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记事儿起,狗蛋就知道阿年。每到年三十晚上,奶就会跟他讲阿年的故事。阿年不是人,阿年是个“兽”,奶口里的阿年是要吃人的怪物,这可着实把他吓得不轻,头几年一到年三十晚上哪都不敢去,乖乖窝在屋子里的火炉边,跟爷、奶、爸、妈、大伯、大麼、堂姐、堂弟一道看电视上另一对儿有趣的爷奶讲着一个叫白云黑土的故事,还有那个胆子比他还小,被吓得眼睡不着觉的小崔叔叔......
后来狗蛋上了学,老师也给他们讲阿年的故事。老师说很久很久以前,阿年是一头大怪兽,头上长着尖尖角,比老虎还凶,狗蛋一边揉着昨个儿被拿去做了“竹稍炒肉”的小腿,一边在心里对老师鄙夷不已,嘀咕着“怎么可能有比我妈还凶的东西,如果有那就也送它一顿竹稍炒肉尝尝”。老师说阿年是住在海里面的,他问老师什么是海,老师回答说是很大很大的湖,里面都是水。于是他明白了原来阿年是藏在村头那条溪里面了,只不过为什么平日里摸鱼扎猛子的时候没见过呢。老师口中的阿年跟奶说得一样,年三十就跑到村里调皮捣蛋,还会吃人。后来有一个白头发老爷爷到村里子放了爆竹,一下就把阿年吓跑了。听到这儿,狗蛋“啊”得一声得从凳子上跳了以来。紧接着就听着
“哼!”
“哎呦!”
“哈哈哈哈哈哈......"
老师给了狗蛋一个“栗子扣”,他立马疼得缩回来座位,低着头抱着脑袋直呲气,心里嘀咕着老师的手比家里烧火的铁棍还要硬,嘴角却愈翘愈高,眼睛也越来越亮。
这一年,狗蛋跟爸妈开始在自己家吃年夜饭。狗蛋大伯家早几年就开始在自家“分岁”了。狗蛋爸跟狗蛋大伯都劝狗蛋的爷奶年三十去自家过,老两口死活不答应。好说歹说,狗蛋爷奶只答应自家早些祭了祖,去两家年夜饭上都坐坐。
也是这一年,狗蛋不再守着爷奶家的火炉,不再看这几年一直出来的那个“聪明绝了顶”的大叔,说着肉麻的“我想死你们了”。他下午就在小卖部拿两个印着牡丹花的一元钢镚换了四盒擦炮。才吃了饭就跑到大伯家一把拉上堂弟飞奔到了村头小溪边。他把声音压得极低跟堂弟说:“老师跟我讲了,阿年就藏在这水底下,它最怕炮仗了,一会儿我放炮把它吓出来给你看。”说着就从棉衣口袋里掏出来一盒炮。这是他头一回放炮,看着手里比火柴棍略粗的暗红色炮仗,居然生出了些惧意,下意识咽了口唾沫。他瞥了眼堂弟,堂弟正望着他,脸憋得通红,拳头紧紧握着。他甩了甩脑袋,学着大点孩子的模样,把擦炮在盒子边那砂皮纸上一划。只听得“呲~”的一声,炮仗头立马就放出了些的蓝白色光,一股子刺鼻的味儿弥漫开来,狗蛋有一瞬间的失神,然后心跳急剧的加快起来。他一声怪叫,拼命甩掉了手里的擦炮,然后捂耳、转身、下蹲,动作一气呵成。
一秒,两秒,三秒.......直到听着一声“啪”的脆响,狗蛋才长长嘘了口气,缩了缩脖子,慢慢站起了身。突然身后传来“哇”的一声响,吓得他一哆嗦,差点又要蹲下去。紧接着就是连绵不绝,撕心裂肺的“哇哇”声传来。狗蛋终于明了是身后的堂弟哭了。他转过身用鄙夷里透着点傲娇的小眼神朝堂弟瞥去,然后挺了挺胸,尽量让自己显得高大,学着那几个大孩子的语气,慢悠悠开口:“你怎么这么.......”,最后一个“怂”还没来得及出口,狗蛋似乎是在堂弟脚边上发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他揉了揉眼睛,又看了两眼,才认准了那是小半个炸开了的炮仗。狗蛋的耳根子一下就红了,刚刚要扬起的嘴角微微抽了抽。他挠着头一点点挪到了堂弟身边,有些不知所措起来。然后似是下了什么决心,一把把手里的擦炮塞进了堂弟手里。
“别哭了,这个给你。”
“哇哇哇~~~,哇......哇...............哇......................”
哭声渐渐的停了,堂弟愣愣地望着手里的那盒擦炮,时不时还不受控制的抽泣一下,眼睛却已是越来越亮。
那晚,狗蛋跟堂弟炸了一晚上的溪,但终究还是没能见着阿年。
再后来狗蛋考上了省城的大学,成了街坊邻里口里面的“出山人”。狗蛋刚拿着通知书回家的时候,狗蛋爸爸甭提有多开心,连那脑门仅存的三两根头发都似乎在风里面更挺立了些。狗蛋爷打小放牛,没进过私塾,大字儿不识几个,还是拿着狗蛋的通知书仔仔细细瞅了半晌,最后指着那个红彤彤的印儿,拍着大腿说“没差了,没差了,学校里的老爷们盖了章哩”。狗蛋奶在一边笑得褶子都凑到了一起,脸上跟开了朵菊花似的。
这一年,狗蛋的爷奶已经老得像屋子前头那颗皲了皮的枣树,干枯的佝偻着,再也没法子拾掇出“十二大碗”祭祖。这一年,全家人决定一起来爷奶家过年。这一年,狗蛋第一次在奶分岁祭祖的词里听见了大伯的名字。
这一年的秋天,狗蛋的大伯走了。两年前,狗蛋大伯在外地出了车祸,抢救的时候,开了颅,虽捡回来半条命,但人接回来以后再也没法从床上起来,神智都不清明了。狗蛋奶常说大伯是被人动了脑子了,人毁喽。狗蛋大嚒拼了两年命也没把大伯留住。大伯走得那天,大嚒魔怔一样不停的念着:“大丫还没嫁,老二要念书,我怎么活,我怎么活。”这一年狗蛋20岁,狗蛋的堂姐大丫23岁,狗蛋的堂弟18岁。狗蛋跟堂弟早已明了村头那条溪底下没有阿年。
这一年的年夜饭很热闹。除了狗蛋奶分岁时候的念词,就再没人提及大伯。吃饭的时候,狗蛋大麽在左手空了个座儿,摆了双筷子,又倒了半碗老酒,便开始自顾自吃饭,再不理会。吃过了年夜饭,狗蛋碰了碰堂弟,两兄弟出了门,慢慢悠悠地踱到了村口,狗蛋走在前头,堂弟跟在后头。这一年是寒冬,溪里的水都似承受不了那刺骨的寒凉,没有了往年的活泼劲儿,只隐约能听着些响。狗蛋走到溪边,探出半个身子往下望了望,然后转身笑着开口说道:
“还记得我们在这一起炸阿年不?”
堂弟愣了愣,似是回忆起了什么,嘴角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他轻轻地点了点头,从鼻子里挤出来一个回答:
“嗯”。
“再炸一次?”
堂弟又愣了愣,似乎有些不解,他望了一眼满脸笑意的狗蛋,认真思考了几秒钟,然后发出了一声轻笑,摇着头说:
“大了”。
狗蛋也愣了愣,随即两步就跳到堂弟左手,右臂一下子就囚住了他的脖子,夹下自己腋下。
“好你个小屁孩,你倒开始教起我来了,反了你了。”
“疼疼疼.....哥...哥....错了错了.......疼.........."
这一年,狗剩跟堂弟又炸了一晚上溪,当然还是没见到阿年。
再后来......
后面的故事,下次再讲..............
#羽西X简书 红蕴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