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的时候家住城外横街75号,也就是如今的国家4A景区—文昌里旧址所在地,它可称得上深宅大院。
这大宅子是个又深又长弯弯曲曲上面有屋顶的时宽时窄的小巷子,走完起码也要三,四分钟。巷子两边住满了人家,差不多住了三,四十户。一到晚上,家家户户关了门,巷子里黑漆漆的,偶有一星半点的灯光从房间里漏出来,如果不打手电筒的话,就只能摸黑前行。
我家住在偏巷尾。
我们顺着巷子一走进来,豁然开朗,仿如走进了一家四合院。抬头就能见到明朗朗的天。正前方是一座砖木结构的古色古香的大宅子,右侧是一米多高的围墙,左侧紧挨老宅的就是我们家所在的宅子。
宅子左右两侧有四间大平房,正对门的是三连间小平房,一直住着梦影大妈一家。她们家八口人,而且最小的孩子也比我大两岁,所以这三间小平房和左后间平房是他们一家子居住。据我妈讲本来是我们一家人住,但当时我弟妹还没出生,而梦影家人太多,就用一间十来平方的房子跟我们换了。
在梦影家和我家之间是一米宽的不长的小巷子,直通我们的厨房。印象中厨房只有我和梦影两家使用。
这所宅子就住了四户人家。靠门左边那间是住巷子前部的“黄神经”的儿子居住,他每晚只是来屋里睡觉,吃饭在前面吃。门右边那间平房住的人变动比较频繁,我没什么印象。
但有一户人家,即使我没有印象,但她在我出生时帮过忙,我还是记得有这样一个人。
我是半夜时分将要临盆的。
那时我爸着急忙慌地去喊接生员,就叫起住在前房的张婆帮忙照看下我妈。
我妈腹痛难忍,有想上厕所的感觉,张婆就在房里找到一干净的脸盆叫我妈生在那。我妈生孩子很快,一下子就把我生在脸盆里。
接生员住的离我家近,几分钟后就赶到我家,看我生出来了就处理后续事情。
在我妈生孩子痛苦难耐,孤立无缓时,张婆那么大年纪那么晚还守在我妈身边,给了她很大的安全感,没那么恐惧害怕了,所以我们家也很感恩她。因她年纪大,到我记事的时候,她就过世了,故我对她印象全无。
后来因我家人口越来越多,这间平房就给我家住了。
我们家厨房后门有个几米长的巷子,左边是一米多高的围墙,右边是古宅平整的一堵墙面。再往后连着的又是一座不大不小的宅子,住了七,八 户人家。这宅子的大门正对的是当时的抚州七小,相距不过几米。
这就是我们整个横街七十五号的住宅分布图。
整个横街和部分宅子的过道是石板路,其它房子和院落地面都是泥土地。
人常说三岁看到老,可也有不准的时候。
我是个懒人。身懒兼心懒,能不花脑子的就不花脑子,能不动的就不动。但我小时候可是个勤快人。
六七岁时,我时常拿一把比我身高矮不了多少的扫把仔仔细细地从厨房扫到厅堂,不放过一点屑子。每当这个时候,梦影大妈总是在旁边笑呵呵地夸我勤快,而我听到她的夸奖,心里乐开了茉莉花,扫得更卖力了。
我对梦影大妈印象很深刻。她是个个头不高,长相普通,身体健壮的女人,有着一张黑里透红的泛着光泽的圆脸。她是个非常传统的劳动妇女,极其勤劳俭朴,顾家爱家。
她育有五子一女,俩夫妻又是在集体单位,生活过得很艰难。但梦影会划算着过日子,每到月尾我家青黄不接时,我爸每次都会向她借钱。
她一到夏天上完班后,就挎着冰棒箱,箱绳上搭着块擦汗的毛巾,顶着烈日满大街地叫卖冰棒,贴补家用。冰棒卖完回家时就见她满身满脸的汗,她用毛巾擦着汗,大口大口地喝着水,然后心满意足地点着卖冰棒所得的钱。
她是个勤快人,看不惯好吃懒做的人。
她的三儿子恰就是这样的人。所以她唯一的缺点就是看不得她老三的懒样,年纪轻轻不出去找活干,游手好闲啃老,一见他成天在家睡懒觉就不自禁地咒骂他。
她家跟我家相反,儿子多,女儿少。唯一的女儿脸上还长了一大块的胎记,本就相貌平平,这下更不好看了。不过有了这个女儿,她身上的担子轻快些,家里洗衣做饭搞卫生是个好帮手。
梦影大妈受尽了生活中的风霜雪雨,这么好的女人在晚年时还承受老头子出轨女徒弟的烂事,好在老天也给了她高寿,活了八十来岁。
上篇说到我们姊妹都是散养的,不怎么讲卫生,所以肚里生虫是必然的事。有时虫子多到不吃打虫药也能排出来。
印象深刻的一次是在我五岁那年,可把我恶心坏了。一天下午时分,我在厨房玩耍,忽觉得肚子痛,要排毒了,于是连忙走出厨房,在巷子一角蹲下,把裤子一脱,一会儿就拉出来了。但随着大便的排出,一条又粗又长的蛔虫吊在我屁股下不停地扭动,把我吓得哇哇大哭。这时住在古宅的一位十七,八岁的大姐回家路过巷子,见状,连忙到我家厨房拿出一把火钳,把那条蛔虫扯下来了。我心这才放下来,止住了哭声。
小时候的事说起来有一箩筐那么多。
比如看到邻居哥哥上学,羡慕地不得了,叫他教我立正稍息;和邻居男孩打架,差点被他打伤腰子;老爸赚到外花钱,给我买了双皮鞋,我穿着新皮鞋在女伴面前得瑟;躺在床上,望着屋顶上那明瓦的污痕,天马行空地想象着各种东西,云、马、人的脸面啥的;我问妈要钱买老师定的那种规格的作业本,妈可能手头紧,没给。我就在地上撒泼打滚,妈无奈地看着我,现在也忘了她最终给了没给;上小学后,识得几个字,星期天就整日流连在小人书摊上,沉浸在小人书中的故事情节中;小学四年级时偷看父亲借的金庸的《书剑恩仇录》;过年时我们几个姐妹到城里用压岁钱各买了一个氢气球,美美地走在文昌桥上;我们想尽办法偷父母藏起来的零食……
我很怀念小时候,怀念我们的故居过去的文昌里。
它曾是三教九流的人们居住的热闹场所。那里有浓郁的烟火气,焕发着一种蓬勃的生命力。
这里的人们都努力地生活着。
有生来眼瞎,学了按摩术谋生的邻居大哥;有长相俏丽却是个哑巴的生有二个儿子的大婶;有拉板车的;有打铁的;有做竹椅的;有摆小摊的……时不时听到挑担的哟喝声“磨剪子哟,戗菜刀”,“当伞,蒙伞啰”,“叮叮角,叮叮角……”这是挑着嗑糖担子,招徕人们用鸡内金,铜铁,牙膏皮换糖的人敲打铁器的声音……这些喧嚣的声音,人间百态,让我沉醉。
我是十五岁时全家搬离文昌里,搬到父亲的针织内衣厂宿舍住。
在我十八岁失眠好转还没有痊愈那年,尽管离学校远,父亲还是安排我回到文昌里奶奶家居住。回到熟悉的生活场景,融入到他们的生活之中,我心变得安定,不知不觉睡眠就好了。
我本是他们中的一分子,我爱这样充满烟火气的生活,可惜随着社会的进步,生活的好转,我离他们越来越远了。但在抚州的某个角落里,还生活着这样的一群人,当我老了的时候,我想我会再次融入到他们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