
"付医生，真的治不好了吗？"
"明书，你姐夫的心病太重，执念太深，当年因为他的疏忽，你姐姐在那场大火中死于非命。他心理的愧疚和坎儿很难过，你看他自己在意识中所历经的三世，你姐姐因各种意外而亡，却唯独没有真的火灾事实。他就连在虚幻中都在逃避，如果要让他真的清醒面对事实，恐怕会越过他的心理底线，让他崩溃。我甚至已经顺着他说出让明月安息才能有再为人可能的话了，但他并听不进去。"
牧明书看着玻璃另一边躺在那里的人，似乎只是安静地睡着，但她知道，他的意识已经涣散到临界点，也许对于过往的一切，他想遵守承诺，犹记得那年姐姐的婚礼上，他说，"海上明月共潮生。"
明月共潮生，缘浅情深，注定是悲剧。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