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从敦煌回来的第二天，林原去见了徐乘离。

郭老师给林原打电话时，林原正和一群陌生人在月牙泉旁边的沙漠里烧烤跳舞唱歌，玩得很是放肆。信号不好，断断续续的杂音。林原还是听到了徐乘离的名字。

挂了电话，林原一个人坐到旁边的沙丘上。毛茸茸的月亮挂在天空，照得人心里清冷。林原穿了白色的裙子和夹指拖鞋。与其他穿着冲锋衣背着高大旅行袋的游客比，她是不伦不类的。

晚饭前大家一起爬山看日落，提着鞋光了脚奋力往上。面前是漫天无际的沙子，像是看不到头。爬着爬着，她就有点慌。但，还是咬牙到顶了。她坐在山顶默默看了太阳下落，再默默往回走。中途，有人大声喊，嘿，那个姑娘，你回头。

林原愣了愣，还是头也没回地走去了营地。

“你的照片，要不要看？”

林原扭头，看到一张黝黑的脸。林原隐约想起来在从旅店来这儿的车中，他就坐在旁边的位子。很健谈，逗得三四个姑娘围在身边。

“不用了，谢谢。我讨厌拍照。”从兰州一路过来，林原没想和任何人搭话。

“你怎么这么忧郁，需要倾听吗？”

“多虑了，再见。”几乎是恶狠狠地。林原心里甚至噌地冒了点火气。这一路上，什么人都有。自以为是背着相机装文艺青年骗小姑娘的最多。拜托睁大眼睛看看清楚好不好。我还是那种能一脸无辜诉说故事的小姑娘吗？

就着沙漠的月光，林原突然有点儿想哭：觉得自己的无可救药。

（二）

见到林原时，徐乘离是有点诧异的。郭老师是他初中时的班主任，说学校有一个不错的姑娘要介绍给他。

可是眼前穿着白裙子黑色夹指拖鞋扎着马尾圆圆脸晒得黝黑的姑娘，有点不太像他感觉中的样子。

“你好，我是徐乘离。”他没有伸出手去。

“我是林原。”对面的人似乎更简单。

郭老师说，你俩先聊，好好聊。

徐乘离尴尬得不太能接得下话。这是他第一次用这样的方式和女孩见面。凭着高中时的那点恋爱经验，他硬撑着说：“快下雨了，我俩找个地方坐坐。”

在南山街的咖啡馆。徐乘离要了一杯黄金曼特宁。林原却固执地坚持要菊花茶。

多半是徐乘离在说。他觉得自己突然一下子变得健谈了。他费劲地找着各种话题，又不想让林原看出他的尴尬和艰难。

而林原，淡淡地嗯好的回答，让人看不出一点点情绪改变。除了服务过来倒水时她笑着说谢谢——徐乘离后来想，是不是因为她笑的时候和不笑时对比太强烈。

（三）

回去的时候外面下着小雨。这是这个城市夏天晚上常有的景致。林原要走回去，徐乘离就不再坚持打车了，说：“那我陪你走。”

路上两人开始沉默了。林原心里想，估计又是没戏了。这几个月来，相亲像赶场一样，她看过形形色色的男人，几乎都不再放着任何希望了。

快到家楼下时，林原停下来说再见。他看到徐乘离的额头上有细细的汗珠——但也许是雨珠呢，他似乎犹豫了一下，又很快下定决心：我想要你的号码，可以吗？

林原记起妈妈叮嘱她的话，见一面不讨厌就好好和人家再接触，不能那么快速定论。林原迅速在心里翻腾，我讨厌他吗？似乎不。虽然他一整晚都在说话，可是能看出来那是因为怕尴尬。比起那些不找话题无聊傻笑的男人，这个明显强太多。更重要的是，他找的话题林原是乐意听的。

最最重要的是，他的声音，符合了林原的想象。

林原顺畅地一口气说出了她的号码。

（四）

微信上聊天时，徐乘离觉得林原和见面时的那个姑娘简直不是一个人。她是健谈的，虽然依然语句简洁，但是接他的话题永远都恰到好处地按着他心里的答案走了，徐乘离恍惚都觉得是自己一个人在自问自答。有时候，她的话逗得徐乘离哈哈大笑惹来旁边沙发上妈妈的白眼。

徐乘离觉得这姑娘真挺不错的。至少，比他在外见过的那些浓妆艳抹漂亮是漂亮但永远聊不了天的姑娘要强很多。每次他那些哥们问他到底想要什么样的姑娘时，他说，就想和一个能聊天的姑娘在一起，聊天吃饭睡觉啊。哥们都狂笑，那你就孤独终老吧。

可是，这样的姑娘总会有吧。徐乘离固执地觉得。

而眼前这个，算不算呢？徐乘离有点莫名地激动又担心，像远涉千山万水要找的宝藏就在几米之遥。

徐乘离想起他的初恋，那个美丽又狠心的女孩。他竟然第一次有点儿冷酷地觉得，当初喜欢的怎么是那样的姑娘，而且还喜欢那么久。

晚上睡觉前，林原给他发了一小段语音，软软的又干净利落的声音。徐乘离忍不住听了好几遍。

他想，我是不是可以恋爱了。

（五）

下班到家楼下时，林原见到了两天前见到的那个男孩——现在，林原就觉得他是个男孩，比她小快两岁呢。

他和一个提着工具箱的师傅站在一起。见到林原，有点脸红：“昨天你不是说厨房灯不亮吗，我刚下班，这是我们张工，顺路的事。”

林原心里一点没意外。她觉得这个场景就像她设计的一样，丝毫不差。

张师傅在厨房收拾线路的时候，林原忙着给他们烧水泡茶。徐乘离一会儿去厨房帮忙，一会儿又默默站在走廊上。林原有点慌乱地找他说话，不敢看他的眼睛。

晚上，林原失眠了。她有点激动又担心。这个男孩，太不符合她心里的标准了。年龄是第一个大问题，她一直觉得她该和比自己大五岁到十岁的人在一起。还有，徐乘离是个文艺青年呢，他喝咖啡，说得头头是道，关键是曾经还泡酒吧夜店。最后，他的初恋他爱了六年多，从高中到大学甚至到工作后。关键是，他们就高三毕业前谈了半年多，此后都是这个男孩在一厢情愿。这么痴情这么固执怎么办。

林原一点都不怀疑他初恋故事的真实性。徐乘离说的时候，那种感觉，和她暗恋初恋是一模一样的。像是她自己的叙述。她听到最后，给徐乘离回“我懂”时，第一次觉得自己释怀了：暗恋别人六年多不再是什么不可思议不被相信的故事了。

眼前的这个男孩，他就是你要的那个人啊。能聊天，声音好听，默默做事，不炫耀不高调。

林原想，我的安全感怎么突然就来了。

（六）

带林原去朋友的酒吧喝酒。徐乘离给她调了一杯“初恋的味道”。看着林原喝得脸红红的，徐乘离心里温柔得不像话。

朋友问：“女朋友？”

林原趴在桌子上，不太敢听。

“暂时不是，但快了。”

回去的车上，林原有点晕。徐乘离也不说话。出租车司机默默开车。气氛凝重得可怕。

下车了，徐乘离一把拉住林原的手：“你敢做我女朋友吗？”

林原站在那儿，一点不带情绪地说：“你敢说，我就敢答应啊。”

月光撒下来，林原心想，真是接吻的好时候。

她一直相信爱情，又害怕等不到。好在，从来不将就，也不犹豫。与其害怕年龄，容貌，身材各种变化而急匆匆地抓住一份自己并不想要的爱，还不如坦坦荡荡光明磊落地等。

你敢等，他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