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前看过一本书,里面说:每个人都有一个真正的夏天。这是个万能句式,可以改成:每个人都有个真正的家当时我就想起了二年级暑假在外婆家的那个夏天。每天只需要懒散地起床,胡乱地写几页作业,或者悠闲到一直凝视冰淇淋上飘荡的“白气”,看着它消失在空中。等到外婆外出游玩回来,就带我到两棵并列的树那儿。在我看来那两棵树真像一块宝库,我甚至在树下挖出过贝壳,然后开心又炫耀似地告诉外婆,这里可能曾经是一片海洋。外婆十分郑重地将贝壳们收好,现在想起来,这些贝壳也许是谁乱丢留下的。不过这两棵树最具诱惑之处,是她们中间夹着的秋千。按照父母们的说法,我从小就喜欢荡秋千,有时甚至可以荡平,令他们在下面捏把汗。我喜欢荡秋千,喜欢在那两棵树间荡秋千,喜欢用我的脚尖去触碰前面的枝叶,去贴近徐徐落日,展望远处的小山、不知名的池塘,还有一个现在已经被推倒的小屋。我是那样痴迷于前面的景色,感觉落日洒在身上,围成了一圈光辉。可我是不是忘了身后处在阴影里的外婆,我希望没有,但我确实没有见过外婆在阳光中的景象。有时我会嚷嚷着“stop”,外婆便会将秋千停下来,这个单词的意思是我教她的,现在她仍会拿“stop”“my god”这两句英文来津津乐道。我十分感谢我从来没有去纠正她拙劣的发音。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感受过那种幸福,即使暑假还会去外婆家。再也没有喝过那种独属于傍晚的绿豆粥;再也没有玩过外公只因我一时兴起而费尽心思为我打造的高跷;再也没有看见外婆在不知名池塘里里“偷”来的一条鱼,也没有看见鱼缸里的水;再也没有勇气去注视昆虫;再也没有骑过那辆小单车;连玩平衡车摔过的一小段黄土路也变成了冷漠的水泥,我曾将这项活动自豪地称为“越野”;连我用碳写下外婆名字的小灶台也被砸毁了。我也不再像从前那样痴迷于秋千,不知道是后面没人推了,还是不想玩了。我也不再渴望回那儿。后来我去了英国,不知为什么,我似乎对这个国家有种陌生的着迷。我去英国的第一反应,就是像外婆家(说起来有点好笑),没有连绵的高楼大厦,没有特别宽大的马路,最充盈的是大片大片的田野。我记得有一天大巴行驶在一片荒田之间,我瘫在座椅上,视线刚好看到窗外。荒田里满是杂草,阳光就像水一样流淌在中间,蜿蜒又倔强地前进,我大概知道“水银泻地”是什么样子了,只不过换个颜色。我不愿意起身去瞭望远处的太阳了,只想让眼睛守着这点落下来的阳光,倔强地等到天黑,足矣。因为我知道,再也没有什么比得上那年夏天金黄灿烂的落日,穿过树叶,刺得我微微发昏。那刻我好想回家啊,我想如同书中那样,疯了似的跑开,狠狠地拨开每个上前阻止我的手,然后大喊着:“放我回家!”。我甚至想到了跳车,这就不管有没有什么空间不确定感了,无论怎样都会踩空。可是家也变了,我要回的家,也不是任何一个有卫星和快递员找得到的家,我要回的“家”,也不是空间,而是一段时光,这段时光还会永无止境地延伸,那里面有绿豆粥,有高跷,鱼缸不再空荡,道路不再死气沉沉,灶台修好了,落日也有了,一个小人在荡秋千,荡得很低,还时不时回头看看后面。
作者:林思妙13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