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端午节只得了两个闲日,之后出差的地方离家很近,所以就早早回家陪父母。
大概是到了该婚的年龄却一直没有寻得良配,自今年开始,每次回家母亲和舅舅们就要唠叨这档子事。这次回家也没能幸免,晚饭间,母亲问提提某远亲要给我介绍对象的事,被我一口回绝。
我不乏追求者,但我是个太感性的人,没有心动绝不开始恋爱。我敢肯定,即便到了三十我还未婚,我仍然不会改变我的原则,无爱不婚。
母亲随口和我聊起了闲话。
我们的小镇里有一个叫立夏的女孩,今年17岁被人搞大了肚子,下月初六要办喜事,请邻里乡亲去吃席。这个事让我着实吓了一跳,立夏还没断奶的时候,她父亲就在某天夜里出走,说是去了北京发展,从此便没再出现过,没有任何消息。立夏的母亲也因此变得精神异常,疯疯癫癫。我回忆上次见立夏,她还是个没发育的小女孩,骑个破烂的大单车,满街乱窜。几年未见,这个才满17岁的小女孩就要结婚了,还是奉子成婚!
这次回家心里藏了心事,原本好脾气的我,拒绝了父母所有的谈话。母亲看我对这事来了兴致,甚喜,便讲了这个故事。
立夏小学没上完就辍学了,缺少父母管教,基本就是半个流浪儿。家里的老房子多年没有修过,漏雨漏得厉害。立夏和母亲一起种了几亩田地,如此活着。大概是从春节后,立夏经常往外跑,镇里的人们说这孩子学坏了,在外边勾搭上了男人,家都不要了。
立夏的婶婶说,有一次在外边见到了立夏,一个老男人骑着三轮车,立夏就在三轮车里坐着,她大声叫立夏的名字,立夏听到慌忙抓了衣服捂住脑袋,没有回答。
过了些日子,立夏回到镇上,向家族的长辈宣布自己要结婚,对象就是那个老男人。长辈大怒,认为此等败坏家风的不伦之事,让家族丢尽了颜面。之后立夏便被族里的大人们轮流看管,他们说这个孩子如果再不管就不得了了,会让全镇的人看了笑话。这段时间的立夏过得怎么样,外人都不知晓。
再后来,听说有人给立夏介绍了一个20多岁的小伙子,是个孤儿,无父无母。长辈们都觉得很不错,男方家里父母已经不在了,就不会追究立夏之前的不伦人事。很快,便定了结婚的日子,也封住了看热闹的邻里乡亲的嘴。
某个集日,人们看到立夏大着肚子在集市选喜货,身边有一个小伙子陪着,大概就是那个孤儿。有好事的妇人问立夏怀了谁的娃,立夏打趣说还能是谁的!也就是这一句没有正面直接回答的话,让那些饥渴的好奇心没有得到满足。镇上便又开始流传立夏怀了老男人的种,却要嫁给这个老实的孤儿。
立夏有个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叫范范,在北京上大学。端午放假的前几天几天就回来了。范范大概是听说了这些事,就去找了立夏。
小镇的夏天晚风习习,人们习惯吃了饭就去广场上拉家常,这个小广场就是所有“大新闻”的发源地。人们看到范范在长凳上坐着,便都凑了过来,打听关于立夏的“最新报道”。范范说,立夏肚子里怀的是孤儿小伙子的孩子,长辈把她和孤儿晚上关在一起睡觉,怀孕了,必须要结婚。范范的话,还了立夏清白,也给了所有好事的、好奇的人们终结性的答案,没有得到“爆炸新闻”,闲人们便纷纷散去。
立夏和范范说,老男人是她的初恋,跟他在一起的感觉说不清楚,可能那就是爱情吧。但是人还是要向现实低头,就像怀的这个孩子,可能都是命运已经安排好了的,接下来过好安排好的日子就行了。
“我做错事,他不会骂我,就会笑。”
“我不是喜欢吃桃酥嘛,他给我批发了一箱子!哈哈。”
“对了,他屋子里可热乎了,一点都不冷”
“被他抱着我觉得特别踏实,脑袋里什么东西都没有了。”
……
——立夏沉浸在回忆里,并努力用苍白的语言给范范解释着。此刻的她,认为她这一辈子就要这么过完了。
六月初六那天,立夏家的小院子里挤满了来看热闹的人们。长辈们把立夏关在正房的屋子里,轮流做着思想工作。只要立夏今天不搞出什么闹剧来,家族的颜面就算是保住了。结婚,生孩子,种地,过日子,长辈们按照寻常女子的生活,给立夏做好了一辈子的打算。
立夏妈妈在院子里张罗着,附和着那些快要把脖子伸断了的妇人们,她知道,如果今天立夏又闹了笑话,眼前的这几张嘴足以让她在全镇上抬不起头来。
吉时,小伙子背着身穿白纱的立夏出了屋,“新闻当事人”终于现身,小院子更加热闹了。立夏化了很浓的妆,但很漂亮。有人说是范范请了化妆师同学来帮忙化的,在这个小院里,能够真正心疼立夏的人除了立夏妈妈就是范范。
范范帮立夏拉着婚纱,始终微笑着。作为姐妹,这是她唯一能够为立夏做的。过了今日,她就再也帮不上什么了。曾经说好要一起去北京工作的立夏,此刻正在被自己亲手送予他人,送进没有归路的未知漩涡。也许是想到了这些,又也许是看到立夏不合脚的高跟鞋,范范抿起嘴巴,咬着牙,双眼一下子红了。
被现实驱赶着而活,思想被麻醉而活,你只能顺应生活而活,看着眼前的一切说不出哪里不妥,但就是胸口发闷,心空,身体感受得真切,却无处呐喊。这大概就是第六感,立夏的第六感。
黄昏,躁动的人们渐渐散去,小院变得更加凌乱和不堪。普普通通的一天,就这样过去。似乎什么都没变。
新婚的生活也并没有让立夏有什么新鲜感,房屋破旧依然,粗茶淡饭依然。直到一天……
立夏怀孕已有四个多月,但是肚子总不见长。丈夫带她到北京的医院一查才知,胎儿发育不良,需要做流产。当初是因为这个孩子立夏才肯和他结婚的,如今孩子要没了,恐怕他们的婚姻也要没了。小伙子这样想着,便没了动力。
很快手术做完了,但是还要在医院休养一周。小伙子说自己要和老乡去打工了,耽误不得。留立夏一个人在医院,临走安慰了两句,说咱这穷身子不用富贵养,没啥的。
范范得知此事,翘了一天课,坐了最早的公交车就往医院跑,不到八点就到了。医院规定只有中午十二点到一点一小时的探望时间。早上起得太早没吃饭,又颠簸这一路,范范撑着疲惫的身体靠在楼道里歇息。
快到十二点,范范下楼去买了吃的,到了探望时间就能立刻给立夏送过去吃。立夏和几个要临产的孕妇在一个病房。范范进去那会,正好推进一个刚刚生完孩子的女人,那女人面无血色,似乎昏迷了。范范吓得摊在床边,立夏说她已经习惯了,在这晚上根本睡不了觉,一直有女人喊叫的声音。
立夏出院那天,也是范范来接的,看着立夏坐上车,范范才走。
“其实我也想过要和他好好过一辈子的。”
“人流有多痛,你知道吗?我自己一个人扛过来的,我都不敢哭,哭了,喊了,也没用,这里没人在意我。”
“我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不管我,他为什么也不找我……”
去车站的路上,立夏和范范说了这些,她不明白,为什么小伙子不心疼她,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老男人后来一次都没有找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