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爷爷又靠在枣树上睡着了,旁边还放着猪食桶。我蹑手蹑脚走过去,绕到他的背后,用双手蒙住了他的眼睛。三爷爷被惊醒了,我让他猜猜我是谁?三爷一边假装不知道的样子,双手摸索着把我背在了背上。
“我看看这是哪个捣蛋鬼惊了我的好觉,嗯?”
我也心知肚明,就三爷爷的臭脾气,哪个小孩儿敢在太岁爷头上动土,也就除了我,他的亲孙子也没有这个待遇。
“哈哈哈,三爷爷是我”。我咯咯的笑着,头靠在三爷爷的肩膀上撒起娇来。
“三爷爷,你快回家吃饭,剩下的猪食我来喂。”
“好好好,我去吃饭,我的乖孙女来看着”。
说话间,我扶三爷爷起身,并拍去它屁股上的土,要不三奶奶回去又要唠叨它了,因为三奶奶是个既爱干净又特别的漂亮奶奶。
三爷爷把猪食桶放在了猪圈上,我则很麻利的爬上了猪圈,坐在猪圈上的枣树杈上,这可是我的专座。一方面喂猪很合适,另一方面也方便看着别的孩子来偷枣。这棵枣树像一把大伞一样,把整个猪圈都快罩住了,夏天猪在下面很是凉快。刚长出的枣还是绿疙瘩,不能吃,孩子们总是趁三爷爷不在,来枣树上偷枣,三爷爷很是心疼这些掉在地上,被糟蹋的小嫩枣,小时候的我们真的是太不懂事了。
“嗷 啰啰……” 三爷爷敲了一下猪的头,又添了点儿猪食,才双手背腰后,悠闲的回去吃饭了。
不要小看喂猪,那也是有技巧的,起初,我总是把猪食倒在猪的头上,很浪费。后来在观察了很久,三爷爷是怎样喂的,我也渐渐的找到了窍门,我舀上半勺,先把猪引到石槽的一边,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的倒在另一边。后来,在《孙子兵法》上看到这叫——“声东击西”之计。慢慢的,三爷爷看见我会了,才把马勺交给我,让我来喂。那时的我很是高兴,就是在爷爷奶奶们的教导下,我学会了不少家务事。
说话间,三爷爷端着饭又回来了,其实家和猪圈也就大概五十步的距离,在院子就能看见猪圈,在猪圈上,我也能看见三奶奶坐在院子里的廊角上吃饭。三爷爷年轻的时候一定也是很帅的,个子挺高,穿着一件黑褂子,黑大裆裤,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他的山羊胡子了。那时候的老人们,五十多岁就留长胡子了。按现在来说,还是年轻人,吃饭的时候,总会把饭掉在胡子上。总是惹的我哈哈大笑
三爷爷,排行老三,是我爷爷的二弟,爷爷一共弟兄六个,我爷爷是老大。在我的印象中,爷爷的脾气也很大,一生气就用拐棍儿敲我们孙子们的头。我总是不敢靠近我爷爷,他们弟兄几个的脾气看来是遗传的主爷爷的吧。我那时年龄很小,对其他几个爷爷的样子记不大清楚了,有时候就像是在梦中见过,模糊不清,大概童年的记忆是片段性的?爷爷们的房子都在这周围,每个爷爷都统领着一个或者两三个院子,带着自己的一大家子人过日子,相处还算可以。可我唯独对三爷爷感情深厚。也许是和三爷爷相处的时间多,感情也不一样点,所以记得很清楚,毕竟天天在一起。
“二丫宝,没有把猪食撒出去吧?”
“没有三爷爷,你看,猪的头上很干净,不剩多少了。”
一大桶猪食,也得喂上大半天才能喂完。
“喂的不错,今年咱树上的大枣都归你,哈哈”。三爷爷说道。
我抬头看向枣树,枣花儿已褪去,长出了一簇簇的绿枣蛋子了。
“今年又能打不少枣呢,三爷爷。我答道。
“是的,卖了枣给你买好吃的”。三爷爷说。
我们爷俩为这棵枣树的着落盘算着。那时的我大概六七岁的样子,还没开始上学,偶尔会上几天幼儿园。农忙的时候,老师都在为家事忙,不上课,所以大部分的时间就是跟随在家长们屁股后面。不是下地,就是喂猪、喂鸡来贴补家用。
一转眼,夏天就到了,枣树上的枣,也被太阳晒的通红了,一嘟噜一串、一嘟噜一串的,像什么……那时也形容不出来像什么,就是太好看、太诱人了。我每天上午、中午……反正一天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枣树上到度过的,枣树上挂满枣了,更得好好守着了。
就在那个骄阳似火的中午,吃过午饭后,我坐在枣树杈上打盹儿,睡意朦胧中被人叫醒了。
“二丫,你三爷爷被烫伤了,你快去看看吧”。
我睁开眼,原来是秀云和海燕在下面叫我。
“好的,你们替我看一会儿”。我一边说着,人已经跳下猪圈,飞快的向三爷爷的院子里跑去。只见院子里、屋子里站了好多人,我挤进缝隙,看见三爷爷躺在炕席上,痛苦的呻吟着。赤脚医生也被叫来了,大概在处理伤口,让我们都出去。
妈妈拉着我回了家,并告诉我,是煮猪食的时候,砂锅破了,倒了三爷爷一腿,刚煮的好的猪食,很烫的,半条腿都蜕了皮……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里想着三爷爷什么时候能好起来,那个枣树上的枣该怎么办?
每天我照样去喂猪,看枣树,眼睛一直盯着三爷爷家的院子。三奶奶又更忙了,除了家事,还得照顾三爷爷。生生叔(三爷爷的儿子)会把猪食桶放在猪圈旁边,喂几口就去地干活儿了,剩下的,我就慢慢的喂完。然后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枣树上,小伙伴们也在枣树下陪着我玩,可我就是高兴不起来。
我看着三爷爷的院子,听着三爷爷有时发出难受的叫声,三奶奶挪动着小脚,出出进进院子很多次。可我也不知道用什么办法,可以帮得上他们的忙。
有一天,终于可以进去看三爷爷了,我和妈妈刚进门,就闻见一股说不出的味道来,几天不见,三爷爷瘦了很多,山羊胡子也翘的很高,我顺着支棱着的破被单看去,好像看到了白色的骨头,吓得我赶紧把目光收回来,眼泪瞬间流了下来。三爷爷叫我不要哭,看好枣树,他很快就好了。
又过了几天。妈妈告诉我三爷爷去世的消息……我哇哇的大哭起来。后来长大一点,妈妈告诉我,那会儿的人,哪有钱看病,有病就是扛着,扛过去就好了,扛不过去就走了,那时候的我一直不明白。
三爷爷走的时候,也到了打枣的时候,枣在我哥哥姐姐们,还有小伙伴的帮助下打完了,交给了生生叔。那些天,他忙着处理三爷爷的后事,草草的分给了我们小孩儿们一些枣。
我一个人来到枣树下,枣树叶落了一地,我把它们拾进了猪圈,用来喂猪。我坐在空荡荡的枣树上,泪蛋蛋流了下来。望着三爷爷家的院子也空荡荡的,那个高大的身影再也不会向我走来了,山羊胡子再也摸不到了,我爬在枣树上哭了很久。
再后来,我上学了,每到周六,我还会来到枣树下,猪圈里的猪没了,也不用我喂了。只有枣树守着猪圈,相依相伴的过着一年四季。
我靠在枣树上,闭着眼睛,听着枣树叶哗哗哗的响声,好像是我的三爷爷又来和我说话了。