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琳达和马克躺下后,会习惯性地浏览新闻,马克举着他的爱派,琳达用她的手机,马克给琳达看一只快要死了的老虎,工作人员怀疑它被人类给传染了,检测发现一只老虎呈阳性。
另有几只老虎开始咳嗽,老虎咳嗽的样子很像一只病猫,可怜兮兮的,染上的老虎都是年长的,小老虎一个个都活蹦乱跳的。
琳达说:“动物和我们人类一模一样。小的没事,老的死了。”
马克说:“你看这个专家又出来了,听听他怎么说。”
视频上的专家说道:“人类诞生以来,就顺应了弱肉强食的法则,猎杀动物,也侵占了动物的家园。大自然的存在亘古绵长,人类不过是后来物种进化的结果。表面看来,人与自然似乎此消彼长,实际上,人与大自然密不可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琳达说,“专家个头这么小,说话这么睿智,看来秀珍的都是精品啊!”
马克笑了一下没说话,继续盯着专家。
专家继续说道:“人类虽然高度聚居,却未曾真正站在自然链的顶端。野心勃勃的人类总在妄图打破自然的规律,这次新冠疫情是给人类的一次警告,一次净化,一次惩罚。”
马克说:“这场疫情,表面看是人类在受苦,地球受到重创,但在自然界看来,却是一场人类的优胜劣汰,人类在受苦的同时,自然界却在悄然焕发出新的生机。”
专家开始说病毒了:“病毒正在不断变异,一些与人类密切接触的动物正在成为病毒的新宿主。借此,新冠病毒很可能会对人类社会反复冲击,它大概只能被控制,却在短时间里无法被消灭。我们同病毒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这天晚上,外面又下暴雨。 琳达仍纠结着女儿的婚礼,这焦虑缠了她一会儿,她甚至有些苦恼了,便拿过一本小说随便看。看了一会儿,觉得困了,关掉台灯睡了。
午夜时分,她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坐在台下参加女儿的大学毕业典礼,前一分钟,学生们还在发言,欢呼,后一分钟,演出就开始了,女儿打扮得很美,穿着白色的纱裙在台上表演走钢丝,她起初走得摇摇晃晃,台下一片惊呼,突然,她从钢丝绳上掉了下来。琳达被吓醒了,她出了一身冷汗再无法入睡。
醒了后,她就睡不着了,躺在床上她开始琢磨,在美国,结婚的费用都是由女方家长来出的,不能委屈了女儿,上次给的那笔钱肯定是不够的,她决定明天起来后和高强商量一下,看看怎么支持一下两个年轻人。
第二天,在和高强的视频中,高强说:“婚礼的形式我听小雅的,疫情期间也没办法大办,等疫情过了,你们一起回来,我再给小雅好好补办一下。” 琳达说:“好,我再去和女儿商量一下。“
就这样一家人在这个特殊时刻又以特殊的方式回到了从前的时光,最后,琳达和高强各自给小雅打了一大笔钱,所有人都欢喜着,只有琳达的老母亲知道后哭了好几次。
琳达的老母亲近来很伤心,她觉得外孙女这么优秀,结婚时却连套房子都没有,简直是罪过。其实最根本的原因,是她不想看着外孙女也走了母亲的老路,嫁给一个外国人,使她连谈话的机会都被剥夺了,这不是被边缘化又是什么?
疫情前的那个春节,老太太曾对小雅说:“姥姥将来百年之后,我的钱和首饰都留给你,不给你妈,我只有她一个女儿,她却不听我的,非要离婚,嫁到那么远,让我够不着,都说养儿防老,我这以后是指望不上你妈了。” 老太太觉得人与人之间是有相克相生的,家人也不列外,比如小雅就和自己相生,而琳达则有点相克。
当时,老太太见小雅抿着嘴笑不接话,老花眼咕噜一转说:“我可有个条件,你不能嫁给外国人。”
老太太就是不喜欢外国人进入自己的大家庭,不仅仅是因为语言不通,她认为金发碧眼的老外会使人联想起金丝猴,而黑人更像大猩猩,她不知道怎么形容不黑不白的彼得,就说他的颜色像古巴糖。在老太太的意识里,老外是极其遥远世界的人,就像八十年代初她和女儿一起看的大西洋底来的人,说到底,她最受不了的是自己的心肝宝贝小雅会和她母亲一样,嫁给一个外国人和自己渐行渐远。
小雅当时善解人意地说:“放心吧!姥姥,我给您找个如意郎君!许仙那个类型的如何?”小雅知道姥姥爱看《白蛇传》,就拿许仙和姥姥逗乐,老太太哈哈笑着说:“那敢情好,纯情小生。” 小雅又补充道:“而且是文绉绉的白面书生!”俩人一起笑了,老太太觉得,还是隔辈亲,小雅总能说到自己的心坎上,她妈就不行。
老太太至今记得,从小雅咿呀学语到摇晃着小身子学走路,她目睹了每一个成长的瞬间,外孙女如果在那边结了婚,意味着今后和自己在一起的日子就越来越少了,老太太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能活几天,从你出生,我就把你抱在手上,你一直说,我读完了书就回来陪姥姥。这可好,遇到心上人,就把说过的话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老太太心里一直惦记着,等小雅长大了,自己就多一件小棉袄了,琳达对自己没得说,但就是没那么贴心,好像隔着一层保鲜膜似的,但外孙女不同,老太太愿意把老命都献出来。
为了不让小雅和彼得成婚,老太太特意装病了两次,但即使如此也没挡住“历史的车轮”,她语气凄惶地对高强说:“看来我真的老了,说话越来越没有分量了。” 说这话时,她脸上的皱纹散发出深切的悲伤。
高强安慰她说:“别担心,八字还没一撇呢,即使结了婚,离婚的也大有人在。”他突然止住,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一不留神又扎在老太太的心窝上了,这使他懊悔不已。)
佳音曾试探过高强,有没有娶她的可能,高强说,”咱俩这样不是挺好吗?”
高强不知道,佳音其实没那么潇洒,她在观望,如果遇到更好的人选,她会立刻离开高强,四十岁之前,她想自己生个孩子。
玛丽正式进入了离婚程序,维吉尼亚的婚姻条款规定分居半年以后才可以离婚,房子是十三姨买的,玛丽只好搬了出去。
玛丽思衬着疫情已经快把人憋疯,我不能这么坐以待毙,于是又开始用她的恋爱秘籍Excel了。她将一个个单身汉的个人信息放进表格,就会自动得出一个具体分数,高攀低就一目了然。
为了转移心情不让自己太难过,她把兴奋点集中在搜索目标上,看到一个条件还算不错的就忍不住截图给琳达:“亲, 这个怎么样?” 琳达秒回说:“那要看你图什么了,是看工资长相?还是学历和安全感?包括将来的退休金?”
在维吉尼亚,大公司和公职人员都会有不错的退休金,这次疫情爆发,人们突然意识到只有退休金是最有保障的,不管经济怎样不景气,退休金都会每个月准时抵达,而且看病的范围很广,有的甚至包括牙科。
玛丽的姑姑虽然是不婚主义,却对美国的婚姻市场颇有见地,她一针见血地对玛丽说:“没必要沮丧,不少中国女人第一次跨国婚姻并不如意,但第二次结婚时不需要考虑绿卡了,反而可以尽情地挑肥拣瘦了,于是找到了更可心的伴侣,美国的婚姻市场里女性很吃香,你要好好把握。” 玛丽听后默默点头,心悦诚服。
起初,玛丽用的婚恋网叫“Plenty of fish” 是个收费较低的网站,那个创始人自己做了这个网站后,一个人维护了14年,最后以5.7亿美金卖给了Match Group。她认为,每个时代都有“独行侠”创造“奇迹”,希望我能跟着他沾点好运。
第一个引起玛丽注意的人叫查理,查理拥有一套两百多年历史的大房子,单靠租金就活得风生水起,疫情来了之后,头两个月他还免去了租客的租金,这个做法令玛丽对他刮目相看。但是,俩人见面后,玛丽觉得他不像52岁的年纪。
玛丽告诫自己,不要急着下结论,再观察一段看看,如果是个狐狸,尾巴总会露出来的。这天,两人约好,一起去附近的Great Fall 国家公园走走,车开到大门口时,查理拿出了自己的证件,结果窗口的女孩把手一挥说:免费。玛丽看到证件上的生日刚好是62岁,这个年龄的人只要一次性交足80刀,即可免费游览全美的国家公园。
玛丽瞬间意识到,查理对自己隐瞒了年龄,她不悦地说:“我不大舒服,想回去了。” 查理一脸懵圈地问:“怎么了?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玛丽一看对方是个木头,爽性直接说了出来:“你干嘛隐瞒年龄,其实大几岁没什么,但是我不能接受一个说谎的人。”)
查理先是呆若木鸡,接着为自己辩护道:“我如果说自己62岁了,在网上搭理我的人立刻减去一半。”玛丽无语,她明白现实很残忍,每增长一岁都在折旧贬值,但这不是说谎的理由,说谎加弱智让她毅然决然地离开了,心里想着,有大房子的人多的是,我才不会跌倒在你的石榴裤下。
玛丽叫了一辆UBER,气鼓鼓地站在街边等着,阵雨已经停了,天空透明灿烂,一丝风也没有。她冒出一阵潮热,感觉有点恶心,像吞了一只苍蝇。
琳达听后淡定地说:“江湖太险恶了,我真怕你迷失,自从你开始在大海里捞针,我就担心你水中捞月一场空,其实空也不怕,就当时科学实验,我是怕你把自己伤得体无完肤,不瞒你说前些日子,我看到一个国内来相亲的女人失踪了,她的遗体后来被人发现,她和你同岁。”
“哦,你吓死我啦,其实,当我再次进入婚恋市场,这种感觉更加强烈,人性的丑恶在这里一览无遗,各类小丑相继亮相,表演着不一样的杂耍,比如,查理这种人,拿着大房子在网上钓鱼,愿者上钩啊。”
“幸亏你冰雪聪明,及时跑掉了,不然后面还不知道会出什么幺蛾子呢!”
“是啊,可我骨子里就是个小女人,属于那种不结婚活不下去的人。”玛丽戚戚艾艾地说。
“你如果执意想做这件事,最好去注册一个高档网站,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免费网站是渣男集中营,不是我说你,在哪儿省钱也不能在相亲网上省,花点钱也是物有所值,不会每天和虾兵蟹将过招,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
“好!说干就干,我一会到家就注册,咱也消尖了脑袋往高级圈子里钻一钻。”
两天后,玛丽喜滋滋地发来一个消息:“我花钱注册了MATCH.COM了,自从上了这个网站,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这里的人看上去舒服很多,基本属于高端大气上档次,今天约了一个古董商,我见完了告诉你啊!”
“你可以不去吗?现在疫情又严重了,哪家咖啡馆啊?” “你没看到最新消息吗?维吉尼亚疫情控制得还行,明天起就要实行最高级别开放了,星巴克的桌子都摆在外面,还有遮阳伞。”
“哦,约在星巴克了。我有点好奇,每次相亲,都是谁来买单呢?”
“一般咖啡饮料都是男人买单,如果吃饭,也有的男人提出来AA制。我一见这种男人,立刻就闪。看一个男人是不是大气,就看他舍不舍得花钱,一开始就小气,那将来在一起后,只会更抠门。”
“明白了,只和大气的男人继续约会,抠门系列男人一律让他们滚蛋。”
玛丽消失了一会之后,邀请琳达和她视频:“亲,你看我的样子没毛病吧?”
“腮红有点过了,看上去不够庄重,咱们亚洲人最好化淡妆,别用香水啊,低调含蓄最好,千万不要上杆子!”琳达道。
“你怎么像我妈似的,如果我是20岁,肯定不这么夸张,但我都奔五张了,还是人生得意须尽欢吧。”玛丽解释说。
琳达知道,玛丽很快将要“莫使金樽空对月”了。
哪想,后面的事情越来越奇葩了。)
这天,玛丽刚打开电脑,就跳出了一个女人的邀约。照片上,那白人女子坐在海边的沙滩椅上,蓝白相间的比基尼衬托着姣好的身材,一副大大的太阳镜,颇有点大表姐詹妮弗的味道。玛丽估摸不出女人的年龄,看了一下她的简介,妈呀,竟然是寻找同性伙伴的。
很快,玛丽想起一个朋友对她说过,长得好看又多金的女人,不少人在玩这一套,比如好莱坞的女明星,还有那个著名的电视主持人艾伦。准确地说,不少人是双性恋,地球人真的疯了!
玛丽吓了一跳之后,暗自想到看来双性恋的人已经很多了,她忍不住去网上搜了一下。“双性恋者能够对同性和异性产生情感或吸引。双性恋者对吸引力的感受不一,有些人可能同时对同性和异性感受到吸引力;有些人可能在某一阶段对同性感受到吸引力,在另一阶段对异性感受到吸引力。”
看来今后还需做到防火防盗防女同啊。她的眉头拧在了一起。
最近遇到的奇葩事太多,玛丽觉得有必要和琳达倾吐一下,她在微信上和琳达语音:“你来我家好不好?我做你最爱吃的牛肉葱头馅饼,怎么?还不行,再加一份炖鱼头总可以了吧?”
电话中,玛丽听出了琳达的犹豫,其实琳达在考虑马克会怎么想,最近琳达的时间都被玛丽占了,马克有点不高兴地说,“我不反对你交朋友,但她离婚了,每天拽着你,咱俩散步都没时间了。她脑子简单,做事莽撞,迟早会把咱俩也搞散,你还是和她保持一点距离为好。”
琳达不同意马克的话,她朋友很少,以前玛丽没少帮自己,现在又是玛丽的特殊时期,冷不丁被离婚,感觉上肯定是冷冷清清凄惨惨惨窃窃,琳达尽量有求必应才能心安理得。想到这里,琳达说:“我心里有数。”
琳达赶到玛丽新租的房子时,天色刚暗下来,街灯已经亮了,那是联排别墅的最边上的一个房子,院子里的花草打理得还不错。玛丽正在做饭,一进门就闻到了牛肉馅饼的香味,已经做好的西红柿鸡蛋汤摆在饭桌上,颜色鲜亮。
“怎么换汤了?鱼头汤呢?”
“唉,别提了,鱼头卖完了,你知道H-MART每天卖的鱼头有限,人们还是老习惯,过节就要有鸡有鱼的。”
“好吧!算你欠我的。”琳达开玩笑。
“我还欠你一顿蓝蟹呢!”每年秋天,是当地蓝蟹最肥美的季节,玛丽说过好几次了,请琳达吃一顿,只是一直没机会兑现。
“记得就好。”
琳达仔细打量着房间,屋里有点乱,一看就是离婚女人住的,沙发和餐桌上的杂乱东西似乎述说着好日子刚刚结束。
琳达盯着玛丽说:“你气色不错啊!怎么离婚了反而漂亮了?”
“我开始节食了,每天贴面膜,另外跳肚皮舞一小时,保持好状态。“琳达的赞许使她兴奋得双眼明亮。
”你以前要是这么自律,不就没事了。“琳达话到了嘴边,又觉得不妥,于是,她将话题一转说:“那天见的古董商感觉怎么样?” )
琳达记得上周玛丽约到了古董商时兴奋得好像已经搞定了那个人似的,她当时还提醒玛丽说:“咱都成年人了,这件事明摆着还在3和4只间,别觉得已经八九不离十了,好不好。”
“别提啦!那人的照片好帅呀,像好莱坞明星似的,学历和工作也没得说,真人出现时,我先看到一颗超级帅气的脑袋,接着我看到他的一条腿短一截,自信地一脚高一脚低地走了过来,尽管带着一个黑色口罩,依旧可以看出一双眼睛神采奕奕,他一坐下就夸我比照片上的真人好看。”
“你比我见过的女人诚实,她们都用三五年前的照片,本人一出现,都是照片上那个人的大姐。”
“谢谢你的夸奖。”玛丽努力保持着礼貌,不能伤害残疾人啊,这是底线,但是怎么逃脱呢?这可比游戏密室逃脱更难啊!
说了一会无关紧要的天气很好之类的客套话之后,玛丽问道:“你的腿怎么了?”
“年轻时出过车祸,从此就这样了。”古董商轻描淡写地说,似乎不愿意多谈这个话题。
男人坐下后一直戴着口罩,只有在喝咖啡时,才摘掉两分钟。男人很聪明,他一眼就看出玛丽的心里所想,或许之前他已经见过不少这样的吃惊和失望吧。
一杯咖啡喝完,男人起身告辞。玛丽说,“慢走,我来买单。”
“唉,我怎么沦落到这地步了,我还以为自己在围棋九段呢!可惜了我那条刚买的新裙子,为了见他,我特意买的。”玛丽沮丧地说,眼前的一切都与玛丽期待的相去太远。
“你把我笑死了,你绝对有脱口秀的才华,可惜被埋没了。”琳达说。
“别打岔,我现在每天都用最细密的筛子在网上淘,筛尽了,再开拓一点儿。我必须练就孙悟空的火眼金睛,看照片就能看出腿瘸了没有,花钱是不是小气,有没有隐瞒年龄。查理之后,我见的每个人,都会看一下他们的驾照,以验明正身,而且见面之前,我要看一段散步的视频。”
“你要看视频,看证件,他们都会配合吗?”
“配合,美国的婚姻市场女方占据主动,可以呼风唤雨。大多数男人都很绅士。”
琳达忍住笑说道:“你真行!吃一堑长一智啊。不过残疾人约见你,不是沦落,是文化不同,在这里,好多残疾人都和健康人结婚了,他们不像我们,一旦残疾了,就只能找残疾人了。我知道一个参加过海外战争的士兵残疾了,回来后娶了一个很不错的姑娘,后来结婚了,有了孩子,伤残军人的福利很好,他们家装修时,就有公司免费做装修。”
玛丽听着,若有所思。
琳达意识到,离婚这件事似乎修理了玛丽,她开始收敛自己大大咧咧的性格了,努力客观地看待自己和他人,好像也能听进别人的话了。)
“你呀,就是一切都太顺啦!”琳达说。
玛丽坐直了身子说:“别安慰我啦,我离婚的内伤你的肉眼看不见,只有我自己能感觉的到,一下子没着没落的,也不知道是怕什么呢?又偏偏赶上疫情。”
琳达不知说什么是好,只能默默点头表示理解,她了解玛丽,她从来不需要什么建议,只需要让她把想说的话倒出来就行,过一会她自己就好了。
果然,玛丽接着说:“我特别羡慕那些可以自己过日子的女人。我身边的亚洲女人,真能独立过日子的不是很多,那些白人女性自己换轮胎,刷房子,没什么事情做不了,可我就不行。”
“别看表面,咱亚洲人有自己独特的优势。身材娇小,性格温柔,让男人有保护欲。”
“可白人女子心思简单,易于相处,她们很少评判他人,这一点我特别欣赏。面对疫情,她们也不怕染上,该做什么做什么,真是一不怕苦二不怕死。”
“咱不拿别人的优点来比自己,既然意识到骨子里就是个小女子,就别屎壳郎趴铁轨自充大铆定啦!”琳达在玛丽面前怎么开玩笑都没事。
“抓紧吃馅饼吧,凉了就不好吃了!”玛丽把镇江香醋和一瓶老干妈递给琳达。
天渐渐地黑了,远处亮起了几星灯光,在雾里飘摇,捉摸不定。二人边吃边聊。“我总结了一下,被问的最多的几个问题是:结过几次婚?孩子多大了?最后,还问我到底为什么会离婚?”她说话的样子,仿佛很享受眼下的挑选状态。
玛丽喝一口汤接着说:“我肯定不能说,是因为一张机票而离婚,但我又编不出什么好理由。我的毛病就是太惯孩子,一辈子给孩子做奴隶,最后,一张机票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你说我多亏。” 玛丽的表情就像在股市里被割了肉。
“老外最忌讳女人撒谎,如果感觉你撒谎了,那你就下课了。另外,说到孩子,强调他25岁了,自己独立过,以后也不会和你住在一起,有的老外很忌讳。哈哈,聘请我当顾问吧!原来我是江湖老司机啊。”)
上次我们在琳达和玛丽的谈话中提到中美两国女人的不同,此时,玛丽给自己加了一点醋,用餐巾纸擦了擦嘴接着问道:“你家高强最近怎么样?你们有联系吗?他没打算和那个女孩结婚吧?”
“你什么意思?怎么突然问起他了?”琳达从没想到,玛丽对高强一直有好感,但玛丽很清楚,中国男人一旦离婚,只会选年轻的女性。
“我只是有点好奇,你真的不后悔和他离婚吗?”
“不瞒你说,我后悔过,但我这人不喜欢吃回头草,更何况马克待我不错。你问我为什么离婚?我从来不相信日久生情,人需要很多惊喜,才能抵消掉生活的平庸无聊。”
“什么叫待你不错?你从一个男人那里到底想得到什么?”
这个问题显然把琳达给问住了,是啊!离婚又结婚到底是为了什么呢?两个男人都对她很好,他俩究竟有什么不同呢?
事实上私底下,琳达偶尔会比较前夫和现任丈夫,前夫呢,遇到任何事都喜欢花钱去摆平。前夫是狮子座,花钱的时候,他有一种自尊心的满足,有一种成就感,但是美国丈夫马克,他喜欢一切事都亲自去做,比如家里什么东西坏了,他会亲自修好,院子里的草也是自己剪,他在这些细小的事情中享受着生活的乐趣。
俩个男人的日常习惯也不同,马克每天早晨出门上班前,会亲吻妻子,回来的时候,先喊一声“我回来了,” 然后再亲吻妻子,温柔至极。
每次俩人出门,马克都会给琳达开车门,让她感觉像英国女王似的,两个人散步的时候,马克永远拉着琳达的手,让她走在里面,马克对琳达既绅士又幽默,他的幽默是琳达以前从未享受过的美式幽默,琳达需要几秒钟才能反应过来。
琳达过生日,以及每一年的结婚纪念日,马克都会买玫瑰、买卡,写上最甜蜜的句子,还会给她唱一首歌,每逢周末和节假日,马克都会亲自下厨,做琳达喜欢吃的西餐,他亲自烤蟹肉饼,把它做成琳达最喜欢的口味,再挤上一点番茄酱,将番茄酱挤出一颗心的造型。
他知道琳达喜欢少油,不喜欢油煎的东西,他就买了一个小刷子,每次在需要油的时候在锅里刷一下。
渐渐地两个人越来越默契了,每天晚上一起看电视的时候都会手拉手,肩并肩,俩人一起盖条毛毯,就像一对老夫妻。这些细微的事情一点点融化着琳达的心,这是她想要的生活。
和前夫相恋太早了,令她的生活毫无波澜地腻味了,她不愿再继续下去了,但是她当时并没有意识到,直到出现了马克以后她才明白原来自己早就希望钻出井底了。她以崭新的陌生的自己,体验到崭新的生活和情感,也创造了崭新的自己。
经历过疫情和小雅的大病这两件事之后,琳达对马克有了新的认识。如果说让她再选,她仍会选马克,而不是高强,外人可能不会懂,但是她自己心里明白。这些感受琳达不愿说出来,有些事一说出来就会变味了。
七月十四号国庆日这天,琳达被玛丽叫到家里陪她,“一到过节就倍感孤单”她在电话里这么说。
琳达一听这话,立刻答应道:“我马上过来陪你呆一会。”
俩个女人吃着瓜子看电视里纽约的烟花场景,往年的烟花都是集中在曼哈顿一个地点燃放,今年因为疫情,分散到了四个不同的地点,为的是不要过于拥挤。玛丽看着那些璀璨的烟花,不知为什么鼻子有点酸酸的,一种莫名其妙想哭的感觉涌了上来。
她不由地感慨道:“去年,我和十三姨在纽约看烟花,拍了不少照片,晒出来后,人们都夸。今年国庆节,我却变成了孤家寡人。”
琳达说:“好在今年邻居们的烟花远多于去年,疫情前人们有地方去,可以聚在一起庆贺这一天,今年,那也不敢去,只好窝在家门口放。”
说完,她想,现在人们已经渐渐习惯了和疫情相处,这一年,大城市特别是曼哈顿的富人开始逃离到郊区,航空旅游娱乐行业都按下了暂停键,航空公司的股票大跌,旅游业受到重创,老天爷突然安排了一场大考,考量着每个人的心理和身体,平静的生活忽地被撞破。
聊以自慰的是马克是个很负责的人,不上班那段日子,他带着琳达走遍了附近的所有湖泊,去看了马克的高中,父母的老宅,以及马克年轻时合租过的房子。疫情考验了他们,而他俩经受住了考验。爆发了几次矛盾之后,琳达达到了目的,马克必须把她当回事,不得凑乎,不得马虎。
此时,两个女人看着烟花,各自想着心事,一时无语,只有远处的烟花声仍在此起彼伏。天很黑了。路灯在雾气里朦朦胧胧的。
早晨起来,如洗的阳光普照下来,琳达起床,先在床沿上坐着,头有点昏沉,口里发苦,赤马糊糊住了眼睛。
她听到马克在卫生间里刷牙。随后马克看见了坐在床沿的琳达,妻子头上卷了六个卷发筒,前边两个,后边两个,左右各一个,看上去有点搞笑。马克问道:“今天早上想吃什么?” “咖啡,一个煎鸡蛋,蓝莓加一点有机燕麦片。” 她如实作了回答。
马克熟练地做好了咖啡,开始煎蛋,他小心翼翼地只放一点油,最近,他俩去体检,胆固醇都有一点点偏高,医生说:要注意健康饮食,控制好体重。那以后,他们不再吃黄油,不再吃炸鸡,不买薯片,尽量买有机蔬菜和水果。
当他俩在餐桌上会合的时候,各自都收拾得干干净净,精神换发。马克雪白的衬衣,刮得发青的腮帮,身上散发出清新的檀香皂味。
在琳达所认识的美国人当中,马克的智商是最高的,不仅智商高,情商也了得,美国人多数都很自我,很少关注他人的感受,但马克不同,他的眼睛自带雷达,扫一眼便能洞察一切,包括身边人的心情。树欲静而风不止,琳达不知道很快就要飞出幺蛾子了)
在琳达眼中,马克性格内向不苟言笑,没什么爱好只喜欢读历史书,历史书看多了他变得更加内向,仿佛眼前的所有闹剧都在预料之中,他有一句口头禅:“历史总是如此相像”,说这话时,他的头左右摇晃流露出先知的神情。
下班后,马克喜欢沿袭他老爸的习惯,宅在家里看书看报,在电子媒体发达的今天,华盛顿邮报提供更加丰富的信息,可以在电脑上游览,也可随时打开爱派,但他说,只有报纸才能感觉到真正的放松。言外之意,只有举着真正的报纸,他的大脑才会进入休息区,这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
一天,马克对琳达说,“我已经帮你约了乳腺检查,你知道咱们的医疗保险做这些检查都是免费的。”
“我不想因为免费的就去做彩超和三D,会吃放射线的。”
“拜托你一定要定期做乳腺检查,你记得我的高中同学珍妮吧?她得了乳腺癌,最近复发了,转移到了肺部。” 一丝痛苦的神情在马克的眼睛里一闪而过。
“好吧!一年一次,我顺便看看乳腺增生是否有变化,最近左侧胸总是隐隐作痛呢。” 事后,琳达和玛丽说了乳腺检查的事,顺便提到马克和那个高中同学珍妮最近通话比较多,玛丽一听,翻了个白眼说:“他们最近联系比以前频繁了吗?”
“是的,你这么一说,还真的是比以前频繁了不少。”
“你不要大大咧咧不当回事,自己留个心眼,找出蛛丝马迹,但不要打草惊蛇。”
“怎么找?我又不是福尔摩斯。”
“我终于知道熊是怎么死的了!你去把他的手机单子打出来,不就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了?”琳达听了,一双眼睛变成惊叹号,这样也行?
纠结了几天之后,琳达还是没忍住,跑去把马克的电话单子打了出来,除了马克的老板,通话最多的人果然是珍妮。
琳达看到电话单子时,情绪有点崩溃,她不愿意承认珍妮是马克的红颜知己,她告诉自己,我需要再观察一段时间,毕竟,人性是复杂的。但是,毕竟人是感情动物,聊到过去,很多亲切的记忆冒了出来。
和琳达结婚前,马克有个红颜知己叫珍妮,珍妮对马克的暗恋始于高中时代,那时,他们两家住在同一个社区,经常会在放学路上遇到,但马克对她没有特别的感觉,用马克自己的话说,在这方面,他属于晚熟的瓜。
或许是年轻时的感情过于纯洁,珍妮每年圣诞节前,都会给马克寄一张祝福贺卡,偶尔,也会打电话问候一番。
多年后,马克终于被她执着的友情所感动,态度上渐渐友善了不少,但马克自己清楚,他只是享受那种被崇拜的感觉而已。
珍妮和男友同居十五年了,外人纷纷猜测,同居这么久一直不结婚,或许有什么不如意吧。他们按照各自不同的爱好生活,给彼此很大的空间和自由,就连旅游这样的事情,他俩也是各做各的。
马克离婚后进入孤独期,珍妮曾约他去跳舞散心,马克和高中同伴们聚会时,她也会参加,就这样,俩人的友情若即若离,若有若无地维系了二十多年。珍妮有时想,如果不是自己刻意保持着友情的距离,马克或许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这个夏天,天空时而阴沉,时而晴朗,就像眼下琢磨不定的疫情,树林附近笼罩着雾气,雾气散去后,人们看见珍妮站在健身馆外的台阶上,阳光照在她的脸上,那张脸很生动,细细的汗毛在阳光下闪着金光,那天她刻意画了淡状,不断有人经过珍妮的身旁,她却丝毫没有注意,因为,马克没来。
珍妮在公园的长椅上小坐了一会,低头想着这些年来的心结。她清晰地记得,在一次舞会后,她来到马克的家,俩人喝了几杯红酒后,她以为可以亲密一番了,没想到马克却对她说,“太晚了,明天还要上班,早点回去吧!”那时马克还是单身,但他婉拒了珍妮想进一步发展关系的念头。说也奇怪,珍妮被拒绝后,突然变得不再纠结了,仿佛一切随之放下了。
那以后,珍妮安慰自己说,不是所有的喜欢都要说出口,很多喜欢最好埋藏在心底,毕竟人生很难如你所愿,有情人终成眷属只是一种美好的愿望,但是放手也算是另一种成全。
珍妮抬起眼睛,看见不远处有两个流浪汉正在交谈,她觉得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很多年过去依旧痴心不改,在本质上和流浪汉没有区别,一个人如果无法将自己安放好,走到哪里都是流浪。
一阵微风吹过,将垃圾腐败的味道送了过来,珍妮看到一个流浪汉离开了,另一个流浪汉随即躺在了长椅上,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坐的这张长椅一定是晚上流浪汉睡觉的地方。
想到这里,珍妮像被雷击中似的“腾”一下站了起来,她拿出消毒纸巾,神经质地将双手仔细擦过,擦完了手,她仿佛擦掉了心灵上的羁绊,那些早年的记忆和憧憬,那些想忘掉却一直无法忘掉的东西,现在都随风而去了。
自从马克放了珍妮的鸽子,珍妮再也没有联络过他,马克一开始还觉得轻松,但很快就意识到不妥,他发了一个留言给珍妮,解释自己那天临时被老板加班,所以没有前来,十分抱歉。
以前,他的短信发过去,珍妮总是秒回的,这次却变成了泥牛入海。随着时间不断逝去,马克变得不安起来,他突然预感到,珍妮不会出什么事了吧?疫情在本地二次传播后,每天的死亡人数已经远远超过了人们的预期。
马克对自己说,我需要确认珍妮一切都好,否则我无法安心。于是,下班路上,他刻意拐了一个弯去了珍妮家,他戴好口罩,按了门铃,一个鸵鸟似的男人开门出来,他个子很高,有点驼背。鸵鸟男人一脸困惑地看着马克,身边跟出来另一个女人,比珍妮胖很多,是个西班牙女人,她递给鸵鸟男人一只口罩。
鸵鸟男人戴上口罩后认出了马克,他的眉头皱了一下说道:“我和珍妮已经分手半年多了,她早就搬走了,和一个女人合租在松树街39号。”男人说完,一分钟都不愿再耽搁,“咔哒” 一声把门关上了。
马克随即往松树街开去,快到时,他才意识到应该拉着琳达一起来,最近他觉得和琳达有些疏离,俩人的误会已经不少,他不想引发更大的矛盾。
想到这里,马克将车子调头往家里开去,现在,路上的车已经很多了,基本恢复到了疫情之前的堵车水平,马克就这样开开停停,听着新闻,好不容易到了家。
晚饭后,俩人一起赶到松树街,珍妮却不在,手机也不接,她的室友隔着一道玻璃门,上下打量完琳达才对马克说:“我在隔离中,不便开门,珍妮在医院几天了,她住院时已经呼吸困难了。”女人努力保持着教养,但她眼神中的嫉妒却像锋利的小刀子飞向琳达。
女人的不友好马克察觉到了,但他此时牵挂着珍妮,只能忽略其他。马克默默地将车子开往当地的医院,路上俩人沉闷着,宛如暴雨前的天气。
医院已经人满为患,走廊里堆满了各种治疗车和氧气罐,消毒水味道浓得呛鼻子,马克在前台确认了珍妮住在这里,但是护士不准他们进去,只说病人已经上了呼吸机,而且她有乳腺癌,目前十分危险。
二人只好悻悻地回家,一路无语,远处,夏天的雷声又开始此起彼伏,那雷声夹着闪电一下下打在琳达的心上,她看到在闪电空中一闪即逝,形态很像植物的根须,琳达心里一惊。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马克和往常一样,晚饭后拿起当天的报纸,一个讣告跳入眼帘:珍妮罗伯特,50岁,死于新冠。马克呆若木鸡,仿佛被人一拳打在脸上,眼冒金星,呼吸不得。
晚上十点半,阵雨停了,琳达出来关灯,准备上楼睡觉,突然看见马克坐在沙发上发呆,眼角有一行清泪,这情景把琳达吓了一跳,马克的老母亲去世时,他都不曾哭过。琳达呆在那里一时不知怎样是好,马克看到吃惊的琳达,将报纸递给她。
其实,琳达在做饭时翻了报纸,但她只是注意到美国有这么多穷人在疫情爆发时没有食物。她没看讣告页,每天那么多人去世,她的心情已经很糟,她尽量不去看那些死者的照片。但是现在,她看到了那个讣告,照片上的珍妮微笑着,一双眼睛却注视着琳达,仿佛在问琳达凭什么。
琳达的心一阵抽搐,她哪会知道,就在自己心有千千结百转愁肠之际,珍妮却被染上新冠走了。原来马克是得知前女友乳腺癌复发,才开始在电话中鼓励她的。这个时刻,琳达才意识到自己想多了,犯了多疑症,一时间悔恨不已。
就在马克把自己关在屋里默默地痛哭流涕之际,琳达的老母亲开始催促女儿回国了,因为她看到终于有飞机开始运营了,其实,老太太让琳达回去的真正目的就是想阻拦小雅的婚事。琳达对老太太说:“现在坐飞机挺危险的,眼下有大批国人滞留在海外,主要是机票很难拿,而且要下载二维码还需要有检测报告。”
老太太却说:“机票很难拿,你也要争取,你赶紧给我想办法,在小雅结婚之前,你务必要回来一趟。”老太太认为,琳达不在纽约,小雅的婚礼就会延期,拖一天是一天,在拖得过程中,事情可能就有转机了。
因此老太太的口气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琳达看着视频上的母亲,心里想,这人老了吧,就把自己拔高了,儿女要懂事儿呢,就假装着让母亲高兴,儿女要不懂事呢,直接让老人家掉下来摔在地上,但愿我将来老了不要这样。
老太太见女儿不吱声,接着说道:“闺女,你记得邻居张阿姨吧?她问起你来,充满了同情,让我这老脸都没地儿放。”琳达听了一阵心烦,嘴上却说:“妈,现在的票价是平时的十倍,你舍得让我花这个冤枉钱啊?” 琳达知道,只要一提到花冤枉钱,老太太保准投降,果然,她的态度不那么坚定了,缓了语气说:“那你多留意啊,只要有合适的机票,马上出手啊!”
“疫情期间,你不要指望价格和以前一样,贵两三倍都属于正常,只要不是十倍的价格,你就考虑一下啊。”老太太不甘心地说。
琳达说:“好的,妈您多保重身体!那我挂了。”放下语音电话,琳达给高强留了言,说明了她的难处,请高强做做母亲的工作。
发完微信,琳达走进浴室,慢慢腾腾地洗了半个小时,出来时,马克已经睡着了,只给她留了一盏床头小灯。
关了小灯正要睡觉,小雅的消息到了:妈妈,我们准备的差不多了,婚礼如期举行。不管琳达准备好了没有,婚礼却按时到了。
琳达不由地叹了口气,她想,该来的总是要来,那个老常也靠不住,至今没有任何消息,疫情来了,人们带着恐慌各自逃窜,平时刻意维护的“关系”,顷刻间烟消云散,难道只能听天由命了?她的右眼又开始跳了。
小雅要结婚了,琳达不由地想起了自己的第一次婚姻。她从18岁就跟高强在一起了,到后来自然而然地走入了婚姻,一路相安无事地过了25年,最后几年高强太忙了,他们基本上没有了夫妻生活,俩人太熟悉了,就像左手握右手,早就没感觉了。
琳达不甘心她的生命就这样了,像一块砖砌在一个墙里边儿,看不到任何新奇,任何外面的世界,她的潜意识里渴望着着有朝一日能跳出来。
琳达记得跟高强离婚的时候,高强问:“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吗?”
“没有,只是没感觉了,就是像兄妹一样了。” “兄妹一样不好吗?很多夫妻后来都如此了。”
“对有些人可以,可我不行。”
“我明白了。”高强难过地垂下了头。
如果你以为是因为没有夫妻生活而跟高强离婚的那就错了,马克一开始要靠药物才能凑乎着进一点丈夫的义务,自从翻过一次心脏病,就不敢用那药物了。但是,不管怎样,马克总能在精神给琳达一些新的东西,那些新东西究竟是什么,Linda自己也说不清。
马克告诉琳达,在美国女儿结婚所有的费用都是由女方来出的,疫情期间的婚礼显然为琳达省了不少钱,尽管如此,琳达还是很不情愿让小雅在这个时候举行婚礼,疫情仍在肆孽,当地的新增人数每天超过2000,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开始被感染。
对于小雅的婚礼,琳达想象过很多次了,最好是一个隆重的婚礼,美国办一次,国内办一次,中西合并,方方面面都照顾到,小雅最美丽的那一天,要请最好的化妆师,最好的婚礼主持,穿最好的礼服。
琳达也要穿得漂漂亮亮的闪亮登场,人生大事,马虎不得,当年自己结婚,高强还没多少钱,凑乎一下纯属不得已,到了小雅这一代再凑乎就说不过去了。
吃晚饭的时候,琳达和马克说了她的想法,马克劝说道,“首先,疫情期间只能从简,其次,小雅不是小孩子了,你最好是尊重她的意愿,不要强加于人。”
琳达听后没说话,继续吃自己的饭。马克又说:“中国女人是最优秀的妻子,唯一的毛病就是太惯孩子,这对小雅没好处的。”
琳达将酸辣汤递给马克,“喝吧,凉了就不好喝了。”
马克的妹妹来电话了,寒暄了几句之后,马克妹妹说:“上高中的儿子最近因为上网课,成绩变得一塌糊涂了,你说都放开了,怎么学校还不开学呢?”
“学校是否按时开学,已经成为两派人士互相攻击的焦点。有人说:让感染人数再高些吧,这样有利于老特下台。”
“真让人无语,我快被儿子逼疯了,这种日子什么时能到头啊?”妹妹在电话里抱怨着。
马克放下电话,看着棒球比赛,虽然体育赛事恢复了,但是没有观众,空旷的体育馆内,只有音响播放着以前录制的欢呼声,模仿出很多观众在现场的感觉。琳达不大懂这类比赛,但是马克喜欢和她一起看,琳达只好拿了手机坐在旁边,看一眼比赛,刷一会手机。)
这天晚上和往常一样,小雅和彼得各自抱着笔记本电脑随便浏览,彼得喜欢看真实的案件,这天他在浏览美国十大悬疑案件。小雅把头凑过来问道,“看什么呢?” “一个很好看失踪案,一起看吧。”
小雅看到,视频上一个23岁的漂亮女孩,莫名巧妙地在一艘邮轮上失踪了,那个女孩在第一天旅游结束回到船上时,每个人都在拍免费照片,摄影师将照片洗出来之后,挂在大厅,如果有人喜欢,可以付钱买下来,但家人想买时找不到女孩的照片,摄影师说,那就是被人买走了。
问题就出在这里了,女孩很漂亮,她的照片被买走后,一场阴谋就开始酝酿了。长话短说,有人说见到女孩在某个岛上向人求救,但是,那个士兵不想让上面知道自己逛夜店,没有伸出救援之手。
调查的过程中,女孩的父母为了找到她,又被骗了很多钱,直到今日女孩都没有找到。看完报道,小雅吓坏了,彼得说,“以后我们出去旅游,不管到哪,你都不要单独一个人,一定要随时和我在一起,我要每时每刻拉着你的手。” 彼得接着说,“这个案子主要是因为游轮在挪威注册,美国的法律用不上,FBI干着急,所以才至今无结果。”
小雅听后突然冒出一句,“你当初怎么从纽约警察局辞职了?你的专业不是犯罪心理学吗?” 彼得愣了几秒对小雅说,“警察局里很复杂的,你不知道,那真是形形色色,一言难尽,有人说律师这个行业很肮脏,不过警察行业更肮脏,我想有机会的话重新学一个设计专业。”
小雅知道彼得很聪明,想学什么都轻而易举,小雅也就没有往深处问。
周三,天气特别好,秋高气爽。小雅和彼得出门了,清新的空气使她振作起来,心里有一些小小的兴奋。路上有人对她瞧着,止不住有点嫉妒,嫉妒她看上去是这般年轻且无忧无虑。她也觉得心里一片明净。可是,她知道很快就要有事了,是的,就要有事情发生了。)
这里是市中心最难得的宁静的林荫道,有着这城市里最优雅风格的博物馆,法国式的楼房,古典式的教堂。
小雅和彼得先去了民政局大楼,排了十分钟的队,领取了结婚许可证,随后,表情严肃的女职员从窗口递出一张红色纸条,告诉他们先举办一个婚礼仪式,再来取结婚证,红色纸条上醒目地写着结婚证需要公证和认证。
小雅心里嘀咕着,结个婚竟然这么麻烦,难怪好多情侣只是生活在一起,不来领这麻烦纸。彼得却十分耐心,没有丝毫烦躁,仿佛结婚这件事就应该如此繁琐才正规靠谱。
领了许可证,俩人出来,小雅看到有很多浪汉聚集在公园里,穿着和普通人并无二致,但多数人拖着一个拉杆箱,里面装着全部家当,因为长期不洗澡,经过他们身边时会闻到一股特别的臭味。
以前他们是抱团取暖的,现在流浪汉也开始保持距离了,平时郊区很少看到,疫情到来,流浪汉开始四处流窜,成为移动的病毒载体。
疫情之前,大多数新人喜欢到市政厅举行婚礼,少数人旅行结婚,但疫情期间的婚礼,人们都选择在停车场举行。旅行结婚不大现实,也没什么人敢坐飞机,都怕被传染。
彼得和小雅上网查程序,了解到结婚仪式上要有个证婚人,证婚人必须持有证婚执照,出场时需要付一百美金左右的费用。一般婚礼后都会请家人朋友吃饭,但是,疫情时期,请客只好免了。一白天的忙乎使小雅有些倦了,显出了一点憔悴,蒙了一层看不见的灰尘,衣服也揉搓得有点儿皱了,整个人黯淡了。
结婚这天,天气超好,秋高气爽,小雅的婚礼按照计划将在梅西百货购物中心的停车场举行,以前这里总是车满为患,很难找到车位,现在则是空空荡荡,只有三五辆车稀稀拉拉地停在那里。
但是很快,亲朋好友开着自家的车陆陆续续到来了,车窗飘着粉色的气球,大家很久不见了,也不能拥抱,坐在车里向彼此抛飞吻。
阳光灿烂的早晨给琳达带来了轻松和愉快,尽管她昨晚一夜未眠,但她此时感觉不错,她很相信女孩出嫁天气要好的古老传说。
小雅出现了,美到让人认不出来,白色的婚纱裙把小雅的腰身衬托得婀娜多姿,粉色的花环戴在头上,花环是由鲜花编制而成,手腕上也戴着特制的新鲜玫瑰,为了这些鲜花制品,琳达提前一周在花店做了预定,好在花店在网上开业了,不然,这些都成了问题。
琳达和马克提前赶到了,珍妮的死似乎给马克带来了深刻的变化,他失去了以前的朝气,健硕饱满的身材变得有些松软,以前那种温暖热情令他显得很好看的东西不见了,过去经常挂在嘴角的自信和嘲讽被隐藏了起来,脸上多了几丝犹豫,蓄了胡子。
维吉尼亚夏天的天气变脸比翻书还快,刚才还晴空万里,天高云淡,这一会却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样子,不到两分钟时间,天空就被闪电撕破,露出悲痛欲绝的神色,很快将一阵雷阵雨泼洒下来,瞬间没过低洼之处,停车场立刻有了积水。
琳达坐在车里,抬头看见几只淋湿了的乌鸦在树上声嘶力竭地鼓噪着,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一阵燥热用上面颊,她又开始盗汗了。
大家坐在车里等老天爷平息下来,过了十几分钟,雨点渐渐小了,虽然还有些隐隐约约的雨点,但天边已经开始放晴了。
玛丽也到停车场了,她今天特意穿了一件暗红色旗袍,她在微信上对琳达说:“虽不能拥抱小雅,但我送给她最真挚的祝福,你知道,我一直羡慕你有小雅这样的乖女儿,不像我儿子,自从有了女朋友,就把我边缘化了。”
琳达一向认为语言是多余的,特别是话痨,眼下因为疫情,人们停止了社交,家也变成了笼牢,在里面困了太久,现在总算抓住一个放风的机会,兴冲冲地赶来,仿佛要看一场大戏,唯一可惜的是,女人们的晚礼裙,男人们的西装都埋没在车里,没有机会展示出来。
本该是最需要谨慎的时候,但今天似乎没人小心翼翼,坐在车里的人们有一半没戴口罩,他们将车窗摇下,彼此招手,停车场中央摆了一张桌子,有人把带来的礼物和贺卡放在那里,签上自己的名字,也有人留下了红包,红包都不大,一百美金是普遍现象。
上次那个帮着拍照的朋友又来了,这次扛了一个录像机,准备把这场婚礼录制完毕后,好好地剪辑一下,献给新婚夫妇以供将来回忆。
小雅对琳达说:“妈妈,我怎么感觉像做梦似的,昨天晚上一宿没睡好,不知道激动什么。”小雅没有说,在她的憧憬中,婚礼摆满了枝形吊灯和香槟酒,让人眼花缭乱,令人头晕目眩的赞美和祝贺,人们的赞美和拥抱,音乐和鲜花簇拥着她,然后,他们踏上蜜月之旅。
小雅从不想让琳达为她担心,她把一切顾虑和苦恼都埋在心里,总的来说,她越长大越内向了,琳达也困惑,这是好还是不好,在琳达心里,很希望小雅永远是初中时的那个乖女孩,对她有着说不完的知心话,那几年,琳达是小雅最贴心的人。
如今,小雅即将出嫁,会不会和她渐行渐远,她的心里有些失落,对小雅未来的婚姻心里没底。
事实上,小雅昨晚睡不着发微信给珍珍说:“我不知道未来是幸福还是悲伤,对于彼得,我是认真的,希望他也是,但愿他不会上演逃婚的一幕,不瞒你说,我做好了颜面丢尽,一场空的准备。”
珍珍秒回道:“你是不是韩剧看多了,怎么可能发生在你身上?好好享受这份爱情吧,不要胡思乱想。”
现在,小雅自嘲地笑了,看来是自己多虑了,她想,有时候我的想法真是荒唐而不可理喻,但愿我的病是真的好了。)
新郎和新娘神采飞扬。彼得握住小雅的手,那只手有些微微发抖,“你还好吧?不必紧张,这样的场面我们应该很放松的。”小雅努力深呼吸让自己放松,她笑了一下安慰彼得,“我很好,只是婚纱有点紧,感觉呼吸不畅。”
证婚人来了,是彼得在网上找的,那是个矮小瘦弱的中年女人,化了妆的脸上挂着沧桑,穿了一件深蓝色长裙,非常虔诚地站在俩个年轻人中间,琳达看到证婚人的样子笑了,对马克说,“证婚人很像绿野仙踪电影里那个骑扫把飞天的巫婆。”
“不要评判他人,那样礼貌。”
“sorry,”琳达调整好自己的衣裙。
此时的小雅已经调整好的紧张,咽下万千思绪,想方设法将表情换挡到轻松愉快上。
矮小的巫婆证婚人用苍老的声音说:“你们准备好了吗,我要开始了。” “好了,可以开始了。”小雅发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不仅声音,她的腿也在发抖。
巫婆证婚人清了一下嗓子开始说:“今天,我们聚集于此,来见证彼得和小雅的神圣婚礼。现在,两位新人即将在这个神圣的婚礼中结合到一起。如果有任何人能够有正当的理由证明他们的结合不是合法的,请现在提出来或请永远保持沉默。” 一片肃静,玛丽的眼睛里含了泪水,她总是很容易被感动。
小个子女人把脸转向彼得,握着他的手接着说:“你愿意接受小雅作为你合法的妻子,爱她,尊敬她,有生之年忠诚地待她吗?”彼得点头说:“我愿意。”小雅充满感激地看着他,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
看来证婚人已经把这职业做到了炉火纯青,她争分夺秒地往下进行,仿佛不抓紧时间,老天爷会随时再来一场倾盆大雨似的。“你愿意在这个神圣的婚礼中接受彼得作为你合法的丈夫,爱他,尊敬他,安慰他,关爱他并且在你们的有生之年忠诚地对待他吗?”
“我愿意。”小雅的话音刚落,一些噪音飘了过来,只见几辆警车突然驶入了停车场,空气瞬间凝结,两个警员走到彼得面前说:“你涉嫌犯罪被逮捕,你有权保持沉默,现在请跟我们去警局。”彼得的双手被“咔哒”一声铐在了一起。
仿佛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天似的,彼得镇静地看着小雅说:“对不起,亲爱的,我不是故意的。”他吻别新娘,眼睛中流露出不舍和怜惜,转身和警员走了。那一刻,彼得心上一直担忧的一块儿大石头终于落地了,出来混总是要还的,是回避不掉的,该来的总会来。人生的关卡是躲不掉的,你做了,你就得趟过去,好在他还年轻,他还有勇气面对。进入警车的时候,背得才意识到内心是沉甸甸的疼痛,小雅怎么办?
人们全部惊呆了,谁也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局面,琳达的大脑一片空白,她拉住马克的手以避免自己的眩晕。警车启动了,小雅身子一歪,整个人瘫在地上,一个女人的尖叫声响起,“小雅昏过去了,赶紧叫救护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